红莲花道:“不错。”
十云叹道:“一个人的内力,竟能在半日之间忽然增强这么多,倒的确令人不解。”
俞放鹤微笑道:“但道兄只管放心,他内力就算增强得再多,也还是挡不住令师一百招的。”
十云道:“可是此刻一百招已过了。”
俞放鹤道:“那只不过是令师存心想看看他的武功深浅和招式路数而已,否则,在第八十六招时,俞公子已无法支持得住了,是么?”
他这话虽然向十云说的,但声音却故意说得很大,像是唯恐怒真人听不见,怒真人果然大笑道:“不错,我正是要瞧瞧凤三究竟传给了他一些什么惊人的功夫,但现在却已瞧得差不多了。”
狂笑声中,招式骤然加紧。
谁知俞佩玉变招拆招,竟也跟着快了。
要知俞佩玉纵然聪明绝顶,凤三先生纵然不惜将绝技倾囊相授,但在短短半日中,他能学会的仍不多。
是以他与怒真人交手时所用的招式,大多是临时创出的,出招自然难免缓慢,但百余招拆过后,他灵机触动,创出的招式已有很多,招式的变化,也渐渐纯熟,这正如与高手对弈,纵是初学下棋的,也会被逼得触得灵机,下出一两手连他自己都梦想不到的妙着。
俞佩玉的招式,正也是被逼出来的。
只听朱泪儿道:“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俞放鹤忽然笑道:“姑娘只怕数错了,此刻只不过才一百五十三而已。”
他本觉多两招少两招,却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眼见俞佩玉武功竟是有增无减,终于忍不住计较起来。
朱泪儿咯咯笑道:“你们不是很有把握的么,此刻怎的也担起心来……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她还是数她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管。
俞放鹤笑道:“姑娘只管这样数也无妨,只不过却得扣去八招……”
怒真人大吼道:“就算多数八招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会让他真接下三百招么?”
怒吼声中,一拳击出,俞佩玉双手一圈,将招式化解开了,可是招式虽已化解,内力却仍如泰山般直压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楼板穿了个洞,俞佩玉竟真的像是根钉子般,被直敲入楼板中,直落了下去。
这时朱泪儿才数到:一百七十一……
她一惊之下,语声戛然顿住。
俞放鹤展颜笑道:“俞公子虽然败了,但能接得住怒真人百余招之多,也算难得得很。”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他败了?”
俞放鹤笑道:“这还不算败么?”
朱泪儿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俞佩玉又从那个洞里蹿了出来,挥手向怒真人拍了过去。
朱泪儿拍手大笑道:“你瞧见没有,破的只是楼梯,又不是我俞四叔的肚子,若是将楼板打个洞就算胜了,我立刻就能将这楼板打上七八十个洞的。”
她不等俞放鹤说话,已接着数道:“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这次她并未多数,只因她方才说话间,俞佩玉和怒真人已拆过八招,俞放鹤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俞公子,这楼板救了你一命,你切莫忘了才好。”
俞佩玉也知道方才若不是楼板裂开,他难免就要被怒真人内力压倒,若只是两人比武较技,他自然早该服输了。
但此刻这一场比斗,却关系着别人的生死性命,俞佩玉只有打下去,无论俞放鹤说什么,他都只好充耳不闻。
又拆过二三十招后,俞放鹤面上微笑已不见了,凄厉的风声中,四面屋脊上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现在已过了两百招了,你看他还能再支持一百招么?”
“这倒说不定。”
“想不到这小子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刚动手时,他好像连十招都支持不了,现在倒反而愈打愈有精神。”
怒真人忽然跳了起来,怒吼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口,谁敢再放屁,老子就先宰了他。”
四面语声果然一齐顿住,没有敢再开口的,但是大家心里却全都明白,怒真人现在也开始在担心起来。
朱泪儿声音数得更响:“两百十一……两百十二……”
郭翩仙眼睛也发了光。
只有俞佩玉自己的一颗心,却开始在往下沉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支持三十招。
这时凤三先生忽然张开眼睛,一直很平静的面容,竟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只有他和俞佩玉才知道,俞佩玉借来的内力,已将用尽。
要知凤三先生方才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可自双方的拳风中,辨出他们的强弱,是以方才俞佩玉处境虽险,他也并不担心,只因他知道俞佩玉内力仍盛,怒真人纵然占了上风,也打不倒他的。
但此刻俞佩玉出拳时内力虽强,收拳时却已无力,正已是强弩之末,而且每击出一拳,内力又减弱一分。
到后来他内力的亏耗,竟快得像是有人在向外抽似的,他知道一等内力被抽干,便再也休想挡住怒真人足以开山劈石的一击。
突见怒真人“飕”的一拳,直刺而来,俞佩玉惶急之下,不暇思索变招,只是出手一格,身子已不觉被震得踉跄后退。
怒真人是何等人物,立刻发现他已不支,精神立刻一震,出手三拳,已将俞佩玉逼入角落中。
大家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他们既不懂俞佩玉方才是怎能支持下来的,更不懂俞佩玉又怎会忽然支持不住了。
朱泪儿道:“两百二十六,两百二十七……”
她虽然还在数着,但声音已有些颤抖起来。
只不过剩下七十招了,可是这七十招俞佩玉却再也无法支持下去,这一点就算钟静都已看得出来。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只怕数不到两百六十了……”
俞放鹤微笑道:“两百五十便已足够。”
怒真人忽然大喝道:“我说两百四十。”
喝声出口,左拳右掌,如雷霆般击下。
这时朱泪儿正数到:“两百三十八。”
俞佩玉但觉眼前拳风掌影,满天飞舞,也不知该如何招架,何况他纵能招架,也无法抵挡这排山倒海的内力。
他眼见已只有被击倒,别无选择的余地。
俞放鹤面上又露出了笑容,红莲花已自窗台上一掠而下,海棠夫人微微摇头,十云双手合十,微笑道:“无量寿佛……”
只见俞佩玉身子已被拳风压得向后弯曲,就像是张弓似的,眼见立刻就要被生生压断了。
怒真人喝道:“你服输了么?”
俞佩玉咬着牙摇了摇头。
怒真人手上加劲,大怒道:“你还不倒下去?”
俞佩玉偏偏不肯倒下去,他身子愈弯愈低,满头汗如雨落,但就是偏偏死也不肯倒下去。
大家的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窗外的风,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窗内的人,却静得像是要窒息。
只听一连串“咯咯”声响,自俞佩玉背脊间发了出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要被这强猛的真力压成两断。
钟静目中已流下眼泪,全身簌簌地抖个不停,郭翩仙也在不住擦汗,突听钟静嘶声大呼道:“俞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倒下去吧。”
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朱泪儿只觉眼前渐渐模糊,眼泪已流下面颊,此刻就连她都忍不住要劝俞佩玉倒下服输算了。
她已不忍再瞧下去。
红莲花忍不住大声道:“凤三先生,你难道定要等他被活活压死,才算输么?”
凤三默默半晌,黯然道:“事到如此,凤某也只有……”
俞佩玉突然大呼道:“咱们还没有输,我还没有倒下去。”
怒真人大怒道:“臭小子,臭脾气,你难道真要我废了你?”
他大怒之下,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觉脚下软软的,踏在一只麻袋上,这一脚是何等力道,麻袋虽坚韧,也被他踩得裂开,但听麻袋里“吱”的一声,忽然有无数条蛇虫蜈蚣蹿了出来,蹿到他身上。
怒真人大惊之下,身形骤然后退,只见他衣服上、袖子上、手上、脸上、脚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毒虫,在蠕蠕而动,还有无数条毒虫,自麻袋里蹿出,有的向他爬了过来,有的已又蹿到他身上。
众人骤出意外,都被惊得呆了。
怒真人更是又惊又怒,手舞足挥,想将身上的毒虫甩落,然后一脚踩死,但毒虫实在太多,一时间哪里能甩得尽,只见他忽然手舞,忽而足踏,忽而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身上,若非他气功已入化境,全身真气布满,坚逾精钢,此刻身上只怕早已被咬了七八十个洞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忽然大声道:“两百四十一,二四二……二四三……”
她连气都不换,一口气数了下去,眨眼间已数到“两百八十”了,俞放鹤才忽然惊觉,大喝道:“这不算!这不计算!”
朱泪儿根本不理他,还是接着数道:“二八一,二八二,二八三……”
怒真人怒吼一声,将最后一条赤红的蜈蚣踏死在脚下,朱泪儿嘴里也恰巧数到“三百”。
小楼上忽然变得静寂如死,过了许久,才听得俞放鹤咯咯干笑道:“这自然不能算数的。”
朱泪儿冷笑道:“现在我俞四叔倒下去了么?”
俞佩玉倚在墙上,不住喘息,身子并没有倒下。
俞放鹤只有闭口不语。
朱泪儿瞪眼道:“现在我俞四叔既然没有倒下去,你们怒真人的三百招却已使完,自然是我们胜,凭什么不算?”
俞放鹤道:“但怒真人最后那六十余招,却并非对付俞公子的,此乃有目共睹的事。”
朱泪儿冷笑道:“他既然正和我四叔动手,所用的每一招自然都该是对付我四叔的,只要一动手,一招就得算,他若忽然喜欢乱打,也只能怨他,怨不了别人。”
俞放鹤道:“但那些毒物……”
朱泪儿道:“那些毒物好好地在麻袋里躲着,既没有惹他,也不是咱们放出来的,他无缘无故弄死了它们,我还要他赔呢!”
俞放鹤虽然明知她在强词夺理,但一时间竟无词可驳,怔了半晌,转向怒真人,强笑道:“看来此事还是请真人来做主吧。”
怒真人目光闪动,大声道:“这小子居然能挡得住我三百招,好,真是个好小子。”
俞放鹤失声道:“但真人你并没有真的使出三百招。”
怒真人瞪眼道:“谁说我没有使出三百招?我既然在和他较量,自然一动手就得算一招,我出手若伤不了,那也是我的事,你们谁也管不着。”
俞放鹤目定口呆,怔在那里,再也则声不得。
朱泪儿终于忍不住扑到俞佩玉身上,喜极呼道:“四叔,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俞放鹤微微一笑,神情居然已恢复镇定,微笑道:“怒真人既说是你们赢了,自然是你们赢了。”
朱泪儿笑道:“你这两句话说得倒像个武林盟主的样子。”
俞放鹤淡淡笑道:“此刻各位只管走吧,俞某保证绝不留难。”
朱泪儿道:“走……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何要走?”
俞放鹤面色似乎微微变了变,怒真人已大喝道:“他们本不该走的,咱们却该走了……”
话犹未了,突听“飕,飕”两声,窗外已蹿入两个人来,其中一人目光炯炯,满脸麻子,厉声道:“不错,咱们都该走了,但要走之前,却得先砍下他们的脑袋。”
朱泪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以一双铁掌与囊中七十二枚金钱镖,扬名甘陕一带的‘满天星’赵群赵大侠。”
他指了指另一个面长如马,又高又瘦的黄衣人,接着又道:“这位便是名扬河朔,北路谭腿的第一名家,江湖人称‘千里神驹’的黄风黄大侠。”
朱泪儿冷冷一笑,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喜欢被人唤作马呢?像人家满脸大麻子,也没有叫赵大麻子,你虽然长得像马,也该取个好听些的名字呀。”
黄风一张马脸立刻拉得更长,冷笑道:“怒真人虽然有意承让,但咱们却不能放过你,对付你们这种妖孽,也用不着讲什么江湖规矩,小丫头,你就跟大爷们走吧。”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刚想向朱泪儿抓过去,突见人影一花,十云已含笑站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家师已说放过了他们,黄大侠就放过他们吧。”
黄风厉声道:“江湖前辈们的大事,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闪开。”
他的手刚缩回来,突又推了出去,十云仍是笑嘻嘻地站着,动也不动,但黄风这用尽全力的一掌,竟未将他的身子推动分寸。
黄风面色乍变,怒真人已走过来,沉声道:“我这徒弟的确没规矩,你想教训教训他是么?”
黄风见他对自己的徒弟呼来叱去,认定这嘻皮笑脸的小道士,必定不得师父欢心,哈哈一笑,道:“在下斗胆,的确想替真人……”
话未说完,怒真人已跳了起来,怒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的徒弟,你这只脏手居然敢碰他,好。”
“好”字出口,忽然出手,闪电般抓起了黄风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黄风痛吼一声,右腿横扫而出,他号称北道谭腿的第一名家,这一腿的力道自然不凡,就算是块石碑,只怕也禁不得他这一腿的。
怒真人竟然不避不闪,硬碰硬挨了他这一腿,但闻又是“咔嚓”一声,断的竟非怒真人的骨头,而是黄风的腿。
黄风第二声惨呼还未发出,人已晕了过去。
怒真人再也不瞧他一眼,转向赵群,冷冷地道:“你将老夫说的话当放屁,还想要他们的脑袋,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