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律香川至少就应该还在这里,怎么连他都不见了?
花丛深处有几间精致的屋子。
孟星魂知道这屋子就是老伯的住处,他曾经进去陪老伯吃过饭。
吃饭的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但里面有扇门却已被撞碎。
孟星魂走进去,就看到了那张被击碎的床,看到了床下的密道。
他还看到了一艘小船停泊在水道上。
他已想到这扇门和这张床都是被律香川所击碎的,但他却永远想不到这艘小船也是律香川特地为他留下的。
“世上假如只有一个人能找到老伯,这人就是孟星魂!”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有种猎犬般的本能。孟星魂就是这种人!
任何人逃亡时都难免会留下一些线索,因为最镇定的人逃亡时也会变得心慌意乱,只要你留下一些线索,他就绝不会错过!
高老大不但了解他,也信任他。
只要孟星魂能找到老伯,她就有法子知道。
小船精巧而轻便,船头还有盏孔明灯。
灯光照耀下,水道显得更曲折深邃,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
前面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样令你不能预测的事出现,突然要了你的命。
但既已走到这里,又怎么能返回去?
“要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孟星魂紧握着木桨,掌心似已沁出了冷汗。
他是不是能活着走出这条水道?
水道的尽头在哪里?
在地狱?
马家驿本是个驿站,距离老伯的花园只有七八十里路,自从驿差改道,驿站被废置,这地方就日渐荒凉。
但无论多荒凉的地方都有人住的。
现在这地方只剩下十六七户人家,其中有个叫马方中的人,就住在昔日驿站的官衙里。
马方中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方方正正、规规矩矩,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令人觉得惊奇意外的事。
别人觉得应该成亲的时候,他就成了亲,别人觉得应该生儿女的时候,他就不多不少地生了两个。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的太太很贤惠,菜烧得很好,所以马方中一天比一天发福,到了中年后,已是个不大不小的胖子。
胖子的人缘通常都很好,尤其是有个贤惠妻子的胖子。
所以马家的客人经常都不少。
客人们吃过马太太亲手做的红烧狮子头,陪马方中下过几盘棋后,走出院子的时候,都忘不了对马方中院子里种的花赞美几句。
因为你若赞美他种的花,甚至比赞美他的儿女还要令他高兴。
马太太在她丈夫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说几句打趣他的话,说他请客人到家里来吃饭,为的就是要听这几句赞美的话。
马方中总是笑嘻嘻地笑着,也不否认。
因为种花的确就是他最大的嗜好。
除了种花外,他最喜欢的就是马。
驿站的官衙里本有个马厩,马方中搬进来后,将马厩修建得更好。
虽然他一共只养了两匹马,但两匹都是蒙古的快马。
马方中看待这些马,简直就好像看待自己的儿女一样。
除了在风和日丽的春秋佳日,他偶尔会替这两匹马套上车,带着全家到附近去兜兜风之外,就连他自己到外地去赶集的时候,也因舍不得骑这两匹马,而另外花钱去雇驿车。
但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儿女不好。
大家都知道,马方中唯一被人批评的地方,就是对儿女太溺爱,连马太太都认为他溺爱得过了分。
儿子女儿无论要什么,几乎全都有求必应,他们就算做错事,马方中也没有责备过他们一句。
现在儿女都已有八九岁了,都已渐渐懂事,马太太有时想将他们送到城里的私塾去念念书,马方中总是坚决反对。
因为他简直连一天都舍不得离开他们,只要一空下来,就陪他们到处去玩,无论他们要怎么玩,他都从没有说过一次“不肯”。
马太太有时也会埋怨……
“女儿还没关系,儿子若是目不识丁,长大了怎么得了?你就算舍不得送他们到外面去念书,自己也该教教他,怎么能整天陪着他玩呢?”
马方中总是笑嘻嘻地答应,但下次拿起书本时,只要儿子说想去钓鱼,他还是立刻就会放下书本,陪儿子去钓鱼。
马太太也拿这父子两人没法子。
但除了这样之外,马太太无论说什么,马方中都千依百顺。
村子里的老太太、小媳妇们,都在羡慕马太太,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所以才嫁到这样一位好丈夫。
马太太自己当然也很满意。
因为马方中不但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好朋友。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会否认,像马方中这么一位好好先生,谁都想不到他也会有什么秘密。
就是马太太,连做梦也都不会想到,她的丈夫居然也会有秘密。
只有一个秘密。
一个可怕的秘密。
这天天气特别好,马方中的心情也特别好。
所以马太太特别做了几样他最喜欢吃的菜,请了两个他最欢迎的客人,吃了顿非常愉快的晚饭。
晚饭后下了几盘棋,客人就告退了,临走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特别赞美了几句院子里的花。
现在开的是菊花,开得正好。
客人走了后,马方中还在院子里流连着,舍不得回房睡觉。
天高气爽,风吹在身上,不冷也不热。
马太太就将夏天用的藤椅搬出来,沏了壶茶,陪着丈夫在院子里聊天。
聊来聊去,又聊到了那句老话。
“小中已经快十岁了,连一本《三字经》都还没有念完,你究竟想让他玩到什么时候?”
马方中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教他念书了。”
马太太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你早就该开始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马方中微笑着,摇着头,喃喃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好。”
马太太道:“还有些什么事?”
马方中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时候到了,就自然会让你知道。”
他毕竟还是不太了解女人。
你愈是要女人不要问,她愈要问。
马太太道:“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事?”
马方中微笑道:“照现在这情况看来,那时候永远都不会到了。”
他慢慢地啜了口茶,笑得很特别,又道:“茶不错,喝了这杯茶,你先去睡吧!”
这表示谈话已结束。
马太太顺从地端起了茶,刚啜了一口,忽然发现院子里有几株菊花在动,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谁知菊花却动得更厉害。
突然间,这几株菊花竟凭空跳了起来,下面的泥土也飞溅而出,地上竟骇然裂开了一个洞。
洞里竟骇然有个人头探了出来。
一颗巴斗般大的头颅,顶上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张脸白里透青,青里发白,活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但却绝不是面具,因为他的鼻子在动,正在长长地吸着气。
看他吸气的样子,就像是已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呼吸过了,这难道不是人?难道是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当”,茶碗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马太太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半夜三更,地下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马太太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魂飞魄散。奇怪的是,马方中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似的。
他非但没有逃,反而很快地迎了上去,看他这时的行动,已完全不像是个饱食终日、四肢不动的胖子。
连马太太都从未看过她丈夫行动如此迅速。
地下的人已钻了出来。
马方中并不矮,这人却比他整整高了两尺,在这么凉的天气里,居然精赤着上身,看来像是个巨灵神。
马方中一蹿过去,立刻沉声道:“老伯呢?”
这巨人并没有回答,沉声反问道:“你就是马方中?”
他说话的口气显得很生涩、很吃力,就像是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话,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着马方中。
马太太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瞎子。
马方中道:“我不是马方中,是方中驹。”
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马方中?
巨人却点了点头,像是对这回答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才转过身,从地洞中拉起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年轻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满脸都带着惊骇恐惧,全身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她身上裹着条薄被,但马太太却已看出她薄被下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女人看女人,总是看得特别清楚些。
“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怎么跟这恶鬼的巨人在一起?又怎会从地下钻出来?”
马太太想不通!
谁都想不通。
没有人能想到老伯那秘密通道的出口,就在马方中院子里的花坛下。
没有人能想到马方中这么样一个人,也会和老伯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