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要将全部力量都用来对付万鹏王!”
孙剑忍不住大声道:“我去!”
老伯冷笑道:“去干什么?他正坐在家里等你去送死!”
孙剑垂下头,握紧拳,门外的人都可听出他全身骨节在发响。
老伯道:“他要我们去,我们就偏不去,他能等,我们就得比他更能等,他若想再激怒我们,就必定还会有所行动。”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你想他下次行动是什么?”
律香川似在沉思。
他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聪明,什么时候应该笨些。
老伯道:“明天,是铁成刚为他的兄弟大祭之日,万鹏王认为我们必定有人到山上去祭奠,必定准备在那里有所行动,所以我们就一定要他扑个空。”
他话未说完,孙剑已扭头走了出去。
老伯还是不理他,律香川还是在沉思。
过了很久,老伯才缓缓道:“你在山上已完全布置好了么?”
律香川道:“抬棺的、挖坟的、吹鼓手和念经的道士,都完全换上我们的人,现在我们别的不怕,就怕万鹏王不动。”
老伯道:“孙剑一定会有法子要他动的。”
律香川道:“他们看到孙剑在那里,也非动不可。”
老伯道:“这次万鹏王还不至于亲自出手,所以我也准备不露面。”
律香川道:“我想去看看。”
老伯断然道:“你不能去,他们只要看到你,就必定会猜出我们已有预防,何况……”
他目光慢慢地转向还在昏迷的小何,道:“你还有别的事做。”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万鹏王由我来对付,你全力追查谁是主使他的人,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却千万不可被第三个人知道。”
律香川凝视着小何,缓缓道:“只要这人不死,我就有法子。”
他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接着道:“我当然绝不会让他死的。”
铁成刚麻衣赤足,穿着重孝。
他伤势还没有痊愈,但精神却很旺盛,最令人奇怪的是,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悲伤沉痛的表情。
面前就是他生死兄弟的尸体和棺木,他一直在静静地瞧着,眼睛却没有一滴泪,反而显得分外沉着坚定。
来祭奠的人并不多,七勇士得罪过的人本就不少,但来的人是多是少,铁成刚没有注意,也不在乎。
他目光始终没有从棺木上移开过。
日正当中,秋风却带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意。
铁成刚忽然转过身,面对大众,缓缓道:“我的兄弟惨遭杀害,而且还蒙冤名,我却逃了,就像是一条狗似的逃了。”
他没有半句感激或哀恸的话,一开始就切入正题,但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
铁成刚接着道:“我逃,并不是怕死,而是要等到今天,今天他们的冤名洗刷,我已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已抽出柄刀。
薄而锋利的刀,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这转变实在太快,快得令人出乎意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鲜血飞溅,他的尸身还直挺挺地站着,过了很久才倒下,倒在他兄弟的棺木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大家才惊呼出声。
有的人往后退缩,有的冲上去。
只有孙剑,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人群之中。
他看到四个人被人摔得向他身上撞了过来,却还是没有动。
四个人忽然同时抽出了刀。
四把刀分别从四个方向往孙剑身上刺了过去。
他们本来就和孙剑距离很近,现在刀锋几乎已触及孙剑衣服。
孙剑突然挥拳!
他拳头打上一个人的脸时,手肘已同时撞上另一人的脸。
他一挥拳,四个人全都倒下。
四张脸血肉模糊,已完全分辨不出面目。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呼叫道:“注意右臂的麻布。”
来吊祭的人臂上大多系着条白麻布,大多数人通常都习惯将麻布系在左臂。这四人的麻布在右臂。
还有二十几个人的麻布也在右臂。
呼声一起,人群忽然散开,只留下这二十几个人站在中央。
孙剑却站在这二十几人中央。
呼声停止时,抬棺的、挖坟的、吹鼓手和念经的道士,已同时向这二十几人冲了过来,每个人手中也都多了柄刀。
这二十几人的惨呼声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你若没有亲耳听到,就永远想象不出二十余人同时发出惨叫时,那声音是多么可怕。
你若亲耳听见,就永生再难忘记。
只剩下三个人,还没有倒下,这三人距离孙剑最近,别人没有向他们下手,显然是准备留给孙剑的。
孙剑盯着他们。
这三人的衣服在一刹那间就已被冷汗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起。
其中一个人突然弯下腰,风中立刻散发出一阵扑鼻的臭气。
他裤子已湿,索性跪了下去,痛哭流涕,道:“我不是,我不是他们一伙的……”
他话未说完,身旁的一人忽然挥刀向他颈子砍下,直到他的头颅滚出很远时,目中还有眼泪流下!
另一人已完全吓呆了。
挥刀的人厉声叱喝道:“死就死,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手一反,刀转向自己的脖子。
孙剑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腕骨立刻被捏碎,刀落地,他眼泪也痛得流下,嘶声道:“我想死都不行?”
孙剑道:“不行。”
这人的脸已因恐惧和痛苦而变形,挣扎着道:“你想怎么样?”
孙剑的嘴没有回答,他的手却已回答。
他的手不停,瞬息间已将这人身上每一处关节全都捏碎。
然后他转向那已吓得呆如木头的人,一字一字道:“带这人回去,告诉万鹏王,他怎样对付我们,我们必将加十倍还给他!”
这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孙剑胸中的怒火并未因之稍减。
他奇怪,这一战本极重要,万鹏王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未派出主力。
鲜血已渗入泥土,尸体已逐渐僵硬。
老伯派来的人正在清理战场。孙剑慢慢地走向铁成刚。
铁成刚虽已倒在棺木上,但在他感觉中,却仿佛永远是站着的,而且站得很直。
这是他的朋友,也不愧是他的朋友。
铁成刚的人虽然已死,但义烈却必将长存在武林。
孙剑忽然觉得热泪盈眶,慢慢地跪了下来,他平生从不肯向人屈膝,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能令他屈膝。
但现在,他却心甘情愿地跪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出他的尊敬。
风在吹,不停地吹。
一片乌云掩去了月色,天地间立刻变得更肃杀清冷。
孙剑闭上眼睛,静默哀思。
他刚刚闭上眼睛,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
香气赫然竟是从铁成刚伏着的那口棺材里发出来的。
孙剑额上青筋忽又暴起,挥拳痛击,棺木粉碎,棺木中发出一声惊呼。
一柄剑随着惊呼,从碎裂的棺木中刺出来。
孙剑想闪避,但全身顿然无力,身体四肢都已不听他指挥。
剑光一闪,从他胸膛前刺入,背后穿出。
鲜血随着剑尖溅出。
他的血也和别人一样,是鲜红的。
他眼睛怒凸,还在瞪着这握剑的人,鲜血又随着他崩裂的眼角流下,沿着他扭曲的面颊流下。
握剑的人一击得手,若是立刻逃还来得及,但眼角忽然瞥见孙剑的脸,立刻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发软,松开。
等他惊魂初定,就看到满天刀光飞舞。
乱刀将他斩成了肉酱。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
甚至连呼吸都已完全停顿。
大家眼睁睁地瞧着孙剑的尸体,只觉得指尖冰冷,脚趾冰冷,只觉得冷汗慢慢地沿着背脊流下,就好像有条蛇在背上爬。
孙剑竟真的死了!这么样的一个强人,竟也和别人一样会死。
谁都不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没有人敢将他的尸身抬回去见老伯。
“棺材里那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躲到棺材里去的?”
这本无可能。
这丧车上上下下本都已换了老伯的人。
其中有个人的目光忽然从孙剑的尸体上抬起,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这两人就是抬着这口棺木来的。
所有的人目光立刻全都跟着盯着他们,每一双眼睛中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这两人身子已抖得连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忽然同时大叫:“这不是我们的主意,是……”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响亮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大喝:“杀!”
老伯石像般站着。
他面前有口木箱,箱子里躺着的,就是他爱子的尸身。
剑还留在胸膛上。
他很了解他的儿子,他绝不相信世上有人能迎面将剑刺入他胸膛。
这一剑究竟是谁刺的?
谁有这么大本事?
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到山上去的人,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着的。
老伯静静地站着,面上还是毫无表情。
忽然间,他泪已流下。
律香川垂下了头。
以前他从未看过老伯流泪,现在,他是不敢看。一个像老伯这样的人,居然会流泪,那景象不但悲惨,而且可怕。
老伯的心几乎已被撕成碎片。多年来他从未判断错误。
多年来他只错了一次。
这唯一的错误竟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但他直到此刻,还不知错误究竟发生在哪里!
所以同样的错误以后也许还可能发生。
想到这一点,他全身都已僵硬。
他的组织本来极严密,严密得就像是一只蛋,但现在这组织却已有了个缺口,就算是针孔般大的缺口,也能令蛋白蛋黄流尽,等到那时,这只蛋就是空的,就算不碎,也变得全无价值。
他宁愿牺牲一切来找出这缺口在哪里,可是却找不到。
暮色渐临,没有人燃灯,每个人都已被融入黑暗的阴影里,每个人都可能是造成那缺口的人。
几乎只有一个人才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
他骤然转身,发出简短的命令。
“去找韩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