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笑道:“初生之犊不畏虎。”
萧咪咪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小鱼儿道:“我只怕你吃不……”
他“消”字还未说出口,江玉郎突然又冲了进来,一张脸已变得没有一丝血色,颤声道:“不……不好,不好了!”
萧咪咪怒道:“你想干什么?”
江玉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萧咪咪变色道:“什么人死了?”
江玉郎道:“我……你赶紧去瞧瞧,他们……他们……”话未说完,突然晕了过去。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方才那些青衫少年,此刻竟没有一人还是活的。
翻开他们的脸,有的七窍流血,有的血肉模糊,就连小鱼儿这么大的胆子,也不禁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萧咪咪也有些慌了,跺脚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莫不是那老妖怪已暗中潜来此地?”
萧咪咪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此间入口,绝无人知道。”
她嘴里说着“不可能”,人已往门外冲出去,忽又回头,厉声道:“你若敢跟着来,我就真宰了你!”
小鱼儿苦笑道:“你放心,我难道不知道偷看了别人秘密的人,是万万活不长的……我还想多活两年哩。”
等到萧咪咪从前面的门出去,他人已到了后面的门。他虽然明知萧咪咪必定要到那秘密的出口处察看,他也不想去偷瞧这秘密,只因他想瞧的是另一人的秘密。
他伏在地上,露出半只眼睛。只见那已晕在地上的江玉郎,头突然动了,也用一只眼睛往四面瞧,他自然瞧不见门后面的小鱼儿。小鱼儿屏住了呼吸,动也不动。
江玉郎突然唤道:“江公子……江小鱼,你出来吧。”
小鱼儿的心一跳,但咬住牙,终于没有出声。江玉郎又等了等,突然跳起来。他身子突然变得比燕子还轻,比鱼还滑,比狐狸还灵,身子才一闪,已从旁边的一道小门滑出去。
那道小门,正是他方才带小鱼儿方便时走的门。小鱼儿早已算好方向,他出了那间屋子的小门,小鱼儿也到了这间屋子的小门边,还是用半只眼睛偷偷地瞧。
只见江玉郎身子不停,一头钻进了那方便之处。小鱼儿的身子也像燕子一般掠过去。江玉郎竟掀起了那粪坑的盖子,往里面钻。
突然间,他腰上一麻,裤带已被人拉住。只听小鱼儿笑道:“你想一个人跑,那不成。”
江玉郎的脸,这一次是真的吓白了,颤声道:“莫……莫要开玩笑。”
小鱼儿冷笑道:“谁跟你开玩笑,老实说,你想干什么?”
江玉郎道:“小……小人只是想方便方便。”
小鱼儿道:“放屁,方便也不必钻进粪坑里去!”
江玉郎道:“我……我想……”
小鱼儿道:“你难道想吃粪?”
江玉郎道:“听说粪是解毒的,我也中了毒,所以……我……”
小鱼儿冷笑道:“你这小鬼,一张嘴果然厉害,但却休想骗得到我,你再不说老实话,我就拉你去见萧咪咪,而且还告诉她,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江玉郎身子已抖了起来,道:“我……我没有……”
小鱼儿道:“你杀了他们,将萧咪咪引开,然后再躲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等萧咪咪找不着你时,再偷偷溜出去。”
江玉郎道:“你……你……”
小鱼儿道:“老实告诉你,你纵然奸似鬼,也得吃老子的洗脚水,我早就看透你了,你若想活命,就得乖乖跟我合作。”
江玉郎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服了你,好吧,你说得不错,我那藏身之处,就在这粪坑里,我费了一年的时间,才挖出来的。”
小鱼儿道:“真有你的,居然将藏身之处弄在粪坑里,也不怕臭。”
江玉郎道:“若要活命,就不觉得臭了。”
小鱼儿叹道:“我见过的坏人也不少,若论忍得、狠得,还得数你这小鬼第一,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
江玉郎道:“快,时候已不多,快放手,我带你进去!”
小鱼儿放开手笑道:“你将路弄干净些,我……”
话犹未了,江玉郎两只脚突然连环踢出,这两脚踢得当真是又准又狠,他看来本不似有这么高的武功。
可惜小鱼儿早已算好他有这一招,他脚再踢出,腰上的穴道已全都被小鱼儿点住了,下半身再也不能动。
小鱼儿冷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弄不过我的,还不乖乖往里爬。”
江玉郎颤声道:“我……我不能动了。”
小鱼儿道:“脚不能动,用手爬!”
江玉郎再也不说话,果然乖乖地往里爬。
那粪坑本有一个洞通向地下,竟被他又从旁边挖了条小道,刚好可以容得下他的身子。他就像蛇一般往里爬。小鱼儿也只得捏着鼻子,跟着他爬,幸好爬了一段,就不臭了,小鱼儿摇着头苦笑道:“别人说我是个小妖怪,我看你才真是个小妖怪。真亏你想得出,竟在这种鬼地方下工夫。”
这条小小的地道有七八尺,然后,里面就是个小小的洞,最多也不过只有七八尺见方。但这洞里,却早已铺好了四五床棉被,还有两缸水、一坛酒和一大堆咸肉、香肠、糯米糕,此外居然还有十几本书。
小鱼儿瞧了瞧,也不禁叹息道:“你倒真花了不少功夫,准备得倒真周到。”
江玉郎缩在角落里,瞧着他,那双眼睛就像蛇一样,闪着光,狡黠的光,狠毒的光,怨恨的光。小鱼儿也瞧着他,他是狐狸也好,是蛇也好,小鱼儿都不怕,小鱼儿并不怕坏人,愈坏他愈觉有趣。
地下静得很幽寂,虽然难耐,但也正代表着安全,这里的确是个安全的地方,小鱼儿想不出有谁还能找得到他。他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来,摘下条香肠,嗅了嗅,咬了一口,香肠的滋味居然不错,很不错。
小鱼儿笑道:“粪坑里的避难所,粪坑里的香肠……江玉郎你的确是个天才。”
江玉郎垂下眼皮,喃喃道:“天才!天才……”
小鱼儿笑道:“在粪坑挖洞,的确是只有天才才想得出的主意,萧咪咪就算查得再紧,但在你方便时可也不能跟着你。”
江玉郎木然道:“不错,这的确是天才的主意,但这天才想出这主意后,花了多大的代价,吃了多大的苦,你可知道么?”
小鱼儿道:“你说吧,我很喜欢听人诉苦。”
江玉郎道:“你只知道在大便时挖出地道非常秘密,但你可知道要大便多少次才能挖出这样的地道?”
小鱼儿道:“嗯,确实要不少次。”
江玉郎道:“你可想过一个人一天只能大便多少次?一年又只能大便多少次?大便的次数太多,岂不被人怀疑?”
小鱼儿搔了搔头道:“嗯,这……”
江玉郎道:“你可想过一个人在大便时,若只是拼命地挖地道,那么他的大便哪里去了?他难道能永远不大便么?”
小鱼儿又搔了搔头,苦笑道:“嗯,这的确是个问题,你在大便时若真的大便,就没有时间挖地道;你若挖地道,就没有时间大便了,这怎么办?”
江玉郎辛涩地一笑,道:“怎么办?你永远想不到的,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永远想不到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吃怎样的苦。”
他瞪着眼,咬着牙,一字字接道:“我只有像狗一样,一面工作,一面大便,因为我不能浪费时间,我学会在最短时间脱光衣服,纵然冷得要死,我也得脱光衣服,因为我不能让大便和泥土弄脏衣服,但是我身上……”
他突然停住嘴,似乎想吐。小鱼儿也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抛下了手里的半截香肠,想说什么,但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江玉郎盯着地上的半截香肠,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瘦?”
小鱼儿道:“你……嗯……你……”
江玉郎咬牙道:“我瘦,因为我一天到晚在挨饿,为了要尽量减少大便,我只有不吃东西,为了要贮存食物,我也只有挨饿。”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尖锐地一笑,道:“这就是天才一年来的生活,一年来狗一般的生活才换来这地洞,而你……你什么事都没有做,却在这里舒服地睡着。”
小鱼儿还在搔头,突然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江玉郎道:“我但愿能知道。”
小鱼儿笑道:“告诉你,这就因为你虽是天才,我却是天才中的天才,一个人有我这样聪明就可以不必吃苦了。”
江玉郎盯着他,良久良久,缓缓垂下头,道:“不错,我的确不如你,我很佩服你!”
这本是句称赞的话,但小鱼儿听了,不知怎地,心头竟突然生出股寒意,竟像是听了句最恶毒的诅咒。不错,这苍白而矮小的少年,也许的确不如他聪明,不如他机警,但若论狠毒,若论狡黠,小鱼儿却差多了。
尤其是那一份忍耐的功夫,小鱼儿更是一辈子也比不上——忍耐虽是种美德,但有时却又令人觉得可怕。小鱼儿也不再说话。
他心里在想:这世上若还有我的对手,就是这小狐狸。但这念头还未转完,他已知道自己错了。
这世上他还有个对手,一个更可怕的对手。
他眼前似已泛起了一条人影,那是个文质彬彬的、温柔有礼的、又风流体贴、永远不会动怒的人影。
花无缺,无缺公子,他既不狠毒,也不奸诈,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心机,除了武功外,似乎全无任何可怕之处。但这种“全无可怕之处”正是最可怕之处——他整个人似乎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深不可测。
小鱼儿暗中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小子我的确看不透,能让我看不透的人,大概是不错的了……”
江玉郎瞧着他,想说话,但是忍住了。
小鱼儿笑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另一个人。”
江玉郎道:“哦。”
小鱼儿道:“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但你无论多聪明,无论玩什么花样,到他面前就没用了。因为你无论对他用什么手段,玩什么花样,他都不会吃亏的,算来算去,吃亏的是你自己。”
江玉郎淡淡一笑,道:“这种人我还未见过。”
小鱼儿道:“只要你不死,你总会见着的。”
江玉郎木然自语道:“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突然面色大变,失声道:“糟糕!”
小鱼儿知道能让他变色的,必定是件很糟糕的事,脸色不由自主也有些变了,脱口道:“什么事?”
江玉郎道:“你……你进来时,可反手盖上那粪坑的盖子?”
小鱼儿张大眼睛,道:“呀,没有,我忘了。”
江玉郎变色道:“萧咪咪瞧不见我们,必定四下搜索,她若瞧见……”
小鱼儿展颜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了,她难道会想到咱们在粪坑里?”
江玉郎道:“我自然要小心,只要稍微大意,只要一处大意,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你可知道萧咪咪的武功?”
小鱼儿苦笑道:“我就因为摸不透她的武功,所以不敢和她翻脸……假如是笨人,武功高些我也不怕,但她,她简直也是个妖怪。”
江玉郎叹道:“她武功之高,只怕远出你想象之外。据说,她一生中有七百多个情郎,其中还包括了七大剑派中的子弟,每人只教她一手武功,就够人受的了。”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如此说来,倒是真该小心些才好,我还是再偷偷溜出去一趟,把那见鬼的盖子盖上吧。”
江玉郎道:“你等一等。”他口中说话,耳朵已贴在土壁上,听了半晌,失色道:“不行,她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