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踢踢兜丽江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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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兜兜是侧躺着的,因为我掀开了被子,有点冷,她就在睡梦中蜷起了身体。

我轻轻地贴近她的颈窝,开始闻她的身体。她发际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像一个匍匐在她身上的幽灵,贴着她的身体逡巡着、游移着,将她周身闻了个遍。

女孩身体不同部位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腋窝、颈窝、酒窝和其他窝,我闻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想记住这些味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这甚至不是兜兜的秘密。她睡着了不知道这些,她也闻不到自己的味道。

我想记住那些迷人的味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发明记忆味道的工具。人类发明了各种工具去记载感官感受的对象,比如我们眼睛所看到的,可以通过相片或录像记录下来;我们的耳朵听到的,可以通过录音机记录下来;我们还可以把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同时记录下来;我们还可以把我们想到的用文字写下来。但我们闻到的味道,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把它留下来,我们的记忆也完全不可靠,我们甚至根本无法描述。

如果有一个味道记忆器,我当时可以记下那些味道,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再次闻到她。我打开味道记忆器,我就闻到她,仿佛她就在身边,我觉得这一定比相片或者录像来得真实,或者嗅觉比视觉和听觉更接近灵魂一些。

你想,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味道记忆器,你把它放在鼻子下面,“啪“的一声打开,一缕遥远的气味幽魂般从里面升起,那是你初恋女友的味道。十几年前那天下午你们在歪脖子槐树下约会的时候,你从她身上采集的,混杂着一点点槐花香。

我保证你只要一闻到那幽灵般的味道,你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说不定眼珠子都会夺眶而出。

那摄人心魄的味道,就是刀锋上的花瓣,柔软而锋利,温存而嗜血,你一闻到就想一头撞死在她乳房上。

我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我知道我必将完全遗忘这些味道。在记忆的残缺处,在大脑皮层这些味道消失的地方,只会剩下惆怅和忧伤。

在我游荡在她胸前的时候,我感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头上。

兜兜醒了。

“你怎么啦?”她轻轻地问。

“我想记住你。”我说。

天色开始蒙蒙亮。

这是新的一天,这是第三天,我们还有七天。

兜兜转过身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问:“你醒了?”

“嗯。”我说,“你刚才睡着了吗?”

“嗯。”她说。

我将她揽进怀里,她仰头看着我,我不由得去吻那双昏暗中明亮的眼睛。当我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眼帘的时候,她才闭上眼睛,当我的嘴唇一离开,她立刻又睁开眼睛快乐地看着我,如此反复。这个俏皮的小游戏,我们玩了好一会儿。

亲吻女孩的眼睛,就是亲吻她的灵魂。

她双臂环绕到我身后抱紧我,但身体是紧绷着的,双腿是交叉的,皮肤是颤抖的,鼻尖是在冒汗的。我俯在她身上,亲吻她的颈窝,她抚摸我的头发,示意我看着她,我就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一直看着我,那双眼睛深深地吸引住我,我感到她的眼神在引领我,让我去理解她的爱。兜兜轻轻地急促地呼吸着,咬着嘴唇,但她的眼神一刻不曾移开或恍惚。那眼神一开始让我迷惑,我盯着她,随着那深不见底的瞳孔神秘的变化。在对视中,我似乎理解了她的爱、快乐、忧伤、忐忑、绝望和渴望。

当我脑子里刚刚闪过这几个词,我看见兜兜的眼神一下子舒展开来。她的嘴角立刻微笑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清澈无比,那眼神里面只有愉悦和释然。

我知道当我的脑子里闪过那些词语的时候,那些词就从我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她读懂了我的眼神,知道我理解她的心思。

她的身体松弛下来,向我敞开。

房间里渐渐升起兜兜快乐的呻吟声和我哼哧哼哧的呼吸声。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迷人。当她仰面躺着的时候,声音是轻柔害羞的,或许一开始还有一些自责和犹豫。她的嘴唇仍然是咬着的,主要是用鼻子在呻吟,眼睛时睁时闭,看我一眼,又赶紧闭上,然后又睁开看一眼,然后又赶紧闭上。声音内敛、柔和而又纠结,她的声音在召唤她自己的灵魂,出来吧,出来吧,不要逃避,不要否认,不要躲藏,一起来迎接这来自肉体的快乐和战栗。肉体要起义,灵魂必须同意。

当我让她翻过身来跪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声音很快就变得沉醉和迷离。她张开嘴,声音越来越大,兴奋中带着一点哭腔,啊啊声中间杂着呜呜声,每“啊“一声都吐出一个欢快的精灵,在空中一跳不见了,下一个精灵很快又在舌尖呜呜地试探着,试探着,随着一次最深的进入跳了出来,“啊!”

“啊!”

“啊!”

“啊!”

直到最后哑然,她哼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意犹未尽绕梁三圈的呻吟。

“呵”

一个女孩就是一件乐器,躺着的时候是优雅的小提琴,翻过身就变成欢快的萨克斯,你需要懂得演奏。

如听仙乐耳暂明。

最后她自我解嘲般叹了一口气。

趴在床上咯咯咯地抖动着身体笑起来。

或许灵魂还是比肉体享有一点点优先权,哪怕是几秒钟的优先权。我想起兜兜的眼神,她为什么要我一直那样看着她的眼睛,一直到确认我理解了她的心思,她的身体才能打开,而且立刻就打开了——那就是灵魂给予肉体的许诺。

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大亮了,外面传来越来越大的人声。

我们身上的汗在一点一点地蒸发,兜兜被汗水湿润的肌肤再次变得光滑,我们互相抚摸着,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

也可能是过了好久。

我不记得了。

“出去吃饭吧。”我说。

“嗯。”兜兜温柔地嗯了一声,我不晓得我有没有权利说她是幸福地嗯了一声。

出了房间的大门,外面是一个好天气。前两日浓云密布的天空,今天清碧如洗,远远地可以看见玉龙雪山,在蓝得透亮的天空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

“玉龙雪山啊,“我说,“你看。”

“我们什么时候去爬玉龙雪山吧。”兜兜说。

“好啊。”我说,“去吃什么?”

说话间我们转进昏暗的楼道,下了楼,拉着手从楼道出来。我看见那个穿黑白条纹衫的女孩,今天还是穿着黑白条纹衫,手里拿着一个丽江粑粑,边吃边走,孤零零地和我们擦肩而过,上楼去了。

我失魂落魄了一点二五秒。

“去吃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吃丽江粑粑吧。”兜兜说。

我们就去吃丽江粑粑。丽江粑粑是一种粑粑,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由于是一种粑粑,又是丽江的特产,所以叫丽江粑粑。路边的很多小吃店,都在门口放一张纸牌,上面写着“丽江粑粑“这几个字,就表明它这里有丽江粑粑卖;如果没有纸牌或者纸牌上没有写这几个字,并不表明它就一定没有丽江粑粑卖,也可能是有的,只是老板懒得写或者写了懒得放。

反正很多小吃店都有丽江粑粑卖。丽江粑粑是一种黄褐色的粑粑,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味道不甜不咸,可以蘸辣椒水。我就是蘸着辣椒水吃完了我面前的那份丽江粑粑。

丽江粑粑真的好吃,我向你们推荐丽江粑粑。

在五一街靠近四方街的地方,我吃的那间是一个老太太一个人开的,店里忙里忙外就她一个人——她是领客的司仪、做菜的厨师、上菜的小二、收钱的收银员和缴税的老板。在一条小溪的对面,门口放了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丽江粑粑“,是放在地上的。小店有一个朝着街道的窗户,坐在桌前吃粑粑的时候,抬头可以看见窗台上的三个小花盆以及窗外走来走去的人。靠窗的桌子在阳光照射的明亮中,不靠窗的桌子就在一道清晰的切割线切下来的阴影中。

那天我们就是在这家小吃店靠窗的桌子吃的丽江粑粑。

当我跟你们唠叨这些的时候,这些场景历历在目。为什么我要喋喋不休地强调那些毫无意义的细节?我用的筷子一根长一根短,我面前的桌面上有一个烟头烫过的焦印,她说我的鼻子上粘了一点辣椒水,有一个披麻戴孝的纳西人从窗前走过。我为什么把这些细节记得这样清晰?因为那个快乐的清晨早已恍若隔世,永远不会重现,没留下任何痕迹和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