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会在车厢见面了?”
“对。”
我留福尔摩斯住宿,他执意不肯。很显然,他不想给我招来麻烦,这就是他非离开不可的原因。他仓促讲了一下我们明天的计划,便站起身来和我一同走进花园,翻墙到了莫蒂默街,立即呼哨一声,唤来一辆马车,我听见他乘车驶去。
第二天早晨,我严格地按照福尔摩斯的指令行事,采取了谨慎的措施,以防雇来的马车是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圈套。
我吃过早饭,雇了一辆双轮马车,立即驶往劳瑟街。我飞奔着穿过这条街。一位身材异常魁梧的车夫,披着黑斗篷,驾着一辆四轮小马车正等在那里,我一步跨上车,他立即挥鞭策马,驶往维多利亚车站,我一下车,他便调过车头疾驰而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完全按照计划进行着。我的行李已经放在了车上,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福尔摩斯指定的车厢,因为只有一节车厢上标着“预定”字样。现在令我着急的事,那就是福尔摩斯还没有来。我看了看车站上的钟,离开车时间只有七分钟了。我在一群旅客和告别的人群中寻找我朋友那瘦长的身躯,却毫无踪影。我见到一位高龄的意大利教士,嘴里说着蹩脚的英语,尽力想让搬运工明白,他的行李要托运到巴黎。这时我上前帮了点忙,耽搁了几分钟。然后,他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我回到车厢里,发现那个搬运工不管票号对不对,竟把那位高龄意大利朋友领来坐在我的身边。尽管我对他解释说这里已经有人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意大利语比他英语更糟糕,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双肩,继续焦灼不安地向外张望,寻找我的朋友。我想到难道昨夜他遭到了什么袭击,所以今天来不了了,我越想越害怕。
火车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汽笛响了,此时……
“我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传来,“你似乎还没有向我道早安呢。”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那老教士已向我转过脸来。他那满脸皱纹顷刻不见了,鼻子变高了,下嘴唇不突出了,嘴也不瘪了,呆滞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弯曲的身体舒展开了。
然后整个身躯又瞬间衰萎了,而福尔摩斯又突然变成了个老头子。
“天哪!”我高声叫道,“你都快要把我吓死了!”
“严密防范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小声说道,“他们正紧紧追赶我们。啊,瞧,那就是莫里亚蒂教授本人。”
福尔摩斯说时,火车已经开动了。我向后望了一眼,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猛然从人群中闯出来,不住的挥手,好像想叫火车停下来的。不过太晚了,我们的列车正在加速,一瞬间就出了车站。
“之前做了严密部署,你看我们现在很顺利地脱身了,”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着站起身来,脱下遮掩身份的黑色教士衣帽,装进手提袋里。
“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华生?”
“没有。”
“那么,你知道贝克街的事吗?”
“贝克街?”
“昨晚他们把我们的房子点着了。不过没有造成重大损失。”
“天哪!福尔摩斯,真是无法无天啊!”
“那个用大头棒袭击我的人被捕以后,他们就找不到我了。所以他们以为我回家了。不过,他们显然早已对你进行了监视,这就是莫里亚蒂来到维多利亚车站的原因。你来时没有留下一点漏洞吗?”
“我完全按你吩咐行事的。”
“你找到那辆双轮马车了吗?”
“找到了,它正等在那里。”
“你认识那个马车夫吗?”
“不认识。”
“那是我哥哥迈克罗夫特。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能依赖自己的人。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制定一套对付莫里亚蒂的计划。”
“这是快车,而轮船又和这列车联运,我想我们已经把他甩掉了。”
“我亲爱的华生,我曾告诉过你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和我不相上下,看来你并未完全理解。如果我是那个追踪者,你想想,我遇到这样的障碍就会被难倒放弃吗?那么,你怎么能这样小看他呢?”
“他会怎么办呢?”
“我怎么办,他就会怎么办。”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定一辆专车。”
“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这趟车会在坎特伯雷站停车,平常总是至少耽搁一刻钟才能上船。他会在码头上抓住我们的。”
“那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罪犯呢。我们何不在他来到时先抓住他?”
“那样的话我三个月的心血就白费了。我们只能捉住大鱼,那些小鱼就会四处逃脱,成为漏网之鱼。但是到星期一就不同了,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所以决不能逮捕他。”
“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在坎特伯雷站下车。”
“然后呢?”
“啊,然后我们来一个全国旅行,到纽黑文去,然后到迪埃普去。莫里亚蒂一定像我在这种情况下会作出的行动的那样到巴黎去,认准我们托运的行李的终点,在车站等候两天。对了,我们得买两个毡睡袋,鼓励一下沿途国家的睡袋商的发展,然后自由自在的经过卢森堡和巴塞尔到瑞士一游。”
所以,我们就在坎特伯雷站下了车,可是下车一看,还要等一小时才有车到纽黑文。
那节载着我全套行装的行李车疾驰而去,我依然心情沮丧地看着它,这时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衣袖,向远处指着。
“你看,来了。”他说道。
远方,从肯特森林中升起一缕黑烟,一分钟后,可以看到机车引着列车爬过弯道,向车站疾驰而来。我们刚刚在一堆行李后面藏好身,那列车就鸣着汽笛隆隆的从我们面前驶过,一股热气向我们迎面扑来。
“他走了,”我们见那列车飞快地越过几个小丘,福尔摩斯说道,“你看,我们朋友还是不够智慧啊。他要是能把我推断的事推断出来,并采取相应的行动,那就太可怕了了。”
“他要是追上了我们,会怎么办呢?”
“毋庸置疑,他会杀死我的。不过,胜负未卜。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在这里提前进午餐呢,还是赶到纽黑文再找饭馆;不过到纽黑文就有饿肚子的危险了。”
我们连夜到达布鲁塞尔,在那里驻足了两天,第三天到达施特拉斯堡。星期一早晨福尔摩斯向苏格兰场发了一封电报,当晚我们回旅店就见回电已经到了。福尔摩斯拆开电报,然后便痛骂着把它扔进了火炉。
“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福尔摩斯哼了一声说道,“他跑了。”
“莫里亚蒂吗?”“苏格兰场破获了整个集团,可就是没有抓住莫里亚蒂,他溜走了。既然我离开了英国,当然没有人对付了他了,可是我却高估了苏格兰场。我看,你最好还是回英国去,华生。”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呆在我身边非常的危险。那个人老巢已经被端了,如果他回到伦敦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以我对他的性格的了解,他一定会到处找我复仇。在那次和我简短的谈话里,他已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他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因此我必须劝你回去行医。”
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我们在很长的相处当中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所以我无法同意他的这种建议。就这个问题,我们坐在施特拉斯堡饭馆争论了足足半小时,但最终决定继续旅行,我们平安到达日内瓦。
我们一路漫游,在隆河峡谷度过了愉快的一周,然后,从洛伊克转路前往吉米山隘,山上依然积雪很厚,最后,取道因特拉肯,去迈林根。这是一次赏心悦目的旅行,山下春光明媚,一片嫩绿,山上确实白雪皑皑,依然寒冬。可是我很清楚,福尔摩斯一时一刻都没有放松警惕。无论是在淳朴的阿尔卑斯山村,还是在人迹稀少的山隘,他对每一个从我们身旁经过的人都急速地投以警惕的目光,仔细观察着。我知道,他始终坚信,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有被人盯上的危险。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通过了吉米山隘,沿着漫长的道本尼山边界步行,突然一块大山石从右方山脊上坠落,咕咚一声掉下来,滚到我们身后的湖中。福尔摩斯立刻跑上山脊,站在高耸的峰顶,仰首四望。尽管我们的向导保证,春季这个地方山石坠落是正常的现象,仍无济无事。福尔摩斯虽默不做声,但向我微笑着,带着早已料到会有此事那种神情。
尽管他十分警惕,但并不沮丧失意。恰恰相反,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精神抖擞的他。他反复提起过:如果他能为社会除掉莫里亚蒂教授这个祸害,那么,他就心甘情愿结束他的侦探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