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镜花田的最中央,饱含了沧桑的巨石依旧是光滑如新,只是,不知何时,一株海棠围绕着三生石开始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缠绕着三生石,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曾留下,而最让人惊叹的,则是海棠每一枝花茎上,都有着一圈焦黑色的纹迹。
从来没有一种海棠是有这样特征的,可是,这样的纹迹,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化作一株海棠,生长在三生石之侧,永生永世伴随着三生石。”
就是这句话,弥沙有些感慨地回忆着,那时候,秦御棠用白色花瓣许下的心愿……
花亦侧身站立在弥沙的身旁,望着如今相依相随的三生石与圈臂海棠,眼中是说不出的万千思绪。三生石的传说,究竟是真还是假?三生石的痴恋,究竟是梦还是真?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够超脱轮回的爱恋么?
“弥沙,你曾经跟我说过,世上本就没有轮回,对不对?”花亦轻声问着,怀着淡淡的倦愁。
弥沙却是摇了摇头:“轮回……本是这个世界上不能缺失的一环,但凡轮回,皆是早已抛弃了原本的记忆与情感,徒留了命魂而已,即使转生,即使重逢,那人也早已不是原本所珍视之人,所以我对你说,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轮回。”
“那么……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对不对?”花亦轻轻抬起头望着苍穹,漫天的繁星星星点点,璀璨异常。
弥沙暗暗低下头,没有回答花亦,只是微微蹙了蹙双眉。
镜林雾山的结界再一次被打开,只一瞬间,那结界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结界内,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裙的少女已经盈盈站在了那里,额角一片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枫叶。
金蓝色斗篷的弥沙顺着感应同样出现在了那里,见到眼前的少女,却是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道:“晴初,你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晴初微笑着便上前来挽弥沙的手,“弥沙,我好想你。”
“是吗,我也想你。”弥沙笑得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转了下身子,将即将被晴初挽住的手臂转换了方向。
晴初扑了一个空,讪讪地摇了摇头,满脸的笑意却依旧不减,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对着整个雾山大声喊道:“弥沙,我好想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晴初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依旧久久在整个雾山的周围回荡,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一袭淡粉色的纱裙长久地伫立在雪镜花田,对着那个远远近近的声音暗暗低下了头,眼神中尽是落寞……晴初?
对于晴初,花亦并不熟悉,只是曾经听弥沙谈起,她是弥沙妹妹一般的人物,弥沙这样告诉过她,但听着那回荡在耳畔的“我好想你”,却绝不仅仅是兄妹间的念想。而从刚刚弥沙那么急着离开,她也早明白了这一点……这两年,一直都是她和弥沙两个人生活在镜林,还从没有见过弥沙对谁有这样急切……
“弥沙,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晴初终于挽上了弥沙的手,有些嗔怪地道。
弥沙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晴初,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重洛么?”
“阿洛才没有那么好心告诉我!”晴初吐了吐舌头,说到这时又是一笑,“是弥沙自己告诉我的!”
“我?”弥沙一怔,又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四叶雪镜的镜泪?”
晴初点点头,笑道:“你走了这么久我一直在找你,可是这里的结界把你的气息掩藏得太好,若不是最近你四处找人用心血换镜泪,我怕还是不能找到你呢。”
谈到镜泪,晴初忽然又是一脸地沉重:“为什么你要这么急着找镜泪呢?莫不是你的伤又加重了?”
“我没事。”弥沙微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晴初的鼻尖,嗔笑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是偷偷跑出来的么?”
“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晴初摇了摇头,满是笑意地道,“大家都希望你能回去呢……”
“回去?”有些不明白的,刚刚才过来的花亦有些微微吃了一惊,“弥沙,你……要走?”
看着花亦有些黯然失神地出现,弥沙忙把手从晴初的臂弯里抽了出来,上前道:“不是的,亦儿,我不会离开的。”
“弥沙……”晴初听着弥沙这样讲,着实被弥沙搅乱了,她明明记得那个时候,在弥沙被逐出镜灵界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多么不甘与不舍,她明明能够感受到那个时候的弥沙那么强烈地想要留在镜灵界的心愿,只是……为什么,现在的弥沙会这么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说要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不……或许……不是离开这个地方,而是……离开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晴初的心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弥沙……”晴初微微合了合眼角,纤长的睫毛微微沾了些许的湿润,哽咽道,“我知道,那个时候没能阻止把你逐出镜灵界是我没用,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我说服了大家让你可以回去……”
“对不起,晴初。”弥沙极其认真地向晴初道歉,他明白晴初要说服镜灵界的大家要费多大的努力,只是现在的他……真的只能说对不起了……
“可以让这位姐姐一起回去啊!”仿佛看穿了弥沙的心意,晴初换了一种口吻。
“不必了,谢谢你,晴初。”
弥沙拒绝得直接极了,甚至客气得有了一丝疏远,晴初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以为弥沙不愿意回镜灵界是因为想要和花亦在一起,只是没有想到,她说要让花亦一起回镜灵界的话却换来了弥沙更为强硬的态度。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瞬间,关于十年前的那个谣言在晴初的心里再度升起,虽然,那个时候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不这么想……拥有龙族血统的镜灵和拥有血族血统的虚影之间的纠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弥沙当年却是为了天生敌视的一个虚影被逐出了镜灵界。
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头顶一片阴幽的天,阔别了两年,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
或许,这里没有让人向往的蓝天白云,也没有让人陶醉的鸟语花香,但是这里,才是她的家。
收起手中的破影剑,唐淇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终于……回家了,两年不见,你……想我了么,阿释?唐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血水晶,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了:阿释,我把你遗失的思念找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到小时候那个温柔的你呢?
这么想着,唐淇快步向着虚夜宫前进,层层叠叠的侍卫庄严地伫立两旁,恭敬地为唐淇打开了一扇扇通往虚夜宫王殿的大门。
在虚夜宫的最中央,王殿的所在,也是虚影界少主释的住所。唐淇轻轻叩开了王殿的大门,举步踏了进去。
王殿的正中,一个挺拔的身影背身而立,听到动静,也不过轻轻开口问了一句:“淇淇么?”
“是我,阿释。”唐淇笑靥如花地应答,上前将手中的血水晶举到了释的面前,娇笑道,“阿释,你瞧,这次我在凡界找到了什么?”
释从面具后而来的目光微微撇过唐淇手中高高举起的血水晶,璀璨的水晶泛着血色的光泽,不由深深皱起了眉。
“阿释?你……在生气?”释的脸上带着乌金色的面具,将双眼罩在了其中,但单单看那脸上其他部位的神色和隐约可见的紧促眉结,唐淇还是可以知道释此刻的心情。
“你做了什么?!”没有掩饰任何的怒意,释一手打翻了唐淇高捧的血水晶,如手掌般大的血水晶直直地摔落在地上,一瞬间成了粉碎。
“因为……我想让阿释的思念回到自己的身上,也想让阿释佩剑的剑灵回到阿释的剑上。”唐淇微微低下头,有些失落地道,“我从小认识的阿释是温柔,对万物充满了仁爱之心的,只是因为把那份心底的柔情同自己的思念一同抽走了附在了你的佩剑上又将剑灵驱赶,现在的你才会显得冷酷,让人无法接近……我……只想让原本的那个阿释回来。”
唐淇的话音隐隐约约有些悲凉,她低头望着地上已然碎成了粉末的血水晶,愣愣出神。而地上那血水晶的碎末,却开始散发出一点一滴金红色的光芒,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重新又凝聚成形,只不过不知先前不知长大了多少倍,只一会儿工夫,便充满了整个王殿。
释顺着唐淇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光芒,而在那片血水晶的中央,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庞。
“他好像……是叫麴冉。”唐淇望着那静静伫立在血水晶中的人,喃喃地道。
看着唐淇那委屈极了的模样,释也不忍心再责怪她,只是摇了摇头,问道:“淇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戴眼罩?”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说,你将会让虚影界成为永远的乐土,没有外患,也没有内忧,而为了这个目的,你所要做的事情将可能是别人不能容忍的……甚至自己也不能,所以,你宁愿不再看。”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对姐姐的那份思念丢掉?”释再次问道。
“……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要肃清阻滞,就不能有多余的不忍……”唐淇暗暗低下了头。
释笑了笑,伸手托起唐淇的下巴,道:“原来,淇淇什么都明白呢……”
“不……我不明白……”唐淇直视着释的眼睛,暗暗开口,“我只是不明白,难道阿释的姐姐就是阿释的一切么?以前的阿释,明明对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直到姐姐被逐出虚影界,这才什么都变了……”
“嗯?”释看着唐淇,微微侧过头,“你……在吃醋?”
“我只是有些羡慕罢了。”唐淇闭了闭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幽幽道,“若是你真的重视过我,就不会任由我被弥沙囚禁了两年。”
弥……沙……
听到这个名字,释捏着唐淇下巴的手不由暗暗充盈了灵力,直到唐淇轻声呼痛,这才晃自松开了手,有些暗自失神地转过了身。
阴沉的天,山雨欲来。
花亦倚在窗台,翘首望着院子里秋千架上的畔初,她漂亮、快活,美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许,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公主……花亦微微皱起眉,镜灵界,弥沙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原来有那么个地方,而且,那里还是他的家乡……与镜林谐音的地方。
仰头看了看天边如堆的乌云,再看看依旧在秋千上笑得灿烂的晴初,花亦不禁一阵犯难,要不要提醒她进屋呢?正在犹豫间,却听见弥沙已经唤了晴初。
花亦有些失落地笑了笑,继续倚窗静看,只过了一会儿工夫,便已经风雨大作,看着天边的雨成了帘,带着重量狠狠地砸在地面,再带起那原本安逸的尘土,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天公一个人的游戏。
或许,尘土的安逸永远都只是一时的,不论是一阵风还是一场雨,所谓的安逸都能够轻松毁去,尘土所要面临的,永远都是那份不安定的漂泊。
花亦有些感慨地关上了窗子,眼角却已是微微有些湿润。
“亦儿,怎么哭了?”弥沙进屋的时候正巧看见花亦举手拭泪,忙上前询问。
花亦将眼角残留的泪痕逝去,微微笑了笑,回应道:“不是,刚刚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是么?我看看。”弥沙将信将疑地凝视着花亦的眼睛,但此时看见的,却只有那一汪柔情般的水。花亦亦是从弥沙的眼睛里看着那映在那里的自己的影子,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亦儿,又被沙子迷了眼睛么?”弥沙抬起轻轻拭去花亦淌落的眼泪,有些心疼。
花亦略略有些失神地转过了头,半晌,喃喃道:“弥沙,我……想离开镜林了。”
“好啊,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弥沙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便同意了花亦的提议。
花亦却是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亦儿……”弥沙一惊,觉得自己是有些看不懂花亦了,“为什么不让我陪?”
“你不是对晴初说不想离开镜林么?”也没有多余的话,简简单单,却是纷纷明明。
弥沙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花亦的手,转身到了花亦的跟前,俯下身望着花亦,柔声道:“亦儿,我是怎么想的,你当真是不懂么?”
弥沙的眼神认真而炽热,花亦想躲却躲不开那样的视线,静默了半天,终是闭上了眼睛,开口:“我的心里……永远都有麴冉哥哥……”
花亦的话犹如一根针,扎在心上莫名的疼痛,但却也仅仅只限于疼痛,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弥沙微微有些苦笑地将花亦拥在了怀中,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我知道,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
弥沙的怀抱温暖而安定,那么一瞬间,花亦好想永远沉沦在这个怀抱中,然而,只是微微睁开了眼,便感觉到来自弥沙身后的那一丝凛冽的目光。
是晴初。
仿佛触电般的,花亦慌忙推开了弥沙,望着门外有些震惊的畔初,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夺门而去。
雨下得愈发大了,一道天雷破空而下,落在了雾山的镜林。
雪镜花田中亘古未变的三生石终于在那一刻有了变化,巨大的石身,在天雷的击打下赫然一分为二。
巨大的碎片零落在镜林的土地上,雨水终于狠狠地冲刷了下来,然,那印刻在石心的一双名字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毁去的……秦御棠,凌昕缘。
原来,三生石上是可以被刻上缘定三生的情缘的……
花亦只身来到了三生石侧,俯身望着静静躺落在一旁的碎片,又是一阵失神。她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了簪子,蹲在三生石侧,用尖锐的簪头在三生石的碎片上开始刻画。麴冉,花亦……麴冉,花亦……一遍又一遍,只是,那三生石上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印痕。
为什么?精致的簪子从花亦的手中无力滑落,这两年来,不知多少次的失望让她以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可以超越轮回的爱恋,但是,凌昕缘和韩之天却做到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感情没有那么的坚定么?
雨依旧倾盆而下,无数的四叶雪镜在大雨中摇摇曳曳,竟是显得分外地残败。
没有丝毫预兆的,殷红色的光芒渐渐充斥了双眼,一种燥热的感觉漫过了喉,即使是在这样冰冷刺骨的雨中,即使是在雪镜花田里,依旧是这般的难以忍耐。
微微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镜泪的小瓶子,手一颤抖竟是整个掉落在了雪镜花田中,所有的镜泪重又回归了来处……一个苦涩的笑漫上了花亦的嘴角,自己刚刚还在说什么要离开镜林,原来,自己的身体根本由不得她有任何的想法。
无力地卧躺在雪镜花田中,嗅着那清新的芬芳之气,却因为大雨无情的冲刷依旧痛苦难耐。阴暗的天空忽然不再狰狞,凶残的雨点也没有再落到身上,有些迷乱的,花亦扑进了那个正在为自己撑伞的人怀中,紧紧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努力想要保持最后一分的清醒。
弥沙将花亦紧紧拥在了怀中,她浑身都湿透了,但上下却是一股焦灼之气,环顾了四下那多数萎败的四叶雪镜,弥沙拨开了脖子旁边的头发,对着花亦道:“亦儿,不需要忍耐。”
本来还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花亦闻言一惊,双眼中的殷红却是更加的强盛,轻轻攀住了弥沙的脖子,一声对不起之后一口银牙便咬了上去。
汩汩的鲜血用弥沙的体内缓缓流入了花亦的身体,伴着微微腥咸的味道,花亦殷红色的眼眸逐渐恢复了原本的乌黑。终于,花亦松开了弥沙的脖子,带着微微有些雾气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曾经的自己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获取别人的血液的,现在,这个诺言也已经不作数了。
“不需要这样,忘了么?那个时候我也咬了你啊,你就当作是在报复我好了。”弥沙依旧一手打着伞,却是笑着打趣。
花亦知道,弥沙说的是指望寒月那晚的事情,但是……弥沙说的,是报复么?
弥沙伸手抚了抚花亦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庞,继续道:“以后,亦儿想要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不要再说离开我,好吗?那样的话,太残忍了……”
残忍?残忍么?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啊。为什么,为什么弥沙宁愿付出血的代价也要这样待她?
“弥沙,你究竟是谁?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在弥沙第一次在冰川救了她的时候开始,她就想问,而现在,已经不得不问。如果,没有什么原因的话,为什么弥沙会救她,为什么会如此待她?
雨渐渐停了,天空中出现了绚丽异常的彩虹,弥沙脸上绽开了迷人的微笑:“你是我终此一生要守护的人。”
初晴的天空清新透彻,半空中点缀着一道绚丽的虹,经过大雨洗礼的四叶雪镜再度绽开了那水晶般的花瓣,纷纷吐露芬芳。
晴初静静伫立在雪镜花田畔,远远凝望着花田中的两人,慢慢收起了手中的伞。不过是十年而已,十年后的自己,和弥沙已经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小时候那种深深的牵绊在弥沙的心里已经不存在了么?还是说,那一直就仅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初儿。”
“阿洛?”晴初回身,一身玄色劲装的重洛已然站在了身后。
重洛微微咳嗽了一声,看着晴初却是有些担心:“初儿,没想到你竟能找到这里来。”
“因为我也在成长啊……”晴初若有所思地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丫头了,一点儿本事都没有,却想什么是什么……”
重洛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问晴初:“那么,弥沙愿意同你一起回镜灵界么?”
晴初摇了摇头:“他拒绝得异常坚定呢,我原本以为,他听到可以回镜灵界的消息应该是很高兴的。”
“人都是会变的。”重洛望着远处和花亦在一起的弥沙,颇有感慨地道。
“可是……”晴初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来,“我却没有变。”
“是么?”重洛看着晴初又是笑了笑,却又是一阵咳嗽。
“阿洛?怎么了?病了么?”重洛接二连三地咳嗽,晴初忙扶住了重洛。
重洛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带来了一个消息,弥沙听了一定会回镜灵界的。”
初夏的夜已经是繁星满空,重洛带着晴初已经离开,镜林小屋重又只剩了弥沙和花亦两人。
花亦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荡着秋千,摇摇曳曳,低垂下的乌黑眸子里是看不清的深邃。
第一次,看到了弥沙那样的神情,在重洛告诉弥沙有了他师父下落的时候,花亦分明看到弥沙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的光芒。然而,只有一瞬间,在弥沙看了自己一眼之后,那光芒迅速的黯淡了。
是为了自己么?花亦有些黯然地想着,究竟是什么原因,弥沙再也不想回到他的家乡,那个叫镜灵界的地方呢?原本,以为弥沙是因为喜欢,才和自己住在这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但是,现在她却能感觉到弥沙做这个决定是为难的……
为难?他不快乐吧……
遥遥看着弥沙房间的烛火明明灭灭,薄薄的窗纸上映着弥沙的浅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仿佛像是一尊雕像般。花亦默默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从摇曳的秋千架上站起了身,信步走向了弥沙的房间:自己所能做的不多,如果能够让他快乐,我想,我是愿意的……
桃花漾的客栈里,重洛和晴初相视而坐。重洛一脸的倦容,却依旧是泰然自若,相反,晴初却是有些惴惴不安。
重洛笑着替晴初斟了一杯茶,然后端起自己手边的另一杯,微微品了一口,虽不是上品,但对于凡世来说,能够想到用春季晒干的桃花泡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晴初跟着也端起了茶杯,但只嗅了嗅茶香便又急急地放下了手,问道:“阿洛,你真的能肯定弥沙会跟我们一起回镜灵界?”
重洛笑着将杯中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微微点头道:“只要是有关风咸大人,弥沙一定会回去的。”
“真的找到风咸大人了么?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风咸大人便已经消失好多年了。”晴初有些担心地道,“即使真的找到了,以那位风咸大人的心性,怕是也不会再回镜灵界了吧。”
“风咸大人回不回去其实并无相关,即使回去了,你以为若真到了和虚影界兵戎相见的时候,风咸大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十年前的事情……我并不完全明白,但是……花影夫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晴初微微皱了皱眉,十年前,她也还小,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并不十分清楚,但是,有些事情她却也同样明白,那就是,风咸大人对镜灵界的隔阂是不可能消去了。
“所以,即使知道了风咸大人是在归墟,镜灵界也没有派人去找,毕竟,归墟是在镜灵界和虚影界的边境,而现在,这件事情只是用来让弥沙回镜灵界的理由罢了。”重洛重又斟了一杯茶,缓缓地端了起来。
看着重洛这般的悠闲,晴初不免有些恼火,双手一拍桌子站起身,不由分说便夺下了重洛手中的茶杯,道:“我希望弥沙回来,只是单纯地希望我们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一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并不是……”
“但是别人都不这么想。”重洛直直地看着畔初,用认真得可怕的口吻道,“虚影界少主释在短短十年间肃清了内乱,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你也知道,同样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我们两族之间早已经势同水火,而弥沙,即使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众望所归的镜灵界战神继承人。若不是这个原因,也不可能同意把已经被驱逐的弥沙重新找回来。”
听了重洛的一番话,晴初有些失落地跌坐回了凳子,半晌,才抬起头问重洛:“那么你呢?你是把弥沙当成儿时的好友,还是一个用来和虚影界作战的武器?”
重洛闻言微微侧过头,眯了眯眼睛,良久才道:“初儿,你我若是真为了弥沙好,便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这样让他和那个女孩儿永远住在像世外桃源一样的镜林,那便是最好。”
“阿洛……怎么……可以这样讲……”晴初略略有些受伤的神情,有些幽怨地看了看对面的重洛。
“咳、咳咳……”毫无预兆的,重洛又开始咳嗽。
“阿洛,你着凉了么?”看到重洛接二连三地咳嗽,晴初脸上的忧虑全然被担心所取代,起身走到重洛的面前,伸手抚上了重洛的额头,呢喃道,“虽然我的灵力修为主治愈,但是灵愈术这东西治伤不治病,真病了还是得找大夫。”
明明灭灭的烛火将晴初的脸照耀得格外柔和,刚刚还在争吵的两人仿佛都忘去了那段不愉快,轻轻地,重洛摇了摇头:“我没事。”
花亦轻轻叩开了弥沙的房门,对着弥沙莞尔一笑:“弥沙,我今天同你说的……我想离开镜林了。”
弥沙微微笑了笑,依旧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好啊,亦儿你想去哪儿?”
“镜灵界。”
花亦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弥沙的笑容却在瞬间僵硬,他深深地看着花亦,然后坚决地道:“只有那里不行。”
“为什么?那里是弥沙的家乡啊。”花亦追问。
“那里是我的家乡,但是,那里并不适合我们……”弥沙又是深深地看着花亦的眼睛,依旧呢喃。
“怎么会?”花亦不解。
“亦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放逐么?”弥沙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的病。”
“病?”花亦猛然间明白了什么,望寒月的那个晚上,弥沙仿佛迷失了自己,就在那个晚上,他咬了自己……而这个病,在自己的身上更为严重,不定时不定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有了那种可怕的冲动。
“所以,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好么?”弥沙轻轻搂了搂花亦的双肩,像是哄着一个愿望得不到满足的小女孩儿。
“他们既然找你回去,就代表他们已经不再在意你的病了……而你,却仍不愿意回去……”果然,是为了自己么?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比弥沙严重得多的病情,弥沙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他宁愿再也不回去了。只是……在第一次见到美丽的雪镜花田的时候,明明记得弥沙是那么骄傲地说,那是他家乡最美丽的花,也同样不能忘记,在弥沙拒绝了前来寻他的重洛和畔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不能隐藏的失落。
“弥沙……”轻轻地张开口努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那一阵昏昏沉沉的感觉却忽然像是梦靥般袭来,眼前似乎是无边的黑暗,引领着她去往似乎是属于她的曾经……
“呜……呜呜……”
是谁?是谁在哭?花亦隐隐约约听见有小孩子在哭泣的声音,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亦儿,别哭了。”
亦儿?我?又是谁在叫我?
“对啊,没事的,姐姐别哭了。”又是另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亦心中盘旋着的疑问越来越清晰,知道眼前的黑暗终于慢慢退去,她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片阴沉的天空,似乎山雨欲来,但是,似乎却又紧紧是停留在阴沉二字上,天空下一棵参天的大树,粗大的树枝上悬着一只秋千,在风中摇摇曳曳,树下,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中间的女孩子捂着脸愔愔哭着,在她身旁的两个男孩子则是有些无措地想要安慰她。
花亦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走不进去,这幅画面仿佛是一张画,她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走进画的中央,而她自己,甚至找不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观赏着这幅画……
“我……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女孩儿依旧是头也不抬地哭泣。
“夫人一定会回来接你的,所以没事的。”其中一个穿着金蓝色衣服的少年开口道。
另一个玄色衣服的孩子同样附和:“对啊,怎么会不回来呢?”
三人依旧是断断续续地互相对话着,花亦一旁静静地观看,忽然间,那玄色衣衫的男孩子转过了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是带着无比的坚定,花亦一愣:这是……小时候的麴冉哥哥的样子啊……
是麴冉哥哥?小时候的麴冉哥哥?怎么会?花亦一时间意乱,此时,那中间正哭泣的女孩儿亦是抬起了头,花亦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左颊,那个女孩儿,有着一张和她幼时极其相似的脸,只是,她的左颊没有伤痕,也没有为了掩饰伤痕而戴上的花钿,一张小脸很是精致,虽是带着淡淡的泪痕,却依旧闪耀。
是我么?花亦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这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么,另一个少年又是谁呢?这么想着,花亦的视线不由得转向了那个金蓝色衣衫的少年。那个少年的样子隐约有些熟悉,尤其,那眉心一颗小小的朱砂,是莫名的熟悉……难道是?
“弥沙哥哥,是真的么?娘亲真的会回来么?”似乎是为了印证花亦的猜想,那个小女孩儿那样对着那金蓝色少年问道。
“嗯,夫人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亦儿不要哭了好不好?”少年伸手帮女孩儿擦了擦脸颊,面带微笑。
“可是……我听别人说……娘亲和舅舅一起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在这里……也等了已经好久好久……”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终于把这句话讲完。
“不会消失的!一定……还会回来的!”玄衣男孩微微蹙着双眉,却是脸色凝重,斩钉截铁。
女孩儿左右看了看两人,一行清泪却是止不住地淌下,双手分别握着两人的手,缓而又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等着娘亲回来接我……”
“娘亲……”
虽然是在睡梦中,花亦的眼泪还是那样直直地流了下来,她应该早已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但是,即使是在睡梦中,失去母亲的伤痛却也依旧缠绕着她吗?弥沙无声地握住了花亦微微有些发烫的手,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被握在手中的纤细手指微微动了动,弥沙忙拾起了一贯温柔的微笑:“醒了?”
似乎依旧没有从梦中醒来,花亦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弥沙:“弥沙,怎么了?”
“你不知道么?你在发烧啊……”这么说着,弥沙却又是有些自责地皱了眉,“……不,都怪我没有注意到,明明那时候你淋了雨……”
“……是么……”从被窝里仰望着弥沙那带着忧伤的脸,不知为什么,眼前出现了那似乎是梦中的脸庞,带着微微的一丝稚嫩,却发现不可能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