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十一月的傍晚，微微的凉意透过衣服的一切空隙在人们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肆虐。
街头暧昧的橙色路灯下，都是一对一对依偎着的恋人。
叶盈盈这个万年不出门的宅女，则在这种让她从来避尤不及的时间里和一个男孩一起被自家老娘推出门外。
“带着鉴明出去转转！”
她在寒风中哆嗦着，心里的凉意甚过身上数倍。
就为着屋里的那个已经成功嫁人生子的堂姐的几句话，娘亲大人便将亲生闺女推出门外——
“你这么抖干什么？”那个叫钟鉴明的男孩子微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已经穿得像只企鹅了。”
“……你说话客气点！我可是你姨妈！”她低头——不错，是低头——对着身边明显比自己矮了三四个头不止的小正太瞪眼。
——这就是屋里那个三言两语说服她娘不让她在这种寒冷时刻宅居在家的罪魁祸首的儿子！
四岁的钟鉴明小朋友。
叶盈盈在三小时以前初见这漂亮小男孩而产生的激萌心情，已经在沿路这个伪正太实腹黑的小家伙的犀利言辞下消磨殆尽。
“年纪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智商。”钟鉴明小朋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直接在街头抱起双手，混血儿的漂亮脸蛋向上抬起，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姨妈；然后用痛彻心扉的语气沉肃道，“我实在不能接受，妈咪怎么会和你这种女人是堂姐妹。”
白痴也是有自尊的！
“你！你既然这么有本事，那这条路你今天和你妈来过，自己去逛吧，不奉陪了！”叶盈盈跺脚，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全身发抖，握拳决定回家去。
“你以为我想逛么。”冷静得让人讨厌的小孩子声音，“要不是妈咪看不下去你宅得日渐更笨，生活圈子小得可怜，怎么会让我跟你出来玩？”说起来都是她害的。
这种初冬的时间，又是傍晚。他也想要团在家里面享受暖气的福利。
然而他娘苦口婆心地劝说了眼前这位的娘，硬生生地要扳回这个堂妹的不良生活习惯——并且以一个很荒谬的借口“陪小孩子出去玩”把他也连带着打发出来当陪客兼监督。
他才要生气好不好。
叶盈盈禁不住要捶胸悲号，为毛为毛。
游戏里大红名人人得而诛之，现实里好不容易那个林家一对毒舌表姐妹刚刚出国渡假，岂料生活中总不会缺乏对她人身攻击的主儿。
可是为毛！
为毛连个四岁大的小屁孩子也能抱着双手装深沉地批评她的智商和习惯？！
她鼻翼侧的肌肉都要抖成痉挛了！
“钟鉴明小朋友，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
“22岁还一点没有大人样子的人没有资格来教训我。”小正太面无表情。
“……”
深呼吸。
“但是你也要搞清楚了，家里人说出来的时候，都说的是叫我带你出来！而不是叫你带我出来，OK？”
小屁孩嚣张又早熟的样子真让人欠扁！
“那是为了给你面子。要是说叫我带你出来，你还会出来么？”
这小家伙的逻辑……谁、谁教的！
叶盈盈脑海中第一个想起自己那个万恶的永远似笑非笑，自小与林潇雅一伙一样打压自己的堂姐，钟鉴明小朋友的妈叶可可。
“那为什么他们那么说了，你还肯跟着出来？”他不跟着出来不就完了么，也省得她叶姑娘在这种天气里陪着个早熟又欠揍的小孩出来吹冷风。
这下钟小朋友便用了一种极为同情的目光来看她了。
“我要是和你有共同点，我也会鄙视我自己。”
……
…………
指甲在掌心里乱挠，叶盈盈必须用深呼吸来维持自己的理智以免发生当街虐待儿童的惨剧。
“你到底要怎么样？”忍耐再忍耐，叶姑娘是好姑娘，叶姑娘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这太胜之不武了。
“既然家长们都这么下令了，你就带着我在街上随便逛逛吧，过两个小时再进去。”钟小朋友很有派头地看看远方，负手指挥——
深呼吸。
叶盈盈拼命告诉自己，这个小家伙这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和他娘回国，在她面前嚣张不了几时就会和他娘一起打包回美国。
反复催眠了好几次以后，她终于再度露出笑容，伸手去拉小朋友的手——
“你干嘛？”
钟小朋友嫌弃的目光。
她讪讪地缩回手：“我这不是怕把你弄丢么。”
＝ ＝+
“你别把你自己弄丢就行了。”小朋友毫不领情地嘲笑她。
她发抖。
叶可可……
你到底跟你儿子灌输了些什么念头！从小就培养对我的鄙视么？
老子也不过是路痴了一点点而已口胡！
于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便在这样口角不断的情况下开始了家长们所企图的“很有爱的游玩”。
切。
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叶盈盈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鄙视着同样舔糖葫芦舔得津津有味的小外甥。
跟她说话时锋芒毕露针锋相对搞得好像心智成熟得恨不得即刻参加工作进入社会摆脱小屁孩的外在束缚；到头来，一上街，糖葫芦，街头的小玩意，哪样少得了——其实她自己也在无意识间全部参与并且非常享受= =……
“那是什么？”没拿着糖葫芦的小手指向街对面的一个小摊——围的人很多。
“那是吹糖人。”叶盈盈看了看，心里为着这小孩子露出来的期待表情而暗暗得意，“想吃么？”
钟小朋友看一眼一直被自己鄙视着的小姨妈，人小鬼大如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那一阵子对她红果果的鄙视将她惹得恨不能将自己立毙当场——这会子她明显的利诱语气，说不定就是想给他个空欢喜让他丢脸。
“不吃？”叶盈盈可没想那么多。
B市里就这条街算得比较适合小孩子来了，零食也多——而且这也是她这个宅女为数不多的逛街走过的地方之一：拜林家姐妹所赐，她们二人构成了她对B市美食的全部了解。
什么吹糖人啊，捏面人啊，糖葫芦啊，小甜包啊……等等等等，民族风情的食物比比皆是。
“不喜欢的话我们另外找找别的看看。”
她倒是不介意这些啦，虽然钟小朋友拒绝和她牵手逛街，但她还是很顾及到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都会微侧了身子去引他走在前面。
钟小朋友抿着嘴，攥着糖葫芦，一步一步地和叶盈盈往前走。但小孩子再会装也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叶盈盈还是发现了他目光对于那个糖人摊子的眷恋。
“哎呀，我好久没上过街了。想去看看糖人。你要不要陪我去？”她低头，征询着同游者的意见。
他眨巴眨巴眼睛：“好的。你想去就去。”
“那谢谢你了哈。”叶盈盈哄了他几句，心里也觉得好笑，引着他一路折向糖人摊。
这小孩子真别扭，喜欢的偏要说不喜欢。
突然间领悟到这一层，叶盈盈灵光持续乍现地得到了一个推论——原来这小屁孩一路针对我是因为喜欢我？！
唔……
毫无疑问的，叶可可那个无良的家伙一定对她儿子提及了不少次她的单身堂妹叶盈盈；然后钟小朋友便早就对这个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姨妈倾慕不已——然而由于他别扭的小个性，又导致了他心里喜欢偏又嘴硬和她斗气的局面——
啊啊啊，好萌。
叶盈盈心里暗爽，带了这层一厢情愿的推论，她便更加不去计较之前的不愉快了。
而旁边的钟小朋友——由于从小被腹黑父母调教，从未接触过叶盈盈这类物种——益发觉得她的表情变化诡异，内心愈加严密提防：虽然妈咪口中对叶家的这个异类白目女非常恨其不争，但白目也会暴走，兔子也会咬人，谁知道她会不会何时来个大爆发对他施加狠毒的报复——毕竟……她和妈咪是一个血脉传承的人啊……T T……
“阿迟，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天气出来。”
坐在火锅店里，被暖气和火锅的热气包围的卓非凡，仍然要抱怨着好友选择这种时间出来吃饭——虽然在这个时候吃火锅最HIGH，但毕竟来的过程中还要禁受寒冷的考验不是。
“你也知道这家的位子难订了。”杜迟已经脱掉了风衣，内里只穿了一件衿贵却又看不出牌子的衬衣。他松开领口，捋起袖子，便麻利地开始为自己从各种调料里选择喜欢的口味。
“是你的要求太高。”卓非凡摇摇头，知道这家“名庄”虽然生意火爆，但真正需要预约的位置，却是杜迟一直喜欢的靠窗的景观上好的包间。
“既然来这家吃东西，当然要选个好位置，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临湖的好景致。”他的手指已经灵活地在为面前的螃蟹脱衣服了，“这么冷的天气，再在这里吃美味的锅底和螃蟹，再顺便看看晚上的街景；这才是人生。”
“嗯，有美酒佳肴，只差佳人了是吧？”卓非凡深谙他心，玩笑着为他斟了酒来，“可惜咱们俩都是单身。”
“佳人不限男女。”杜迟礼尚往来地将剥好的蟹递过去，嘴里还不忘再度调戏着友人，“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哎……”卓非凡叹气，“我将来要是有了女朋友，你岂不是要哭。”与杜迟相交甚久，他多少也偶尔会与他一唱一和——以他的痞气风格。
“不会不会。”他摆手，“你将来有女朋友，我就跟着你家GF的好姐妹成双成对去。”
“你倒打算得挺好的。”卓非凡无语了。
“不然呢，你又不愿意和我同了去。”他捂脸，作泫然欲泣状，在惹来卓非凡无语表情之后仰头大笑。
“吹个龙吧，我们国家的图腾呢。”叶盈盈瞧着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糖人，给小外甥建议着，“你又难得回国，正好熟悉熟悉老祖宗的东西。”
钟鉴明没有说话，但直勾勾地看着匠人手中糖人的目光则完全替代了他的回答。
居高临下的好处是人人都知道的。
目之所及，一切丑恶无所遁形。
于是坐在楼上的卓非凡便在无意间地回头时看到了楼下伸往别人大衣口袋的一只肮脏的手。
“阿迟，”他回头，却发现好友已经走到了他的位子旁边，目光也看着那个方向。
“这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出门。”杜迟瞧着那一大一小专注瞧着糖人摊的脑袋，摸着下巴评价，“在这条路上，居然还把钱包放在那么明显的口袋。”
“干嘛不吃？”叶盈盈看着小外甥如获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糖人，有点不能明白为什么这小孩子买来不吃——糖人糖人，买回来不吃掉，难道留念么？
心念一转：“老板，再做一个一样的。”
“你还要？”钟鉴明指着她手里那一个漂亮的糖人，“……你不是说这个不宜多吃么？”
“这个买来给你吃的，那个呢，是给你拿着玩的。”小孩子估计从来没见过这种小工艺品一样的小吃，舍不得吃掉呢。
叶盈盈笑嘻嘻地伸手去掏口袋，却在摸到空空的口袋的那一刹那失声尖叫。
“怎么了？”
“钱……钱包！”
从来宅居在家，不谙世事的叶姑娘此番体会了一番人世险恶。
面对摊位老板明显停止住的动作和鄙夷眼神，她愈发慌乱地乱翻口袋。
没有，还是没有。
脑子里迅速地过着刚才的画面，叶盈盈第一反应是拉紧了身边的小外甥。
“你跟好我，不要乱跑。”
正当她这头正在心烦意乱时，旁边的摊位上又传来一阵骚动。
光。
路灯的光一向是暧昧的橙色；但只有这条街上的灯光，是柔和的乳白色。
叶盈盈第一次看到杜迟，就是在这样的光线下。
那个人，并不是俊美异常的五官，却在那样一直的微微笑意中晕染出了独一无二的潇洒风采，上扬的嘴角勾出玩世不恭似的弧度，漆色的眸子微眯，微染痞意却又饱含威胁。
乳白色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与那身雪白衬衫相互辉映，使他自然地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这一瞬间的特写。
叶盈盈跟着听到的一句话却是：“偷我老婆的钱，你是不是活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