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一周酒店,经过精挑细选,严佳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落脚点,一个靠近柳浪闻莺的高档小区,租金是贵了点,但严佳觉得值,这里不仅设施齐全,最重要是出门走几步就能欣赏到西湖最绝佳的景致,即使是一个人漫步在浓密的林荫道下,心情也是好得出奇。严佳用电视里的一句广告语自我安慰:“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接下来的任务是找份工作谋生,这个对她来说不算紧急,她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不紧不慢找着,始终也没个着落。
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严佳有生以来最悠闲的时光。
每天早上醒来,不用连滚带爬冲去厕所洗漱,以免迟到,不用去想今天穿什么衣服去公司合适,不用担心因为昨天的某个闪失而在清早被老板抓刺,以至于影响一天的心情。
通常的情况是,她躺在床上,打一个哈欠,静静享受窗外闪进来的明媚阳光,然后懒洋洋地从旁边的柜几上拖过来花花绿绿的一堆资料,包括地图,观光地介绍,美食指南,应有尽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计划,上午去哪里,中午在哪里用餐,下午及晚上如何打发,盘算好了,兴致也油然而生,于是一跃而起,收拾了包包,神采飞扬出去逛。
遇到迷路的情况,只要嘴巴甜甜地跟路人或警察叔叔打听,几乎是无往不胜。原来自由的感觉如此美好。
当然,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偶尔会觉得有点对不起妈妈。
一个月下来,她跑遍了杭州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各大景点,尝遍当地各种美食,然后才突然发现,工作连个谱都没有,这才有点着急起来。
她在网上投了N份资料,都是石沉大海,也去人才市场上晃过几圈,除了挤出点汗意外,也没别的收获。以她那一贯打杂的工作经验,要在这个经济相当发达的城市有一立足之地,难度确实是有的,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就在她愁眉不展,打算重新评估自己的价值再定位时,有家咨询公司向她招手了。
公司规模不大,严佳站在门口就能把全部格局尽收眼底。她由人领着进了老板的办公室。他们要招一个办公室助理,看中的正是严佳的打杂经验。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姓林,单名一个蕾字,总经理,皮肤微黑,眼神温和,她跟严佳简单聊了下,然后很直接地告诉她,她被录取了,问她几时能来上班,严佳怕到手的母鸡飞掉,忙虔诚回答,“随时都可以。”
于是林蕾一拍板,严佳当天就走马上任。
交待完了相关手续事宜,严佳就被一个管人事的小姑娘带出去,由她给严佳做入职辅导,头一天得先熟悉情况。
临出门前,林蕾交待那小姑娘道:“阿菊,给她发个笔记本。”
当一个半新不旧的笔记本电脑递到严佳手里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虽然旧了点,可到底是笔记本啊!这家公司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别高兴得太早了,发你这个是让你即使回家也能工作。”那个叫阿菊的小姑娘在她耳边不屑的说。
“这里,很忙吗?”严佳疑惑的扫了眼门庭冷落的公司和那一个个空空的位子。
阿菊惊讶地看她,道:“你不知道?我们公司出了名的人少事多,你看看,在座的各位,有胖子没有?没有吧,大家都说,这里是最好的减肥中心!”
“有这么夸张嘛!”严佳失笑。
“那你慢慢等着瞧吧。”
没满一周,严佳就彻底相信阿菊的话了。
忙,不是一般的忙!她每天象个陀螺似的在办公室里转着,被各方人马差来遣去,一旦停下来,就感觉天旋地转,血糖过低。
人手的确严重不够,整个公司二十来号人,谁手上不是一堆活儿,听差跑堂的却只有严佳一个。
“为什么不多招几个啊?”严佳悄悄问阿菊。
“降低成本呗,一个人能做下来,决不可能再招第二个的。”阿菊如是说。
阿菊姓葛,在这间公司做了两年了,主要职责是管理人事、行政等事宜,另外还兼在一个项目组里分担一小部分事务,等有了一定经验,就可以转过去直接做项目了。
她告诉严佳,公司的主要任务是去各大企业推广和实施一些能提高企业工作效率的管理系统,比如企业资源计划等。公司里的成员分成几个组,由一个头领着做项目,通常一做就得一年。有些做得好的,一年以后就跳到更高的枝头上去了,因此公司人员流动性很大。
“你的前任三天前刚走,林总着急要人,所以才这么快就定了。”
“她为什么走?”
“累啊!姐姐,好不容易找了个好人家,不赶紧嫁过去享福,还留在这里吃苦不成。”阿菊工作近四年了,男朋友也还没着落呢。
严佳很快就认识了其他所有同事,清一色的男性,而且背景都十分了得,年轻点的多为海归,年纪大的也是清华、北大的学历,让严佳觉得给他们打杂都打得心安理得。
这些人只要上客户那里去,无一不是穿西装,打领带,正襟危坐,讲得滔滔不绝。可一回到办公室,就都原形毕露,一个比一个痞。
因为公司里很少有本地人,大家聊天的第一个话题就是房子。
“你住哪儿?”一个叫唐波的男孩问她。
严佳说了地址,几个年轻人立刻对她肃然起敬。
“有钱人啊!”
严佳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薪水比我高那么多,想住也没什么住不起的。”
唐波道:“我们还想买房呢,只是如今这房价,不勒紧裤腰带能行嘛!”据说他每天晚餐只吃一个玉米外加一杯清水,既省钱又能减肥。
一边站着的陈俊,从见到严佳开始就不无同情地叹气,让她纳闷不已。
“你觉得林总怎么样?”他低声问。
严佳想了想,除了要求多点,对自己挺客气的,于是道:“还好啊!”
“你不觉得她有点象《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吗?”陈俊一脸严肃地看她。旁边几个人对他龇牙咧嘴地乐。
想到林蕾每件事情都要不厌其烦的盯好几遍,还真有点唐僧的执着劲头,严佳也抿嘴笑了。
“还笑得出来啊,你!”陈俊瞪着她,“你是我们这里最接近领导的人,降妖服魔的重任都得你担着呢。”
以后,只要林蕾喊她,就会有同事凑到她耳边,轻声呵斥,“悟空,还不快去。”
严佳想,我什么时候成他们大师兄了?
但无疑,跟这样一群开心豆在一起工作是愉快的,即使累点也值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个夏季到来。
严佳越来越适应新的生活。
当天气日趋炎热的时候,大家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明显拉长了,可以享受免费的空调,何乐而不为。
由于竞争激烈,公司的业务有下降趋势,这让老板林蕾有了危机感,整个七月份,她几乎都飘在外面出差、攻关。
阿菊告诉严佳,林蕾想物色一个合伙人,把公司再做大一些,干这一行,不进则退,如果不绷紧了神经想办法留住并扩展客户,恐怕没几年就得销声匿迹。
据说林蕾的丈夫也是做企业的,她还有个十岁的女儿,由于夫妻俩都是工作狂,对女儿疏于管教,终日跟着爷爷奶奶,脾气越来越娇纵。
虽然林蕾总是嚷着想回归家庭,做个贤妻良母,但一投入工作,她比谁都拼命,严佳搞不懂她是身不由己还是个性使然。当然,林蕾不在办公室的日子,耳朵根儿明显清净了很多。
阿菊和严佳的关系也由一开始的客气到厮混相熟,她性格脾气和肖燕相似,但比肖燕要务实一些,严佳跟她很是合得来。
所以,当阿菊涎着脸开口说想跟严佳赞住一阵以度过炎炎夏日时,严佳很爽快地答应了。
严佳的住房离公司近些,上班可以少受会儿烈日的折磨,阿菊入住后没几天就改了主意,把暂住换成长住,她会分担三分之一的房租,同时负责室内的各种清洁工作。严佳想,有个伴也好,热闹些。
两个女孩过得挺滋润,但公司里年轻一点的男孩就没那么好命了。
最惨的是唐波,他是跟人合租的,而且只租了一个不带空调的小房间,房东是一对小夫妻,就住他隔壁,他每天汗流浃背地躺在自己闷热的窝里仿如蒸桑拿。
“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贴到房东的房门上去凉快会儿。”唐波美美得喝着冰水感慨。
陈俊拿出一个测温仪来回摆弄,那是客户的产品,他借来玩玩。测完空气,测人体表面的温度,结果是,阿菊和严佳的体表温度比其他男同事都低了足足两度。
陈俊笑道:“唐波,你要实在热,又舍不得买空调,就赶紧找个女朋友,晚上搂着睡,也可以降降温。”
唐波认真想了想,“这样似乎只会越来越热吧。”
众人哈哈大笑。
八月初,林蕾终于再度回到办公室,面色轻松了许多,听说是谈妥了一个相当合适的合伙人,会带来一大笔业务。
阿菊吐着舌头对严佳诉苦:“这下我们又有得忙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严佳的生日在八月初。前一晚,妈妈就打电话给她,让她生日那天务必吃碗面,这是家乡的风俗。
“我们明天全家都为你吃面呢。”妈妈说着,有点唏嘘,想严佳了。
想想自己都29岁了,真有点后怕,岁月催人老呃。
一早去公司,严佳就看到自己桌上摆了一大束百合,清新的香味飘满整个办公室,随花还附了一张精致的生日卡,贺词是打印出来的,也没有署名。
“哇,谁送的,真漂亮!”阿菊羡慕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严佳也纳闷,以前的同事没一个人知道她来杭州,她在杭州也没有相熟的人,就算有例外,人家也犯不着给她破费。
家里人更不可能这么煽情,即使送,以妈妈那个快嘴,不会不告诉她的。
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随它去罢,也许有人搞错了都说不定。
办公室里依然忙碌,严佳复印完一堆资料并整理清楚交到相关人员手里后,又开始赶着做林蕾交待的一个演示文稿,她做得很仔细,林蕾是那种凡事都要求轾善轾美的人,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也是不允许的,严佳在她的调教下,做出来的PPT文件堪称美轮美奂。
林蕾虽然苛刻,但也是讲道理的人,从不胡乱斥责员工,有问题宁愿一遍一遍跟你沟通,通常的结果无非有两种,一是你真的被她说服了,二是纠缠不过她,只能投降。
午餐前,严佳终于把文件发了出去,并得到了林蕾的肯定,她颇有成就感。
用完餐和阿菊一起回到办公室,意外发现除了出差在外的同事,其他人全齐刷刷出现在了公司。
“有情况!”阿菊朝她紧张地低语。
果然,林蕾一见这两人就把她们召唤进总经理办公室。
“一会儿,我们新来的合伙人会提前到公司。你们赶紧把会议室布置一下,通知所有人两点钟准时在会议室集合。”
两人领命出来,麻溜得冲进会议室,排桌子,加椅子,调投影仪,干练得仿佛是俩小机器人。
两点钟的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房间里但听得一片嗡嗡声,十分嘈杂。
当林蕾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踏进门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才算安静下来。
阿菊和严佳坐在最角落,要探了头才能看得清门口的动静。严佳正心急如焚地蹲在音箱边调试无线话筒,几分钟前还好好的,刚才开出来后,拍拍听筒,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会儿领导讲话,这丑就出大了。
阿菊突然伸了手肘连捅她两下,轻呼:“快看,帅哥耶!”
严佳埋头拨弄着,没理她,脑门上冒处密密的汗。
林蕾领着新人已然走到台前,笑眯眯地对台下的员工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新合伙人,方振乾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闷雷,在严佳头顶响起,让她有如遭雷轰的错愕感,她猛然举头,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笃定站在林蕾身边,面含矜持的笑容,气定神闲俯视台下,并没看到蹲在一旁的严佳。
林蕾弯下腰,轻声问严佳,“设备有问题?”也就在这一刻,话筒神奇的好了。
“没,没问题。”严佳结结巴巴说着,赶紧把话筒递过去,然后弓着腰一直退到近门口的一张位子上。
方振乾在台上讲话,严佳一句没听清楚,只觉得他的声音飘飘呼呼不怎么真实,当然不是音响有问题,此刻,她的心里乱得跟什么似的。
在劈劈啪啪的掌声响过几轮之后,会议也算结束了,严佳第一个逃回自己的地盘,只求那低矮的桌子护栏能把自己掩藏起来。
林蕾亲自带方振乾去了她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那是几天前就嘱阿菊收拾好的,阿菊跟进去殷勤伺候。
严佳在心里默念,“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
“小严,你也进来一下。”林蕾站在门口对着严佳喊。
严佳绝望地闭了下眼,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进了办公室,她压根不敢乱看,视线停留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她能感觉到方振乾在离她两尺远的地方,无声打量着她。
“这就是严佳。”林总似乎是在向方振乾介绍她,“以后,她是你的专职秘书。”
严佳猛一抬头,撞上方振乾温和的目光,她急道:“我不同意。”
林蕾微微一愣,不相信似的望向她,没想到她会跟自己叫板。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做不好。”严佳也觉得太不给林蕾面子了,低了头喃喃道。
林蕾有一丝难堪,又不便在方振乾面前发作,于是跟他打了个=声招呼,把严佳唤进自己的办公室。
“林总,我还是想跟着您,可以多学点东西,给方,方总当秘书的差使,还是让阿菊去吧。”严佳几乎是央求的口气。
林蕾劝道:“方振乾虽然年纪不大,但资历比我高得多,他在S市业界是出了名的专家,你跟他学,比在我这里能学到的更多。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呀?”
严佳低了头不语。
“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到杭州来合作,你刚才的态度,让我很下不来台,这样会影响到公司声誉的。”林蕾加重了语气。
严佳固执道:“我没信心,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不想变。”
僵持了片刻,林蕾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让你去不可,但方总他……指明了要你。”
严佳讶然一挑眉,“他凭什么?”
“他看了你和阿菊的简历,觉得你最合适。”
“卑鄙!”严佳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什么?”林蕾没听清,微侧着耳朵问。
严佳努力让自己的脸部恢复平静的表情,“没什么。”
看来跟林蕾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从林蕾办公室出来,严佳直接去了方振乾那里,该来的就让他来吧,反正也躲不掉。
方振乾在桌前细细整理自己的物品,看见严佳进来,脸上绽开一丝微笑,看着到她顺带把门关上。
“严佳,你好吗?”他站起身来,低沉的嗓音里难掩一丝激动。
严佳直接走到他跟前,瞪着眼质问:“方振乾,你到底想干什么?”
整整一年多不见,方振乾五官清瘦了些,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俊朗,头发一丝不苟梳向后面,留出一个光光的,饱满的脑门,儒雅依旧。
方振乾一脸无辜,“我来工作呀,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了你。”
“你少装!”严佳咬牙道:“那你指明要我是什么意思?”
“哦,”方振乾眼神闪烁,“我想我们之间合作起来会比较有默契。”
“你……”严佳恨恨地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摘下胸前的工作牌,往他桌子上一丢。
“我不干了!”她扭身就走。
“严佳!”方振乾的声音这才正经起来,“你就这么怕见到我?”
严佳停住脚步,脑子也瞬间醒悟过来,是呀,她为什么要怕他?理亏的人是他,自己躲什么!就算走,也应该是他走,自己好端端的,给他逼走一次也罢了,绝不能再被逼第二次。
她在心里飞快计较了一遍,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多了些假假的笑意,“好吧,既然没得选,我同意!今后听您的吩咐。”
方振乾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笑意重回脸上,满意地点了下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已经开了门,严佳忍不住又扭头丢给他一句:“花挺新鲜,可惜――我不喜欢!”
步出办公室,严佳情绪高涨,斗志昂扬,不仅林蕾看着奇怪,连阿菊都纳闷起来。
“你怎么猫一阵狗一阵的?”
严佳拨弄桌上的一朵百合,心里暗道:“方振乾,我看你能撑多久。”
手上一用劲,花茎被一掰两段,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