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佳特意挑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裙,她在镜前端详良久,最后把平时总喜欢扎起的头发盘到了脑后,淡施脂粉,这样看起来成熟多了,她满意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飞眼。
鞋子也换成了尖头细高跟,走起来有点咯脚,这也算是美丽的代价。
到了公司,肖燕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啧,啧,小母鸡变凤凰了。”肖燕眼睛一眨不眨盯住她,然后走上一步,轻声打探,“搞这么妖艳,真想红杏出墙啦。”
严佳弯腰揉了揉有点红肿的脚踝,这双鞋买了之后,是第二次穿,实在不习惯,低声自语,“只怕这红杏要被他出了去。”
“你在嘀咕什么?”肖燕噼里啪啦的整着文件。
“哦,没什么。”严佳忍住倾诉的欲望,怎么说肖燕也是华梅的妹妹,有些话不得不防。
五点半,方振乾的车准时停在公司楼下,当他看到严佳娉娉婷婷地从楼里扭出来时,多少有点错愕。
“好看吗?”严佳微笑着晃到他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方振乾这才咧嘴一笑,“好看,上车吧。”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当他们来到酒会举办的地点威尼斯花园酒店时,已经错过了开幕式。
一进大厅,到处晃动着叮叮当当的酒杯,觥踌交错,让严佳眼花缭乱。
“嗨,方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来,方振乾含笑迎上去,是杂志社的戴总。
两人热情寒暄。
“这位是……”戴总打量站在方振乾身边左顾右盼的严佳。
“哦,我太太,严佳。”方振乾忙把严佳搂过来。
严佳矜持一笑。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戴总笑呵呵地称赞。
陈立伟早就到了,跟戴正荣聊得很热闹,好像已经冰释前嫌的样子。看到严佳,岂肯放过打趣的机会:“佳佳,又长大一些了嘛!我们老方看着傻呵呵的,其实精得很,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藏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戴总邀请,我今年估计也很难看到小佳佳一面喽。”
方振乾搂着严佳的手略紧一紧,坦然道,“别人倒也罢了,你我当然要提防着点,万一放松警惕,后院起火了怎么办?”
严佳偷偷拧了方振乾一把,低语道:“你胡说什么?”
方振乾心情好,凑近她耳朵,“你不是想喇叭花出墙吗,我不得看紧点儿?”
惹得严佳又是一通娇嗔。
“戴总你面子好大啊,方总连太太都带来了!”华梅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吟吟地虚倚着戴正荣,她长发披肩,一件深红的丝质礼服贴切的衬托出妖娆的曲线,既成熟又有蛊惑力。
严佳一见到她,浑身就不自觉绷紧了,目光闪亮地盯着她。方振乾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戒备,礼貌打完招呼就揽着严佳闪过。
找方振乾聊天的人实在太多,他渐渐松开了严佳,她杵在他后面,看着他自如地与人交流,忽然觉得自己木讷得有点多余。她走得离方振乾远一些,站在一个观察角度良好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喝着果汁,目光却忙碌地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停留在华梅身上。
华梅也在与人说话,眼眸却时不时往这里瞥一下。她混身上下散发出的自信与干练让严佳多少有点自惭形秽。
她看看方振乾,又看看华梅,有个念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从心里冒出来,“他们两个真般配啊!”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身体里有处地方扭曲起来,接下来,无论她怎样开解自己,都不再感到闲适与舒服。
严佳晃荡到自助餐台前,毫无胃口地在一排排食物前经过,虽然肚子早就饿了,但眼前花花绿绿的东西就是引不起食欲。
一只装得实实在在的盘子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她惊讶回眸,看到了麦克。
“你好像一直没吃东西,不饿吗?”麦克微笑着问。
严佳勉强笑了下,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落寞,于是大方接过盘子,视线扫向方振乾,她正与几人聊得热络,完全没有注意到严佳,她耸了耸肩,跟着麦克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你怎么不去找人聊天?”严佳边吃边问,麦克拿的东西很清淡,慢慢吃着,还不算倒她胃口。
“我跟他们都不熟,纯粹是被老总逼着来凑热闹而已。”麦克看着她吃,自己却在品一杯酒。
“你喝的什么?”严佳好奇。
“香槟。”麦克扬一下手中的杯子。
严佳很少喝酒,只在必要的场合浅尝辄止,所以对酒了解不多。
“好喝吗?”此刻她倒是很有兴趣作一下尝试。
麦克喝一口,微眯起眼睛咂摸了一下,“香槟最早是法国的一位修道士发明的,法国对香槟的品牌保护很严格,只有香槟地区出产的酒才能叫香槟酒,它只使用三种葡萄酿造,分别叫PinotMeunier,PinotNoir,Chardonnay,其他地区即使用同样的方法,同样的葡萄生产出来的酒也只能叫‘发泡葡萄酒’。”
严佳听他熟练地吐出那几个外文词,感觉十分新鲜。
麦克继续道:“香槟到了中国,远没有那么讲究了,所谓的香槟酒,其实不过是用香料,酒精和加压二氧化碳制成的汽水而已,和真正的香槟就差远了。”
他看看严佳,“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有兴趣么?有兴趣我给你去拿一杯来。”
严佳笑着摇头,“暂时不用。”她可不想品尝赝品。
“你懂得可真多。”她的口气里不无羡慕。
麦克飞快眨巴了下眼睛,“都是上学的时候从书上看来的。我看过很多这方面的闲书,简直可以算学富五车,所以每到太阳好的时候,我都要撩开衣服好好让我的肚子见见阳光。”
“这又是作什么?”严佳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正经事。
“晒晒我的书呗。”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严佳吃得差不多了。
“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吗?”她问。
“听说有舞会。”麦克四下看看,主席台那边有人在忙碌着。
“早知道这么无聊,我就不来了。”严佳垂头丧气,她的战斗力在看到华梅时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再说,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看到方振乾和华梅说过话,两人都是聊天的中心,被好些个人围着。她也想像不出这么多人面前,那两人要怎么旧情复燃。
音乐应声而起。
“想跳吗?”麦克含笑问她。
严佳当然摇头,在麦克眼露遗憾神色的同时,她忽然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过我想喝酒。”
方振乾一个转身,发现身边的严佳已经不知所踪,他的目光四下穿梭,然后看到严佳和麦克正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吃东西,脸立刻难看起来。
正要过去找她,又一拨兄弟单位的人过来把他捉到人堆里去,热情探问。
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大家的兴致从聊天转到了跳舞,大大小小的聊天方阵也逐渐解散。
方振乾终于摆脱掉所有干扰,穿过人流,快速往角落走去。
“方总!”华梅从旁边婀娜地滑过来,不由分说,拽起方振乾的手,甩了一个漂亮的圆弧,身体很灵巧地贴合了上去。
“陪我跳个舞吧。”华梅笑靥如花。
“我还有事。”方振乾想要挣脱。
华梅手一用劲,将他收得更紧。
“你对你们公司的广告折扣应该不会不感兴趣吧。”
方振乾只得投降,任由她拉着自己滑向舞池深处。
华梅优雅地转着圈,语调不紧不慢:“其实,即使价格不能改变,我还是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你们不受损失。”
方振乾低头看她,“怎么说?”
华梅道:“给你们免费开一个动态信息专栏,这也是我们今年想尝试的一个板块。”
方振乾点头,“不错的主意。为什么就挑中了我们?”
华梅灼灼的目光毫不避嫌地投向他,“你应该明白原因吧。”
方振乾避开她热烈的眼神,低语道:“华梅,你没变,还是那么执着,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你何苦。”
华梅含笑反击,“不试怎么会知道,我向来敢于挑战任何困难。你又为什么这么紧张?”她能感到他背部的肌肉块块紧绷,心中得意,搂住他的双臂不觉轻轻加重力道。
“陪我跳完这支舞,”华梅吐气如兰,“刚才说的这些就是你们的。”
方振乾心神一乱,简直拿她没辙,“怕了你。”
“你知道怕字的背后是什么吗?”华梅的眼里又燃烧着两簇小火焰。
方振乾一凛,仿佛被她触摸到坚硬外壳下面的柔软。
“你也没变,还是那个傻瓜。”华梅柔媚的呢喃像一缕游丝,软软钻入他的耳朵。
这句话让方振乾再次神思恍惚起来,脑海里飘来遥远时空的一片温柔记忆,他望着华梅,眼神逐渐幽深,为什么他的免疫力总是在遇见华梅时失效呢,难道内心深处他还无法将她彻底忘怀?
严佳啜了口杯中的红酒,咂嘴道:“挺甜的,跟可乐也没什么分别,除了没气泡,有点涩。”
麦克善意提醒,“红酒虽然低度,喝多了也容易醉,尤其你这样对酒精没什么抵抗力的人。”他说红酒适合女孩子喝,所以给她挑了一杯。
严佳不以为意,又咕咚几口喝了下去,然后不满地看着麦克那似笑非笑的脸,瞪眼道:“你是不是又想取笑我什么。”
“红酒不是这么喝的,诺,这样,”他示范给严佳看,“先倒一口在舌中间,然后舌尖卷上去,让酒充斥于整个口腔内,停留十秒,再慢慢咽下去,这样,你才能体会到红酒的甘醇。”
严佳好奇不已,学着试了几下,一开始没特别的感觉,渐渐的,就有一股奇特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十分舒服。
麦克忽然眯了眼盯着舞池中间,若有所思,严佳跟他说话他也有点心不在焉。严佳纳闷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舞池中央,方振乾正拥着华梅翩然起舞,犹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碧人,吸引众人的目光。
邻桌上有人在低声交谈,“那个不是天宇的方振乾嘛,有这么漂亮的一位太太在家守着,难怪一直规规矩矩的。不然早被陈立伟带坏喽。”接着是窃窃的笑声,陈立伟的风流在业界闻名。
严佳忽然觉得头痛,她猛地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
麦克被她激烈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夺过杯子,“你干什么!”
“我有点晕,带我离开这里吧。”严佳努力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麦克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拉她从偏门穿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草坪,月光下显得黑乎乎的,零星散布着一些休闲椅。
麦克扶严佳在一张椅子里坐下。
“好一点吗?”
严佳微微点头,五月的夜,毕竟还是有些凉意,严佳抱紧双臂缩了缩身子。
麦克在她身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
“麦克,你谈过恋爱吗?”严佳问他。
“嗯……有过几次吧。”麦克含糊回答,不愿多说的样子。
严佳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望着远远的一盏灯,幽幽诉说。
“我从小就被爸爸妈妈管得很严,妈妈说女孩子别的不怕,就怕轧了坏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我连高中、大学都没住过校,一直跟在爸妈身边。”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给我写了张贺卡,无非是庆祝新年之类的,但是爸爸很紧张,他把它撕掉了,直接扔进了废纸篓。大学的时候,一上完课我就回家,不然妈妈会担心,她说大学里谈恋爱多半没什么结果,何必费那个神,伤人又伤己。结果四年大学下来,我还是单纯得跟张白纸一样。”
“其实我对爱情也是有憧憬的,也幻想过将来自己的爱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当我见到方振乾的时候,我依稀觉得我想要的人就是象他那样的,高大,英俊,成熟,稳重。之后,我就嫁给了他。”
“方振乾对我很好,事事依顺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非常幸福。可是渐渐的,我又觉得那种感觉不怎么对劲。他好像有什么心事闷在心里,问他也不说。有时候夜里醒来,发现他已不在身边,而是躲进书房,一个人抽闷烟,等我走过去,他象惊醒了似的,立刻收回一切情绪,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我觉得很沮丧,好像老走不进他心里。直到华梅出现了,我才明白了一切答案。”
麦克低着头默默地听。
酒精在严佳的体内发作,她觉得整个人都晕忽忽的,天地仿佛也绵软起来。
她咯咯笑着问麦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主动退出啊?”
麦克担心地看她,“严佳,你喝醉了吧?”
严佳猛烈摇头,直到眼泪摇了下来,“不,我很清醒,我只是累了,总是在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捉着迷藏,可又总是什么也抓不住。”
麦克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也许他的潜意识里曾经希冀过什么,但看到她难过的模样,还是于心不忍。
严佳不再说话,头偏靠在椅背上,静静的,象睡着了。麦克小心守候着她,不敢打扰。
过了好久,严佳吃力地睁开眼睛,昏昏沉沉要起身,“我想回家了。”
麦克立刻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走到大厅门外,麦克正犹豫要不要和方振乾打个招呼,却见方振乾没头没脑地冲出来,一脸焦虑。
“方总!”麦克喊了一声。
方振乾回过头来,看到在麦克怀里东倒西歪的严佳,顿时怒气上涌。
他生硬地将严佳接过来,冷冷警告麦克,“你以后最好少招惹她。”
麦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住他,“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她,我会有机会吗?”
方振乾望着这个有点嚣张的年轻人,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麦克的耿直不仅表现在他对严佳的态度上,同时也表现在工作上。
方振乾的逻辑中,一个人无论多有才,对上司和同事总应以谦和为宜,而麦克则曾经不止一次不分场合提着反对意见,甚至和客户争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因为陈立伟的力荐和帮衬,方振乾早就请他走人了。
到底顾虑着是在这么个大的场合下面,方振乾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他隐忍下来,搂着严佳铁青着脸离开了。
那一晚,严佳做了个噩梦,她看见方振乾和华梅在跳舞,而自己掉在水里拼命挣扎,她大声向方振乾求救,可是他根本听不见,和华梅越舞越远。严佳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她惊叫着醒过来,一身冷汗。
方振乾连忙开灯,半撑起身子,紧张地看她。
“做噩梦了?我给你去倒杯水。”他关切地说,然后起身下床。
严佳一把抱住他,“别离开我。”
“小傻瓜,我不走。”内疚再度涌上方振乾心头,但这一次,仿佛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剪不断、理还乱。
严佳只一味抱住他,方振乾无法,重新回到床上,返身回抱住严佳,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严佳到底累了,沉沉睡去。
方振乾低头轻吻她的额,心头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