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洁进BR顺利得超乎想象,在她到北京后的第二个月。
当时,她正为找工作的事一筹莫展,虽说读的大学不是太差劲,但专业过于普通,在北京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大都市里,要想找一份相对稳定像样的工作对一个仅有一年半工作经验而且业绩平平的女孩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人才市场挤了近一个月,工作没着落,却把信心给挤垮了,所以,当李耀明看到网上有BR的招聘,怂恿她去试试时,她根本提不起兴趣来。
“开什么玩笑!”她几乎是气恼地对李耀明嚷,“BR是著名的美资企业,世界五百强里排得上号的,我一个连港资企业面试都没通过的人,你不是摆明了要我去当炮灰?”
李耀明是陶洁的男朋友,两人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不过不在一个学院,陶洁读的是中文系,李耀明则是计算机系,且比她高一届。
他们在大二的时候就谈上了,也是机缘巧合,陶洁的死党跟李耀明是同乡,偶然出去吃了顿饭,两人就对上眼了。且这一谈就是四年多,感情好得如火如荼,连毕业都没能拆散他们俩。陶洁来北京就是投奔李耀明的。
此刻,李耀明对她的论调却是不以为然,“去试试怎么了?就当增加面试经验好了,听说BR的招聘试卷很典型,还有人在网上贴出来当范本呢!再说了,你运气一向不错,不然,象我这么帅的小伙儿怎么也会对你乖乖地俯首帖耳?”
陶洁被他一通胡搅蛮缠逗乐了,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无聊也好。
当晚,李耀明帮她把简历在原有基础上加以适当的润色美化后,投入了BR指定的邮箱。
简历投出去之后的两天,陶洁猫在家里躲避酷暑,顺便把网上能淘到的BR的笔试试卷都做了一遍。
大概是有感于她的诚心,第三天,她居然收到了来自BR人事部的面试通知。
在一个热得让人头昏眼花的下午,陶洁走进了BR的行政大楼。
面试她的两名均为女性,一名来自人事部,另外一位看起来比较年长的,自称叫贝蒂,如果陶洁应聘成功,她就是自己未来的老板——培训总监。
面试过程让陶洁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刁钻古怪的笔试,没有英语口语测试,两位面试官象拉家常似的问了她几个问题,琐碎婆妈,不过对陶洁来说都不难,她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犯嘀咕,难道网上流行的面试过程只是个传说?
每次轮到贝蒂说话时,她总是喜欢站起来,拿一支白板笔在白板上涂涂抹抹,根据陶洁的口述把她那少得可怜的工作经验绘制成一张看起来有点复杂的结构图。
后来陶洁才明白,贝蒂除了掌管培训部门的大小事宜外,她本身还是一名培训师,站惯讲台的,喜欢把一切场合都当作课堂。
贝蒂娴熟地拿笔在板上勾勒,写错的地方,她抽一张纸巾过来擦。陶洁眼尖,睨见白板擦其实就掉落在白板后方的墙角处,于是,乘某个空隙,她大着胆子走过去,把板擦拾起来递给了贝蒂。
贝蒂接在手里,也没什么反应,连声“谢谢”都不说,很顺手地就用上了。
回去后,陶洁在脑子里将面试经过回放了几遍,自己无论是学业还是履历中的闪光点实在太少,她觉得十有八九没戏了。
谁知一周后竟然接到人事部的通知,让她第二天下午去参加复试。挂了电话,陶洁感觉象中了福彩。
没想到这个福彩还是个头等大奖,复试的当天,她就被拍板录取了,据说贝蒂对她非常满意,前后看了数十个人,最终还是要了资历平凡的她。
陶洁感激涕零地从人事部出来,可能是激动过了头,她不辨方向的毛病再次复发,在诺大的办公楼里一下子找不着北了。
BR的行政大厅被两堵墙隔成了三块区域,走道却没有象划蛋糕那样工整规矩,左一条右一道,形同迷宫,陶洁来回走秀似的跑了两趟都没找到主出口的方位。格子间里有好几道目光向她射来,令她抓狂得急出了汗,实在没勇气再象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于是匆匆拦住从身后某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BR职员问询。
那人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穿着米灰色衬衫,单手叉在腰上,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头发理得超短,胸前挂着工作牌,黄色的宽带系绳让人眼前一亮。他看着陶洁的双眸流露出一丝惊诧,目光里却有种不寻常的洞悉力,大约是觉得她眼生。
陶洁在陌生的环境里很容易窘迫,不得不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来应聘的,对这里的布局不太熟悉……”
男子用手上的文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往那儿走。”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但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陶洁恨不能就地遁形。
“这里的每面墙上都贴着至少两张以上的‘紧急疏散图’——你可以参考一下。”
他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没有丝毫谴责的意味,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善意的提醒,但陶洁还是脸红了。
同时在心里庆幸,多亏没让贝蒂撞见,否则会不会当场后悔对她这个“路盲”的肯定?
她顺着对方指点的路径走出去时,果然看见了好几张贴在墙上的布局图,黄色的小笑脸标注着她目前站立的方位。
“以后我非把这张图背出来不可!”她咬牙暗想。
进BR的第一天,她很快就得知那位指路者叫麦志强,是BR市场部的总监。
再次与麦志强面对面,是贝蒂带着陶洁到相关部门作引荐的时候,陶洁想起上次的乌龙,难免面颊发红,在他眼里,会不会认为自己是被错招进来的?
麦志强却很轻松地跟她开起了玩笑,“我进BR的这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被陌生美女拦住去路!”
陶洁脸虽依旧红着,暗地里却对他肃然起敬,这年头,还有多少人能在一个公司呆上十年?
李耀明也没想到陶洁的工作能找得这样顺利,“你果然狗屎运好到不行!”
他为此还特地准时下班,拉了几个铁哥们出来,给陶洁好好庆祝了一番。
其实陶洁到北京来,家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她爸爸是高中的数学老师,妈妈是M市某医院的主治医师,家里条件好,她又是独女,父母希望她能留在两人身边,她妈连未来女婿都相中好几个了,结果女儿硬是不愿意,力排众议地上了北京。
她临走那天,在卧室里佯装看报纸的妈妈都没肯跟她多说几句话,只是拍了两下桌子,恨声道:“将来你别哭着回来!”
陶洁委屈得差点当场就哭出声来,还是爸爸好哄歹哄送她上了出租车,她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
投奔李耀明的事她是瞒着父母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两人来往。
来之前,李耀明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工作的事情他一个朋友已经替她安置妥了。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到北京的第一天,陶洁还没能从李耀明租住的简陋陈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随即又被告知工作的事儿也黄了。
“介绍你进去的那哥们儿说他们公司今年形势不太好,总部开始卡人头了,从上周起就冻结了所有新进员工的名额,我哥们儿自己都自身难保!”
时值2009年春天,08年底的那场金融危机对全球企业的冲击都不小,很多大企业的股票价格暴跌,裁员大潮随时有可能袭来,搞得人心惶惶。
打击太大,陶洁不免灰心,李耀明费了不少唇舌才将她稳住,“重要的是咱们俩又可以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
陶洁歪头看看月光下李耀明英俊的脸庞,这一年半来,她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能跟他整天厮守在一起么?至于工作——她强令自己乐观起来——总能找着的。
正因为有了这个坚定信念的支撑,陶洁才如愿以偿地走进BR,这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一条敞亮的坦途,她也在聚餐会上由素来的配角一下子成为了主角。
王飞跟张健是陶洁以前在学校就认识的,都是李耀明的同学,张健跟李耀明还是同一个宿舍的,因为长相比较猥琐,被人取了个绰号叫老狼,不过人挺实在,今天的聚会上,他把女朋友顾佳也带了过来。
顾佳的经历跟陶洁如出一辙,也是追随男朋友来到北京,现在某家银行当编外人员。
陶洁记得顾佳也是他们学校的校友,财经系的,长相一般,用李耀明的话来说,“她跟老狼挺有夫妻相的。”
陶洁听毕笑了半天,然后骂李耀明嘴毒。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出来聚餐了,聊天讲笑话都随意得很。对陶洁能在眼下这种危机时刻还加入名企都由衷觉得幸运,当然,老狼除外,他是坚定的自主创业的拥护者,常常把“早晚得出来搞。”象口头禅一样放在嘴上唱。
在座的当中,就属赵志成最沉默寡言,他跟李耀明和王飞做过一年同事,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只是他生性沉静,所以至今还在原单位猫着,不象李耀明他们,已经跳过两三次槽了。陶洁一开始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所以难免觉得有些亏欠了李耀明,这次听说陶洁工作落实了,闲人里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坚持这顿饭由他埋单。
面对朋友们的咋呼,陶洁始终面带笑容,沉浸在融融的胜利之中。
能够进入BR,让陶洁有种被馅儿饼砸中的眩晕感,工资不算多高,毕竟那是一份杂役的差使,但她赢得的是再高工资也无法替代得了的自豪感,她得到了某种认可,在求职过程中丧失的自信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哪里会料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自信将再次遭遇严重挫折。
陶洁在BR培训部的担任培训助理,直接向贝蒂汇报,说穿了就是打杂,帮贝蒂料理一切跟培训有关的琐碎事务。
她之所以能申请到这个职位,是因为上一任培训助理爱丽丝升职了,她在做了两年的专项培训后终于扶了正,从助理升至主管,专职负责两项从贝蒂手上撇出来的低端管理培训。这无疑是向陶洁展示了一条充满前途的职业发展道路。
上司贝蒂具体年龄不详,应该不会低于四十岁,不过身材丝毫不走形,打扮也很时髦,年轻时想必长得还是不错的,只是岁月无情,无论用多少粉都无法掩盖脸上的褶子。
贝蒂做事风风火火的,常常一句话没讲完人就跑不见了,隔了半小时,又会冷不丁在你面前冒出来,问刚才她交待的事情完成了没有,陶洁几次被她弄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很快就发现这个上司完全没有想像中那么好搞。
“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去找爱丽丝问问清楚!”这是贝蒂对陶洁的口头禅,她似乎对陶洁并不满意。
陶洁的工作初上手,很多地方也的确需要前任爱丽丝跟她交接。
爱丽丝看起来跟陶洁年龄相仿,很有职场女精英的气质,着衣打扮精致得象个芭比娃娃,眼神里却时常流露出芭比娃娃所没有的那种警惕与精明。乘着交接工作之际,她顺便把不少应该她自己做的事也派给了陶洁,BR的组织结构很扁平,员工名额也控制得相当紧,只有总监以上级别的管理层才有资格配备秘书或者助理,所以爱丽丝虽然独立负责两个项目,手下却只有她自己一个兵。
初来乍到的陶洁哪里搞得清楚自己实则被暗算了,对爱丽丝交待过来的事情,她本着拣到篮里都是菜的原则,不折不扣地一件件做,结果常常为了帮爱丽丝做事而耽误了贝蒂的工作,贝蒂对她便更加不满意了。
等陶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晚了,在BR,无论什么事,只要你一沾手,就甭想再甩脱,更何况陶洁还有求于爱丽丝,哪里敢拒绝她的要求,只能一边做着,一边默默苦恼。
陶洁心里存不住事儿,吃了哑巴亏总想跟人发泄一番,可是除了李耀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她情感垃圾桶的适合对象了。
她给李耀明打电话,希望他能早点回家,他已经连着两个礼拜加班加到夜里十点了,如果不是陶洁强烈反对,他恨不能睡在公司。
好容易李耀明松了口,说会准时回家,陶洁顿时高兴不已,下了班特地跑了趟超市,买了好几道熟食,另外还有新鲜蔬菜,她做了一个多月的饭,厨艺见长。
李耀明租住的房子位于海淀区万泉庄的一排老式民宅内,一间一览无余的斗室,顶多二十个平方米,放着床、书架、衣橱等所有家常用品,显然是客厅兼餐厅兼卧室,床是靠窗放着的,一窗之隔便是公共走廊,窗玻璃上简单胡着纸,阳光从破损的小圆点中透进来,一点私秘性都没有。
陶洁第一次踏进门来就错愕得连声音都变了,“你就住这种地方啊?”
她记得以前来北京看李耀明,他还是跟人合租在公寓里,虽然条件不怎么好,也不至于破落成这个样子。
李耀明则挠挠头皮,有点无奈,“现在北京的房价涨得厉害,要在市区租间像样的房子不容易。你一来,我也不能再跟人继续合租,找来找去,也就这里合适点儿,附近就有个地铁站,靠近人大西门,多金贵的地段!你还真别嫌弃,就这么个房子,租金快靠两千了!要不是因为你来,我还真舍不得。对了,你来看!”
他拉她走到房间右手,推开一道门,一股厕所特有的气味迎着陶洁扑了过来,她本能地抬手遮住鼻子。
李耀明却挺得意,“咱们这间房还带独立卫生间,后门还有个小厨房,通煤气的,不错吧!”
解释完毕,见陶洁依旧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只得努力笑了笑,宽慰她道:“简陋是简陋了点儿,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将来咱们总得自己买房住。”
两人情到浓时,李耀明曾把自己妥善收藏的一张存折交给陶洁保管,那上面攒着了他来北京后的全部积蓄,一共有五万多块。
“以后这个就交给你收着,等钱攒到够付首期了,咱们就去买房。”
陶洁顿时感动得要命,连住在这不甚满意的破屋里的不适感也在陡然间消失了不少。
她拿在手里的虽然只是五万块,可却是李耀明彼时的全部,而他就这么毫无保留的给了自己,这种信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匹敌。
翌日,陶洁就跑去银行,把自己工资卡里剩余的一万多块钱倒入了存折,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她无比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跟李耀明的命运从此就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从附近的超市到家,步行也就十来分钟,陶洁就当锻炼了。
来北京后,她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没有人伺候一天三顿的吃喝,洗衣服、打扫卫生都得自己亲自上阵,但她并未因此而觉得自己吃了苦、受了难。她想像着自己跟李耀明犹如一对白手起家的鸟儿,正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构筑坚实的小窝和美好的明日世界。
饭菜做好了摆在桌上,陶洁怕凉,特地用干净碗倒扣着,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新闻联播开始了,李耀明还没回来,她忍不住给他拨电话,那头没人听,她心浮气躁。
看看那一桌没有热气的饭菜,肚子倒先饿了,陶洁又舍不得先吃,她希望李耀明能完整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从视觉到口感。
实在饿极了,她才掀开盖碗,捻了块烤鸡肉塞嘴里填巴一下肚子。
到了八点半,李耀明才打电话回来,先道歉说手机没带在身边,他去参加一个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了,又有新任务。
“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他匆匆交待了几句就掐了。
陶洁失望地独自吃着冷冰冰的饭菜,一点儿都品不出香味来。
等李耀明回到家,陶洁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才刚搁下,她就醒了,迷迷糊糊中,还惦记着桌上的饭菜,“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帮你去热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