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请他吃饭,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找借口接近他?
成茵哆嗦了一下,这个“罪名”她可一点都不想沾。
但不管怎么样,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那天晚上,成茵没再加班,去市区的精品商场给杨帆挑了支万宝龙水笔——她记得他写笔记的时候,用的是一只普通的原子笔。
她选的这支笔,笔身黑色,盖子处镶了一圈银白的金属,大方简洁又比较低调,很衬杨帆的气质。
本来打算等哪天杨帆来公司时,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送给他的,不料等了一个多礼拜,杨帆的影子也不见,倒把舒妍给盼来了。
成茵没辙,她也不想再等了,道谢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太晚反有刻意之嫌,于是托舒妍帮忙转交。
“你直接给他,就说是我谢他的就行了,他懂的。”
舒妍对帮他们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传递工作似乎习以为常了,什么也没问,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杨帆给成茵打电话,“你要谢我什么?”
他口气含笑,心情应该不错。
“你在临江时帮我分析数据的事呗!我那份报告被高登表扬了,而且他还给了我一些独立做事的机会,没有你帮我,哪来这么好的结果。”
杨帆笑道:“想诚心道谢得请对方吃饭,光送个礼物显得冷冰冰的。”
成茵讶然,“哈!原来你要求这么高的——我没说不请,是怕你没时间。”
“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那行啊!”成茵听他不像开玩笑,便也爽快道,“你定个时间吧,我中午、晚上都可以。”
杨帆当真想了想,说:“明天晚上我没应酬,就定明晚如何?”
“没问题!对了,要不要叫上三哥一起?”
杨帆略顿一下,“可以啊!反正你买单。”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喜欢吃什么?”
“吃的方面我没什么特别讲究,既然你请客,就你拿主意吧。”
“川菜怎么样?”
成茵几天前跟着刘宗伟赴一个饭局,里面上了两道四川名菜,她吃过后念念不忘。
“你能吃辣?”
“当然能!川菜可好吃了!”一谈到吃,成茵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上网查查,哪家饭馆的川菜比较正宗!”
第二天晚上,出现在川菜馆门口的只有成茵和杨帆两人,唐晔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这家饭馆的装修无甚特色,但食客众多,不预订甭想吃着,一走进去,迎面扑来的辣子味儿让成茵当场打了个喷嚏。
“你确定你能吃辣?”杨帆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
“能!”成茵拿纸巾擦了擦鼻子,若无其事地答。
点菜的事由杨帆负责,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辣子鸡、剁椒鱼头、酸菜鱼……
每次征询成茵的意见,她都是一副口水马上就要下来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及至一道道菜呈上来,她的淡定立刻露了馅,吃两口菜就拿手掌拼命给嘴巴扇风,喘气疾如一条小哈巴狗。
杨帆无奈,给她要来一杯凉茶,成茵眼泪汪汪地把舌头浸泡在冷水中,半天不肯出来。
“不能吃辣你还跑这儿来?”杨帆不知道是该骂她好还是笑话她好。
“川菜——好吃——嘛!”成茵含着眼泪,大着舌头回答。
这样活受罪,显然不可能吃饱,杨帆只得又把服务员招来。
在一家纯正的川菜馆里点不放辣椒的菜品,听着很像是来踢馆子的,经过再三交涉,餐厅方面答应做一道肉松炖蛋,外加一盘不加辣椒的清炒小青菜。
接下来,成茵只能怀着无限的羡慕妒嫉恨看杨帆慢悠悠把美味菜肴塞进自己口中。
“高登开始让你独立做项目了?”杨帆扯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成茵总算把目光从菜盘子上调转到杨帆脸上,“你和高登是不是挺熟的?”
杨帆也不瞒她,“我们在芝加哥时做过一年同事。他做事挺有见地的,可惜美国人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做得一直不算愉快,后来听到AST中国大量招募的消息,就带着太太小孩回国了。”
原来如此。成茵暗忖,怪道高登对他事事放心,果然是有渊源的。
新点的两道菜迟迟不来,成茵腹中空虚,而口中灼烧的感觉似乎也已平复,她心痒难熬,忍不住想夹一块鲜嫩的鱼肉来尝尝。
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半空中杀过来的另一双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帆眼含薄责望着她。
成茵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杨帆瞧她那一脸孩子气的馋相,忍不住笑起来,“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
成茵心头一跳,很快也自如地笑,“大哥大嫂结婚那次吧?”
“对,你和小伟都躲在树上。”
“不是躲啦!我们是去找鸟窝的。后来你在树下叫小伟,他立刻就下去了,我当时就想,哇!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把个小屁孩管得服服帖帖的?”
“你当时也是个小屁孩!”杨帆嗤笑。
成茵想起那时就眉飞色舞,因为每个细节都像刻录在脑子里一样清楚,“然后我就扒开树枝往下这么一瞧——”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杨帆很顺溜地把下半茬话给截了过去,“你猜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什么?”成茵警惕地盯住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话。
“树上怎么会藏了一只小泥猴?”杨帆言毕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喂!”成茵拿筷子狠狠敲了下骨碟,气愤地大嚷,“太过份啦!枉三哥还老夸你忠厚老实,原来你嘴也这么损!”
杨帆这一笑仿佛无法自控似的,再难收得住,嘴上不停地说着“sorry”,但想想还是要笑。
“真的很像啊!你可以自我想像一下。”
成茵先还气鼓鼓地瞪着他,后来也撑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怎样活络又好奇的眼眸,说实在的——还真蛮像的,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
杨帆笑够了,才及时往回找补,“其实我真不是损你,这说明你的眼睛很有神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双眸忽然凝在了一处,杨帆的本意是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出更多具有说服力的细节,不知怎么的,彼此的眼神里就多出来几分微妙的尴尬,他不得不生硬地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成茵心头也泛起一阵热烫,原来她还是无法与他对视,有种冷不丁触电的感觉,九年的影响实在太深,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弥干净。
她的菜终于上齐,蛋炖得挺嫩,不过隐约还有点辣意,如果不让川菜厨子放辣,毋宁死。
刚才的回忆犹如在成茵的心田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飘渺柔软,还带着一点湿湿的微凉。
喝着蛋羹,成茵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发生了些什么吗?”
杨帆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
成茵笑着回忆,“我去帮一群婶姨洗碗,结果反而帮了倒忙,把碗都打碎了,你还过来帮我拾碎片。后来我对你说,我也要像你一样出国留学。”
两人都沉默下来,再往下的事,杨帆已经想得起来了。
“杨帆哥,”成茵抬起头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她的眼睛圆且亮,黑漆漆的眼瞳一瞬不转地盯住自己,仿佛随时都有把他吸进去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她,看到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孩。
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原来这样清澈,这样纯粹,而她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凝视着他,等他回答,令他在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杨帆迟迟不答,成茵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化为自嘲的一笑。
她就是这样,喜欢一遍一遍往枪口上撞,和自己过不去。
这还用吗?她问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结束时,夜色已深,天际星光点点,杨帆开车送成茵至她家楼下。
“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给我。”他能帮到她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成茵心里难免凄凉之意,却不想流露出丁点,努力笑了笑,俏皮地反问,“是随便什么都可以问吗?”
“业务方面的。”他无奈地追补,眼神却是温柔的。
这个女孩,虽然做事偶尔离谱,却常能在不经意间触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比如现在,她明明心里不好受,却还能自如地与自己说笑。
成茵做个鬼脸,向他道了晚安,尔后推门下车,身姿潇洒。
每一次,她在杨帆面前转身,都像被从一个幻梦中唤醒似的,心头那层厚重的记忆也会蜕下一层皮,依次淡去昔日的踪迹。
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等她的身影湮没在楼洞的阴影里后,杨帆才缓缓驱车退出去。
他默默开着车,没有放音乐,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抓得到的思绪,一切都是那么的漫无目的。
唯有成茵那双有点忧伤却还洋溢着微笑的眼睛,在脑海里时隐时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