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但脸上绷紧的线条到底和缓了些,“别说了,快去把衣服换了。”
成茵顿住口,悄悄打量他的神情,并无了悟之色,他果然没有误会自己?
除了内衣裤,从衬衫到大衣,杨帆是成套买的,连吊牌都没来得及剪掉,件件价格不菲,成茵一一换上,没想到都很合身,只是眼下她没有心情去镜子跟前欣赏自己的倩影。
她把脏衣服塞进袋子,犹豫了一下,把就穿了一会儿的杨帆的衣物也装进去。
出来时,杨帆正站在观景窗台前望着外面的街市等她。
“你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还有买那些衣服的钱,我也会一并还给你。”
杨帆眉毛都没抬一下,“不用了。”
他从餐桌旁的橱柜里取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递给成茵,“喝一点,暖暖身子,外面这会儿很冷。”
成茵默默接过,喝了一口,烟熏火燎的滋味沿着喉咙直线往胃里灌去,很快,身上就起了一阵暖意。
出了寓所,杨帆的车居然已经在楼下,成茵有点纳闷,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又取了车,又给自己买衣服的。
不过她什么也没问,自己情绪低落不说,杨帆的铁板脸更加激不起她说话的欲望。
到家已近十点,成茵道了谢正要下车,杨帆忽又叫住她。
“成茵,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知道吗?”他恢复了在西餐厅时的口吻,语重心长。
成茵立刻明白他还是认为自己坠河是故意的,她憋屈死了,“真不是我自己要跳的,我……”
没等她讲完,杨帆就打断她,他的隐忍仿佛到此刻已至尽头。
“那你坐在石栏上干什么?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还有,万一我不会游泳怎么办?万一你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交待?”
这一连串的质问训得成茵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很想再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可仔细回顾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正是由她一个人引发的一出闹剧么?
杨帆何其无辜,被自己扯下水,还得为她遮顾面子,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好听,却不无道理。
可也正因为有道理,她才越发难以忍受,没有人会甘心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她嗫嚅着,拼命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感到这么屈辱过,而这屈辱,根本是她自找的。
泪水还是没忍住,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她断断续续的啜泣让杨帆的心也软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干净,让你爸爸妈妈看见就不好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卉和姚远那边,我会想办法解释,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回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
他越是为她着想,成茵就越觉得难受,她真想恨恨地冲他嚷一句,“你不用替我藏着掖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又会觉得她很任性很不懂事。
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再次道了谢,又道了别,默默下车,留给杨帆的是一个还算洒脱的背影,而她心中的挫败与痛楚,大概只有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到家,周老爹还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揉揉眼睛问:“今天怎么加班加这么晚啊?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你公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成茵一身打扮全变了,而且精神状态也跟出门前大相迥异,灰头土脸的。
“茵茵,你的衣服……”
成茵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进卫生间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
在房间整理资料的妈妈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丝毫看不出异样地眉飞色舞,“茵茵,明天中午妈妈请客,这个月我的成绩是全部门最好的,真是太……”
成茵目光笔直地与她妈擦身而过,进了自己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
周妈妈莫名其妙,继而责备起老爹来,“看看这孩子,都是你惯的!”
“赖我,都赖我。”周老爹嘴上应和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关了灯,成茵蜷缩在被子里,外面传来父母收拾东西并相继进房间的声音,很快,四周寂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全身疲累无比,且时冷时热,像发了疟疾。
她以为今夜一定又会失眠,可过了会儿,沉沉的睡意就征服了她,她认命地阖上眼睛,潜入梦境,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半夜,成茵却发起了高烧,她咬牙强撑着起来,挪到父母房间外,用力拍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医院挂起了点滴。
成茵这一病就是一个多礼拜,前面三天连床都下不了,把老爹老妈心疼得要命,老爹更是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对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老爹无法不起疑心,可无论他怎么问,小丫头就是不肯开口,只推说是疲劳所致。
但她明显瘦了下来,话也比从前少得多,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郁郁寡欢让老爹又是忧心又是无奈。闺女一大,就有了心事,而且也不太肯跟父母交流了。
杨帆在约会后的翌日给成茵发来一条问候短信,当时她正在挂点滴,吃力地给他回了一条,“我很好,谢谢!”
此后,他没再与她联络。
又一个周末来临,唐晔上门来看她,他从周妈妈那里得知成茵生病快一周了。
唐晔敲门进来时,成茵还猫在床上看小说,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跟杨帆约会的第二天,唐晔就给她打过电话,她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想说,唐晔也就没再追问。
成茵尴尬地笑笑,示意他把门关上。
唐晔在她床边的小软椅里坐下,先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这举止里的宽慰一下子让成茵鼻子发酸。
“三哥,你全知道了?”
“嗯。”
成茵的眼圈立刻红了。
唐晔望着她委屈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她五年级暑假去少年宫学书法时候的事。
那时周老爹和周妈妈白天都要上班,接送成茵的事就落在唐晔身上。
通常,他会送她到车站,有公交车可以直达少年宫,她回来也是坐车,而他就在车站等她。
有一天,成茵坐回程车时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她压根不懂遇上这种事只要凭车票就可以免费换乘另一班车,也不会嘴巴甜甜地去跟公车司机打商量,结果在烈日下爆走了半个多小时。等看到守候在车站已是心急如焚的唐晔时,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和眼下一模一样。
成茵从小就是这种不懂拐弯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可真往南墙上撞了之后,她又会痛得哇哇大哭。
唐晔伸手揽住她的肩,“想哭就哭吧,我是换好旧衣服来的,弄脏也没关系!”
成茵一肚子的委屈就此破了功,想哭都哭不出来,咬牙推开唐晔,“你就臭美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三哥,你怎么会知道的?是,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成茵瞪住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
唐晔不语。
成茵顿觉胸口发闷,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还把我推出去丢人?”
唐晔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那天我跟杨帆提了这茬之后他一直不置可否,我就明白八成没戏。这也不能怪杨帆,你们俩隔得实在远,互相根本不了解,别说是他,我都很意外。”
成茵恼道,“这个调调你都扯了八百多遍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如果我要就这么把结果告诉你,你会甘心吗?你会从此以后对杨帆死心么?你吧,根本就一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让你和杨帆好好谈谈,你是醒不过来的。”
成茵怔住,这个问题她倒真没想过,或许还真像唐晔担心的那样,即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会对杨帆怀着藕断丝连的莫名情愫吧。
唐晔继续道:“再说,杨帆也坚持要跟你见面谈,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就同意了。”
“茵茵,虽然你现在觉得难过,不过从长远来看,对你还是有好处的,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成茵迷惘。
“你的心里搁着一尊神像,总觉得别人都不如他,可实际上这樽像是你自己创造的。如果不把它打碎,你就永远看不到其他人的好。那你将来还怎么好好谈恋爱,还怎么跟别人结婚?”
成茵细细咀嚼三哥的话,似乎挺有道理。
唐晔见她神情认真,明白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便放下心来,乐呵呵地玩笑起来,“杨帆在跟你见面前可是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问题,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看什么书,是不是特别爱幻想等等,很多我都忘啦。你看,栽在一个咨询师手里也没什么丢人的,至少他会认真对待,如果是平常人,哪有这份耐心啊!”
“结果还不都一样。”成茵无精打采。
“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杨帆这家伙喜欢说实话,不过他从来不会有害人之心,如果他是个小人,我连口都不会跟他开。”说到这里,唐晔挑眉问她,“对了,你跟他也算相处过了,还觉得他是你心里那匹白马吗?”
这个问题成茵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嘀咕了一句,“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看,你总算还是明白了一点。”
周老爹敲了敲门,在门口喊,“小晔,茵茵,吃饭啦!”
“就来!”唐晔高声回了一句,扭头又对成茵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反正就咱仨知道,我肯定不会说,他也不会,你就更不会了,咱们内部消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成茵一通咳嗽,连脸都涨红了,支吾着道:“大哥大嫂也知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