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之后的刘娟对晓颖也大方起来,时常会给她买一些好看的衣服,虽然那些款式晓颖都不太敢穿出去,不过既然是婶婶送的,她就只能收着,以免拂了对方的一番好意。就连她找工作那会儿走头无门,也是刘娟帮着给开了个后门,让她进了这家比较正规的公司。
晓颖明白,婶婶对自己这样上心,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晓宇。
叔叔和婶婶离婚时,晓宇才17岁,上高二,在此之前,他的成绩一直都还可以,至少比晓颖强些,但父母离婚时对儿子的争夺大战却把他彻底宠坏。
当时实力较强的叔叔最终赢到了儿子,可是没到一年,叔叔再婚,晓宇跟后母合不来,屡次三番争吵,叔叔从中调和得精疲力尽,又舍不得把现成儿子原样奉还给前妻,矛盾纠葛不断缠绕,最终结果却是晓宇扎上坏道,三天两夜不回家,课不好好上,成天泡在游戏房里和一群社会青年混,对父母亲两头都不甩。
从生意场里缓过气来的刘娟意识到后果严重时,早已来不及,她为此呼天抢地,痛斥前夫管教失败,但又有什么用呢。
晓宇对自己的父母虽然不屑,对晓颖这个姐姐却还是很认可的,他打电话从来不会打给自己爸妈,永远只打给晓颖,父母打去的电话他也轻易不肯接。新近又跟人合搞了个乐队,专门到各类酒吧去表演,越发搞得狡兔三窟。刘娟无法,只能从晓颖这儿间接打听些儿子的消息。
晓颖对婶婶虽然同情,却不愿违背弟弟的意思,出卖情报给婶婶,当然刘娟也表示理解,这种事情,只要有一次,估计晓宇就不会再和晓颖联络,以后他的行踪就更加无法把握了。
现在的刘娟只能庆幸当初同意收留晓颖,不至于到今天与儿子咫尺天涯。
想当初,晓颖和晓宇同处一个屋檐下时,也曾相拥着躲在房间里,愁眉苦脸听两个大人用雷鸣般的嗓音和恶毒的语言谩骂对方。
有一次,晓宇烦得要命,突然对晓颖道:“姐,我真羡慕你。有的在这儿听他们胡言乱语,还不如象你那样,没爹没妈来得清静。”
晓颖听得甚为吃惊,无法理解晓宇如此怨毒的心理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在某个娱乐场所看到尚显生涩稚嫩的晓宇胳膊上纹着青花,搂住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太妹疯狂嬉闹的情景时,她才隐约明白了晓宇的苦恼。
那么,跟弟弟比起来,她果真算幸运的么?
晓颖只能苦笑,她忘不了母亲临终时,在卧榻前拉着她的手,用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叮嘱,“对不起……以后,你……得靠……自己了……”
那一年,她还不到10岁。
从母亲阖眼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在这世间已然变成一叶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谁也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自那以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埋在心里,不与人分享,也拒绝别人走进。
晓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去上班时眼皮都抬不起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郭嘉便数落她,“你怎么搞的,在家休息了一天反而不如每天上班有精神了。夜里没干什么坏事吧,比如穿上夜行衣,出去打家劫舍什么的?”
“说什么呢!”晓颖被她气乐了,“你才穿夜行衣呢!是我弟弟啊,不知道又为了什么事跟人打架,搞得一身是伤,还被拘进了局子,我昨天下午忙着给他做保释,晚上还得陪他上医院去做包扎处理,搞到老晚才回来。”
郭嘉瞪大了眼睛,“就是你那个唱摇滚的弟弟?”
“他不唱摇滚,唱通俗的。”晓颖不得不再次纠正她,每次只要提到晓宇,郭嘉总会来这么一句。
“我一直就想去听听他唱得怎么样,哎,他究竟在哪家酒吧驻扎呀?告诉我,我找时间也好去捧个场!”郭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算了吧,我弟弟不喜欢熟人去围观的。”
“我又不认识他,算不上熟人,我就是好奇嘛,平常哪有机会认识那个圈子里的人。”
晓颖无奈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别这么好奇,好奇有时候害得死人的。”
“吓!你少咒我,我的好奇是在理智许可的范围内的,无害的,懂不懂?”
两人绕了半天话,晓颖到底没把晓宇出没的酒吧名称告诉郭嘉,其实在酒吧到底唱得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没去听过——晓宇不让她去,他说如果知道她在,他会觉得不自然,影响他正常发挥。
晓颖也不想去,她知道他混的那个圈子很乱,如果亲眼看见了,又没法把他拖出来,只会平添无力感。
每个人的命运还是由他自己把握比较好,年轻的孩子手上什么也不剩了,不能连自由都剥夺掉他的。这是晓颖很久以前就得出的结论,所以她能跟晓宇如两条平行线似的和睦共处至今。
“哎,对了,你那天晚上送郑总回去怎么样?怎么没听你说起?”晓颖把话题巧妙地往旁边扯了扯,避免郭嘉再无聊地围着她弟弟转。
郭嘉被提了个醒儿,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是啊,都忘了跟你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郑总那么失态。”
话一出口,她立刻朝周围扫了一眼,声音陡然低下去,“你想想看,平时的郑总多严肃,多正经啊,可那天晚上,他又是哭又是笑,满嘴胡言乱语,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忍着。”
晓颖摇摇头,“真难为你,楚楚就不该找你去帮忙。”
郭嘉顽皮地扮了个鬼脸,“楚楚自己倒没有笑,我觉得她当时的心情好沉重啊!嗨,做秘书的跟咱们当小喽罗的到底不一样。我听楚楚说,”她的声音放得更低了,“郑总这次走得很不开心,好像是在什么场合说错了一句话才被撵走的,还是给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据说沈董这个人生性多疑。”
“不会吧?”晓颖很意外,“郑总管理南翔都六七年了,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落马了?谁还不会说错几句话,要都因为这个被赶走,那公司里还剩得下人么?”
“理是这么个理,所以说郑总说错的那句话肯定至关重要,搞不好要人命的,可惜啊,楚楚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
晓颖还是不理解,“如果真是因为说错话才走的,那他们就不怕郑总出去了,更加肆无忌惮地乱说?”
“这个嘛!”郭嘉眨了眨眼睛,“郑总到底是个正人君子,想来不至于那么卑鄙吧,再说,他要是存心报复,完全可以拿这个事去要挟沈董啊!可见,读书太多的人跟小人还是有区别的。”
晓颖想了想郑总素日的为人,的确也想象不出他做小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楚楚还说,新来的沈总去年刚回国,沈家那么多工厂,他原本也不是非来南翔不可的,就因为郑总要走了,才把他安排来这儿锻炼。估计沈总在南翔也做不长,将来沈董退休了,沈家的这些产业可就全归他了,真是一颗烫手的金刚钻啊!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了?”
晓颖正想斥她又发花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要在背后随便议论是非,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回头看,她们也知道这声音是属于仓库地头蛇蒋方的,他惯会做这种神出鬼没的勾当。
两人埋着头不说话,各自认真做起事来。
蒋方望着晓颖低垂的眼帘,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按在那张娇小白皙的瓜子脸上,怎么看怎么舒服,他清清嗓子,“韩晓颖,到我这儿来一趟。”
晓颖一惊,抬头瞥了眼蒋方,他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人心生不安。
蒋方话一说完,就朝自己位子上走,迈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敦促她,“快点啊!”
晓颖无奈,只得撂下手中的活计跟着他走过去,连郭嘉都又厌恶又好奇地频频偷眼回望,不知道蒋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蒋方的位子与她们相隔不远,他嗓门又尖利,只要用正常嗓音说话,基本上整个办公区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晓颖落座后既一头雾水又胆战心惊。
蒋方虽然一直是她的上级,以往在行政大厅里时却很少下来仓库,跟下属们的关系也都平平,业务上的事,他总是让分管不同领域的小头目们定期去行政大厅跟他汇报,从不亲自过问细节,多年来也从没出过什么大篓子。
大家都习惯了这种远距离的管理模式。这次他无端被贬下来,不仅他自己愤懑不平,连带一群手下也对沈均诚颇有微辞——本来好好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就这么给搅合乱了。
搬进仓库的蒋方,具体事务插不进手,又不能整天游手好闲,他的所有本事都在如何应对办公室政治上,如今一下子被从那个纷繁复杂的环境中抽离,真是寂寞到想死。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就关心一下下属吧。所以,隔三差五找人谈话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但基本上被他找过去的人无一不是犯了错儿而去挨训的。
晓颖初时也以为自己被蒋方揪到了什么错处,所以他要找自己训话,谁知蒋方一开口就和颜悦色地问起了她进南翔后的大致经历。
晓颖暗忖,与其跟他云山雾罩地捉迷藏,还不如因为什么问题结结实实挨他一顿训然后干净走人来得爽快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令她心里一阵阵起毛。
“小韩今年几岁啦?”跷着脚的蒋方突然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她的私人问题来了。
晓颖抿了抿唇,尽管不太情愿,还是低声回答了他,“24。”
“哟,才24岁,真年轻啊!”蒋方居然摆着一张慈祥的笑脸跟她拉起了家常,连远处偷听的郭嘉都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同时隐约察觉了蒋方的老谋深算,心里有点发沉。
“有男朋友了没啊?”
“呃?我……”晓颖有些尴尬,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啦!”郭嘉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扬起嗓门插嘴道,“就咱们公司的,工程部李真。”
晓颖的脸顿时有点红,不过她没跳起来反驳郭嘉,只是咬着唇不吭声。
蒋方脸一沉,不满地对郭嘉喝斥,“又没问你,好好干你的!”
言毕他又低头不满地瞅了眼晓颖的神色,有点不甘心地求证,“真的假的?没听说过嘛!”
老杨刚好从他们身旁走过,笑呵呵地插了一句,“蒋经理,你没看见李真三天两头往咱们库房跑呀!领个小工具又不是非他来不可,人家当然是有用意的,您往后仔细瞧着好了,哈哈!”
蒋方听得悻悻,酸溜溜道:“看不出李真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主意却打到我仓库里来了,什么时候得让他请个客才行!”
谈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晓颖回到座位上,蒋方也很快蹓跶着从她面前经过,笃然往门外而去。
看到他的影子完全消失了,晓颖才扯扯郭嘉的制服衣袖,低声嗔道:“你刚才胡说什么呢!谁跟李真是男女朋友了?”
郭嘉拿眼睛瞪她,“你傻是不是?我是在救你哎,这都看不出来!你不知道蒋方是有名的色鬼,以前在行政大厅里就跟人搞七捻三,要不是周彭阳罩着他,象他这种混混能在公司里一呆就是四五年?”
“我知道你为我好。”晓颖抿了抿唇,笑着道:“要不然刚才你那么说我也没否认嘛!”
郭嘉皱眉道:“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为妙,这姓蒋的好像在打你主意。”
晓颖想起他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心里也有点犯怵,只是点头不语。
中午,晓颖独自一人去餐厅吃午饭时又接到婶婶的电话,急切问她晓宇的伤势怎么样,“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今天他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又搅到警局里去了,我才晓得的。”
“晓宇他不让我跟你说。”晓颖只好慢慢向她解释,“婶婶你别急,他就是受了点儿皮外伤,养两天就没事了。”
“我能不着急嘛!”大概是太担心儿子,刘娟说话的口气又有点冲起来,“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那不要脸的叔叔还非得跟我争,争到了抚养权又不好好管教他,看看晓宇现在成什么样了?”说着嗓音就哽咽起来。
晓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拣好听的话又安慰了刘娟几句,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烦,难怪晓宇成天躲着这对冤家父母,一激动就要对掐的。
南翔的餐厅面积不小,但装修简朴,也没有象其他公司那样把管理层区别出去的VIP区域,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都在同一个大堂间里就餐。
都说郑总是读书人,在能体现平等的地方他向来不吝惜手笔,尽管很多事不是他能够一意办成。想到临走那晚他的癫狂和经理们急切地向新总经理示好的情景,晓颖心里也替他觉得凄凉,世间事,大概历来如此罢。
她坐在餐厅角落里默默用餐,周围的同事扎堆聊天,比比皆是,令她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仓库是个比较特殊的部门,缩在整个工厂最幽暗的一块区域,职员们也都自成一体,成天在库房里兜兜转转,收发货物,无需走出去与人有过多接触,晓颖一直觉得这个岗位挺适合她性格的,在她内心里,对于那些热闹和喧哗,有种强烈的排斥感。
所以两年下来,她在南翔也没什么朋友,除了朝夕相处的郭嘉。
邻桌有几个女孩正肆无忌惮谈论着沈均诚。
“昨天我在三线看见他来着,和三线那个小帅哥夏斌在一起,我经过他身边时大着胆子叫了他一声,他还冲我点头微笑呢!”
员工们经常能在车间里捕捉到那位帅气的新总经理的身影,晓颖有几次穿越生产线时也曾看见过沈均诚,工作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很认真地听线上的工程师讲解,仿佛完全沉了进去,那专注的神色很容易让人着迷。
南翔有几个车间都是女工居多,她们之中不乏年轻漂亮兼胆大的,借故过去套近乎的不在少数,反正他即使察觉了,也不会指责对方什么。时间一长,大家都对沈均诚的脾气有了一定的了解——对于普通员工,他一直是很友好的。
“瞧把你美的!”旁边有女孩笑着点破她,“我看你也别拿沈总打幌子了,你肯定又是去看朱哥哥的是不是?”
没等先前说话的长发女孩辩驳,另有一脸蛋俊俏的姑娘撇了撇嘴,很不屑地道:“朱哥哥能和沈总比吗?根本是一个天一个地!”
长发女孩分明就是喜欢夏斌的,听同伴这么作比较,十分不高兴,脸上的神色霎时冷下来。
她的同伴察言观色,立刻也打击起俊俏女孩来,“小周,口气不要那么大,就算他们真的一个天一个地,我们能找到象夏斌那样的工程师做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最惨的就怕找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整天上班累到半死,还挣不了几个钱!”
小周也不甘示弱,“我们这样的怎么了?难道说操作员就一辈子没出头之日了?我才不信这个邪呢!机会都是人创造出来的!”
“那行啊!我们就等着看你怎么创造机会喽!”同伴们半是玩笑半是起哄地叫唤起来。
“就是,我们或许不行,小周你这么漂亮,十有八九能成,要不怎么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呢!”
晓颖别转头去,看到叫小周的漂亮女孩正含嗔带怨地斥责同伴们瞎闹腾,脸上却难掩一丝兴奋。
晓颖按捺下性子来,继续蚕食自己盘中的食物,无论如何,她得把肚子填饱,否则下午很容易饿,现在来了个蒋方,纪律方面约束极严,连随便吃点儿零食都不允许,说会把老鼠招来。
好不容易解决掉大半,肚子里也有了充实的感觉,她才处理掉餐盘走出餐厅。
出了大楼,正准备往副楼的库房走,她忽然又想起来行政部早上急匆匆来领东西时单子上没有部门经理的签字,说好了拿回去补的,负责这单的女孩嘱咐晓颖吃过饭记得过去找她们要一下,省得她们来回跑了,晓颖只得扳转身原道返回。
她从偏门的安全楼梯上二楼,行政部位于大厅最里面,和楼梯口在对角线上,必须沿弯道走廊过去,没法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