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蛇圆滚滚的身体直径大约有一米,似乎没有眼睛,散发着奇怪的腐败恶臭。整个身子藏在密植的“飞天树”后,而飞天树是一种枝叶极为繁茂的树,因而遮蔽了大蛇,使我在药苑的那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条蛇最恐怖的地方,是它的蠕动,那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动的情形,像是肉做的波浪,看得人头皮发麻。更诡异的是,这蛇身上有一层粼粼寒光,十分刺眼,又像是死人的磷光。几个学徒、药童仿佛就是被这光控制了心智,眼珠追随着寒光的变化而转动,身体却如木偶人一般僵硬不动。但为何我却仍可以行动自如呢?不待细想,我先大声将这边的情形简单描述给那头的众人听,意图集思广益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众人听了,唏嘘之余,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
我只好尝试上前猛拉几人,想带其离开此处,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几人都好像成了植物,在土里生了根,根本拉不动。不过拉扯间我又发现了一件怪事,似乎只要我往前进一步,那条蛇就往后缩一步,它仿佛很怕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马上又试了试,果然这蛇真的怕我的靠近。
难道是我身上的落尘香发挥了作用?落尘香原本乃是天下至毒之物,但是凡事讲求物极必反,毒到极致,便成了能解尽天下之毒的宝药,更令一般的毒物闻之害怕。我见大蛇退缩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它的反应。它果然以奇异的恶心方式蠕动着节节后退,我再进,它就再退,连原来高昂前探的蛇头也往飞天树后躲了起来。
我正欣喜之际,忽一阵极其难听的声音传来,不知是何物发出,“吭吭吭”非常刺耳,节奏很快,像是在催促什么。大蛇一听怪音,有了剧烈反映。它浑身开始怪异抖动,身体就在这极有韵律的抖动中溃散开来,一只只男人中指般粗细的青色小虫摔落在地,小虫都没有眼睛,身体可以任何角度进行弯曲蠕动。我强忍住五脏六腑的翻滚紧盯着看,这才瞧明白,原来这并不是一条蛇,而是蛇虫,难怪巨蛇由始至终没有吐过蛇信。不过一只只组成巨蛇的小蛇虫数量过于惊人,成千上万挤堆在一处形成蛇形又罩在一层奇怪的磷光之中,难免被当成一条货真价实的蛇。
不一会儿巨蛇便在抖动中瘫软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肉泥,恶心的蛇虫爬满了我面前的土地,成了青色的泛着寒光的虫海。而且它们真如海水一般,争先恐后往泥土中钻,纯肉质的身躯不知有何奇妙之处,真能在土里打洞,然后水似的渗漏下去,青色虫海便也越来越小。就在我为眼前一幕惊诧万分的时候,它们以让人极不舒服的姿态完全转入了地下,不知去向。而“巨蛇”曾盘踞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副发黑发绿的狗骨。
那是一副小狗的骨架,十分完整。
狗骨头发出绿惨惨的黑光,就像是被整缸的毒水浸泡过,肉都烂了,只剩下骨头。我完全被刚才的一幕怔住,没有听见身后有人叫我,那人见我没反应,索性上前推了我一把。这一推我就清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却是楚王。
楚王问我发生了何事,我就挑重点把刚才所见所闻说了个大概。楚王听了却深锁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蓦然给我邪恶莫名的感觉,楚王的表情像极了猎人看到猎物,渔翁瞧见了鱼时的反应。而后他更是表情阴冷的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姑娘看错了。”
“看错了?怎么会?我说的事刚才真的发生了,不信你问他们。”我想指着原本僵立的学徒和药童为我作证,可这一指才发现,哪里还有那几个学徒的影子。莫说是他们,就连原先药苑那头的学徒、大夫都不见了。偌大的一片药苑中,只有我和楚王,以及满苑在风中摇曳的药草。
怎么会这样?这就像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可是,却是那样的真实。
“对了,还有那副狗骨,”我急忙转身,努力想要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岂料世事无常,连那副绿惨惨的狗骨也消失无踪了,所有的一切真成了我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邪了。
就在我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白日梦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卷曲着枯死的蜘蛛草,一根根宛如蜘蛛腿的草叶全然脱了水份。我黑暗的心底,猛然又亮起了一盏灯。如果蜘蛛草真的枯死了,那么我来到药苑的见闻就不会有假。可是,人呢?学徒们不可能扔下我自己走掉的。
我正疑惑间,楚王拉着我想要带我离开药苑,我抬头想跟他说刚才一切肯定是真的。却见拉着我的这个人哪里是楚王,根本是一个全身都裹在黑披风里的陌生男人,看上去,三十余岁。
看这男人的第一眼,我只有一个感觉,妖。
这是一个妖冶但不阴柔的男人。
第二个感觉,是我全身的血液告诉我的感觉,那就是,毒。
这是一个周身都是巨毒的男人。
他这样一个人,也许天下间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而毫发无伤。
他见我清醒了,妖邪一笑,“姑娘,请跟在下走一趟吧。”
他脸上的笑像盛开在鲜血里的花,妖艳无涛,我脊背一凉,被他的笑下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退开几步,大叫,“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
男人还是笑着,不过笑得更邪了,他欺近我道,“看在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不受我毒术控制之人的情面上,我方才与你说了‘请’,可你既然不吃敬酒,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着他披风一卷,将我裹住,双脚轻点之下,我便随他腾空而去。就在跃起之时,我无意间鸟瞰一眼,竟瞧见药苑边所有的学徒、大夫都僵直的立着,一人不少。而这一眼过后,我便被男人点了昏睡穴。
等我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显然已被带到了这个男人的地盘。这里相当简陋,说简陋都有点夸张,其实就是一个山洞。幽灵山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大大小小的山洞非常多,这里大概就是那多如牛毛的山洞中的一个。这个洞可能分为里外相连的两个,里面有火光,应该有人。而男人正坐在两个洞的衔接处,定定地看着洞内,安静死寂的如一座地狱来的塑像。
不过这个时候的他让我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卸去了妖邪之气地他那忧郁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对了,就像莫来,像莫来对着一幅纸张都已经花黄的女子画像时的神情。那么的专注,仿佛世间只剩下了眼前之人,所以这男人连我醒了过来都没有留意到。
这时,内洞里传来了几声虚弱的女子咳嗽声。男人立刻紧张起来,冲入洞中却很快停下了步子,不再往前,就那么站着询问,“你醒了?还难过吗?”
洞内的女子没有出声,可能用点头或摇头回答了。男人又说,“我已经找到能治好你的药了,过会儿你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天啊,我一听,脚都吓软了,没想到这男人捉我来竟然是要给一个病女人当药吃的。我岂能坐以待毙,爬起来就往洞口没命般的冲去。可后悔就后悔在我没有学过半点功夫,刚跑出洞口没几步,男人就断了我的去路。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再度把挣扎不休的我拎了回去。一进洞我就看到两洞接口处扶壁站了一个女子,面貌丑陋怪异,也是一身的黑色。女子本身就够瘦,又用黑色一衬托,瘦得就跟木棍一样了。
不过女子的气质比较温和,看来不像恶人。我心思一转,暗道,与其逃跑倒不如求求这个女子,兴许她并不忍心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想到做到,男人一放开我,我就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女子求情,求她放过我。女子却好似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咳了几声,她幽灵似的对男人道,“霄哥……咳……咳……你好端端……抓个小姑娘来……干嘛?”女子说完这句话歇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可能响应阎王号召,到地府去做新鬼,简直想把我急死。
男人不敢靠近女子,原地站着道,“这姑娘不怕我的毒和迷障,甚至连圣虫都怕她,所以只要你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你的毒就能解,就一定会好起来。”圣虫怕我?我何时见过什么圣虫了?呀,对了,难道他是在说之前的那些蛇虫?我就说嘛,难怪那些虫子行动迅捷统一,原来是他豢养的东西,可那么恶心的虫子,亏他好意思取名“圣虫”。
女子又咳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我真怕她就这么咳死。赶紧看她的症状,看她究竟中了何毒,还有没有救。男人极熟悉女子的脾性,女子这么一咳,他好像就知道了女子要说的话,便道,“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情非得已,不杀她,你就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