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光微微神滞,俄顷,俊眉稍提,“雨儿,我来带你走。”
“走?”我嘴角浅浅一弯,晶莹泪珠滑过脸颊。优雅的伸展双臂,乌紫色绣水纹的阔袖似华美鸟翼般舒展开来。我凄然一笑,“你看到了吗?我不会跟你走。你既能找到我,必也该知我现下是何身份。我贵为淼水新皇,你以为我会放弃一切跟你走吗?再说,你也已有了娇妻,又即将拥有稚子,还凭何要我跟你走?”
潜光,既然你我已选择屈从现实就不要再疲于挣扎了,“你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了。”我怀了谦益的骨肉,怎还能再与你一起?
潜光走近我,面上一痛,仍是一瞬不眨的看着我,“雨儿,你都知道,都知道了?对不起,是我伤了你……我伤了你。”他手足无措,想拥抱我却又不敢。
我一见他略带憨傻的模样,泪便止不住往外涌,“无论怎样的伤痛都过去了,不重要了。如今,为你好,也为我好,我不会跟你走。”你给的幸福,我已要不起,没资格拥有了。
“雨儿,你真能放下我们共同的梦么?你并不贪慕权势财富,你不愿跟我走,是为了不伤害毓儿和孩子,对么?”潜光与我咫尺相对,迫我与之对视。
我淡淡苦笑,“我没你想的那般善良伟大,即便楚王妃与你们的孩子是我顾虑的一个原因,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特意强调了“你们的孩子”,还是让潜光误以为我就是对宁毓儿与他们的孩子耿耿于怀吧。
潜光认真看我,“雨儿,我不能不娶毓儿……我若不娶她,她便活不成了。”
“不用解释!”我喝止潜光,别开了头。其实我想听解释,其实我真的在意他娶了宁毓儿,纵使我知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我又怕听解释,我怕一旦心中释怀,我将更无勇气面对他。
我决定的事一贯不会动摇。我答应谦益会生下孩子,便一定会为他生下肚里这个孩子。然,这件事对潜光而言又是何其残忍?他放下一切,千里迢迢为我而来,我却要为他本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生孩子。
我轻颤着不停摇头。
潜光抓住我的双肩,道:“雨儿,迎娶毓儿这件事,我不愿与天下任何人解释。无论谁有怎样的误解都无关紧要,但我不愿你因此再伤心流泪。”潜光反手点了钟廷的穴。
钟廷双眼一闭身体软了下去,被潜光接住放入暖炉旁的绒垫椅内,我急道:“你……”
“我只是点了他的昏睡穴。”潜光回头看我,摩挲我的脸颊,我不自觉让开一步。他眸中一潭深情道:“现如今,天下人都以为我与毓儿仓促完婚,是因她腹内的孩子。我承认,这种说法确实不错,我娶毓儿完全是因她腹内孩子的缘故……”
我失神转身,不愿再当着潜光的面落泪。他猛然从身后将我抱入怀中,我挣扎,却没能挣开,他迟怔良久见我不动了,方道:“毓儿腹内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惊震的张大了嘴,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会这样?”
我脑海中一片混乱,丝毫理不出头绪。宁毓儿的孩子怎不是潜光的?“那宁姑娘是……”为人强迫而失身?
潜光嗟叹,道:“毓儿也不知孩子并非我的。”
“什么?”我整个人呆住,惊讶更甚,“这是怎么回事?”
潜光无奈的凄笑出声,“皆因老祖宗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她的能耐自非常人能敌。不知她如何劝动了毓儿,在我的茶点内投放魅药。我自是从不提防毓儿……”
那日,是宁毓儿二十岁生辰,因正处战时,不便庆贺,只右相一家小聚了一番。潜光身为未婚夫婿,自然也去了。不想席间多饮了几杯,夜已浓黑,右相便力劝他就此住下,明日再回。类似之事以往也发生过,潜光不疑有他,应承住下。
夜深之后,宁毓儿端了夜宵与醒酒茶送至潜光房中,潜光不防,用了茶点。不想早在他饮酒之际,酒中便已投放了某种药物,此时遇上茶水中添加的药物,两相中和竟成了魅药。待潜光察觉,体内的魅药药业已发作,其身如在火中烧,被万虫所咬。
他喝令宁毓儿赶快离开。她反倒留了下来,不管不顾,一迳自褪衣裳。潜光强以理智压制欲火,轰赶宁毓儿,却见她面颊绯红,眼神涣散迷离。原她也服用了魅药,正处在失控边沿。
之后的事,潜光一语带过。只道他籍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离开,在一口凉水井中站了一夜,并未曾侵犯宁毓儿。第二日,他回了自己的居所。本以为如此不堪拿到台面上说及的丑事,宁相府必是无人再提。
怎知当日太后便宣他觐见,狠狠数落了一番。宁毓儿也在场,潜光表明自己并无越轨之举。宁毓儿痛哭赌誓,她确已将自己交给了潜光,如若不然,必血溅五步,死于非命。只是潜光死活不认,双方僵持,闹了几日。
直至宁毓儿自觉难堪,自杀寻死,潜光方惊觉此事虽为太后与宁右相合谋的圈套,宁毓儿所言失身之事却恐非虚言。为她性命着想,潜光只好默认下了。静待宁毓儿情绪稳定后再行解释。另一头,他紧密彻查此事。
而后一段时日,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然而虚伪的平静总是暴风雨的前奏。
月余后,宁毓儿忽然昏厥,大夫诊视后言她已有月余身孕。算算日子,该是那夜怀上。宁右相找上潜光再次商议婚嫁之事。潜光闻之大骇,他自己清楚,那夜并无与宁毓儿行夫妻之实。这个孩子实在蹊跷,即便真的存在,也定然不是他的孩子。
但宁毓儿认定自己怀了潜光的孩子,兀自徜徉在为潜光孕育子嗣的喜悦当中。
如此看来,那夜宁毓儿确实失身于人,只是她那时已为药物所控,神不清,眼不明。因是设计潜光,便先入为主也一厢情愿的以为夺了她贞操的男人就是潜光。却不知那夜真正与她行了周公之礼的另有其人。潜光几经暗查,终是查出那人乃相府内一名仰慕宁毓儿日久的家将。
此家将因人卑力微,无法表达对宁毓儿的爱意。偏又爱得不可自拔,只得夜里藏于暗处偷窥宁毓儿的一举一动,聊表慰籍。
那夜,他如常夜观宁毓儿。尾随她至潜光房外。那夜,魅药之事因是太后与右相合力共谋,是以潜光留宿的院落里外皆无守夜侍卫。潜光冲出房间独自离开之后,那名家将好奇之下靠近,惊见了宁毓儿魅药发作后妩媚妖娆的妍态。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面对自己倾慕已久的女人。一时情难自禁,欲火焚心,见四下无人竟将性命之忧抛诸脑后,与宁毓儿行了房事。事后他虽懊恼万分,却是大错已然铸成,便趁宁毓儿尚未清醒之际匆匆逃离。此后他日日提心吊胆,忐忑不安,不知何时会被右相了结了性命。
岂知月余间竟相安无事,似乎无人追究宁毓儿失身之事。然,意外的是,宁毓儿怀孕了,相府中人皆以为宁毓儿怀了潜光的孩子。这时,那名家将方知,没人追究宁毓儿失身之事的原由。只因所有人皆以为占有宁毓儿的人是他们所希望的楚王竹潜光。
而潜光虽心知宁毓儿失身他人却因此事不甚光彩,又影响宁毓儿的清誉,故一直缄默,对当夜自己早早离开之事再不提及。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
得了不该得的享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家将在潜光找上他的第二日,因连日来积聚在心头日日折磨他的恐惧一瞬间如火山迸发,疯魔之下,自缢而亡。
潜光做了善后之事,便答应迎娶宁毓儿。他知道,依宁毓儿外表柔弱实则刚烈的性子,“我若将此事实情告知她,她必是不愿活了。既然连她也以为腹中孩子是我的,我娶了她,也算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我也仅能给她一个楚王妃的头衔。那夜之事虽不能怪她咎由自取,但她屈从了老祖宗与右相的安排,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听罢哽咽难语……
纵使宁毓儿有错在先,潜光还是娶了她。这才是真正的潜光,我所认识的至情至性的潜光。女子遭人玷污的事,即便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有前卫新潮的理念,尚且不易释怀。遑论宁毓儿一个接受传统保守思想教育的古代女子?
她若知自己失身于身份卑微的家将,焉肯再活?对她而言,贞操比性命更贵重千百倍!为了让她活下去,潜光隐瞒了事实,娶了她。
原来历史都有相似。潜光与宁毓儿,谦益与我,两两之间所发生的一切竟那般相似。我与宁毓儿同样失身于自己不爱的人。
只是她比我幸运。至少她还能坚信自己献身的人是她深爱的潜光。而潜光虽责怪于她,却仍愿违背心意给她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名份。此番潜光离开宁毓儿,在外人看来尽管有残忍之嫌,却是将负心的谴责一肩挑了,天下人只会骂他薄情寡幸。谁又会知道他为保护宁毓儿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