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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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我不知这次,自己昏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知道被人搂在怀里,知道有人喂我汤水饭食,知道有人陪我说话。可我倦极累极,心中云雾一片,眼中无物,每每尚未完全清醒便又昏昏睡去。

只有潜光的声音时不时萦绕在耳旁。

“雨儿,你不会有事。”潜光紧紧搂着我,我感觉到他嗓音里有恐慌和毫不掩饰的忧虑。

这时,依稀有敲门声,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潜光将我放下,掖好被角起身,冷冷出声,“若我未记错,此次并未让你亲自前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言语中夹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这股肃穆威严之气,令我想到了沙场上将军那摄敌镇己的风采。

“你做事总让我措手不及,我今日前来见你也不过想给你一个惊喜,算作礼尚往来,你看如何?”来人静默许久后说道。我认得这个声音,很久以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我听过这个声音。

来人又道:“当我知道你丢下新婚王妃与帅印不知所踪时,我还没想来找你。可你竟动用了所有明暗势力为你彻查一种药,这可不得了了,简直把我吓着了。如此枉公徇私之事,你竟也做了?”

“行了,别废话,你查到了什么?”潜光稍显不耐。

“在此处说?”疑问。

“对。”

“你……不防她?”来人迟疑。

潜光轻声道:“我从没想过要防她。”

“看来老祖宗说的极对,你比我们想象中更爱这个女人。”

“你来就为说这个?”潜光语气里的不耐表现得更明显。

来人顿了顿,“雪原那边传来消息,宜凌描述的那种药大约是由‘魇花’的花粉制成。都说‘魇花’有致幻功效,世间罕有。它们生长在雪原极北的寒地,不易采摘……其他,仍在查。”魇花,致幻?

听到致幻一词,我忽而想起了曾在墨阳平南镇茶楼听过的一种奇花——淼水国边境的“地域魔花”。犹记得索里曾说,他在雪原生活十数年,听说那里有一种与“地域魔花”类似之物。他不知其名,莫非便是“魇花”?

可潜光查这些作何?宜凌描述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潜光追问,“只查到这些?”

来人回答得干脆,“只有这些。”

潜光便道:“这几句话你只需遣只飞鸽就行了。”

来人轻笑,“飞鸽可不能陪你聊天,亦不能替我问你,当真不回去了?”

潜光停了片刻,冷声道:“你知道,我向来不欢迎说客。”

“我也做不了说客,只是替你惋惜而已。”来人轻叹。

潜光似乎笑了,“你明明知道,我本不欲搅入其中,何来惋惜之说?”

“依父皇的意思,这江山本该尽在你手,如今却让他握了大半,这叫父皇黄泉之下何以慰籍?”来人称皇上为父皇,竟也是个皇子么?

他?一个握了大半大洛江山的他,听来该是谦益了。来人继续道:“如今朝堂中立派的那群老匹夫与天下文人仕子皆拥护他登基。”

潜光轻嗤,“意料之中。太子噬父之罪早已被他坐实。加上名份上我是庶出,往日虽有战功,却被他挑唆文人,倒扣了顶‘挟迫太后矫诏夺位’的帽子。尽管并未坐实,风吹吹,也能倒一片墙头草,到底不利收复民心。”

他稍稍停了停,接道:“他呢?嫡出第三子,太子一去,他就是嫡出长子。他早算好了,那帮子恪守祖训的大臣文仕定会为他造势。他暗中支持太子,己身却以养伤为由远避夺嫡之争,行的就是一招欲擒故纵,欲进还退的棋。他要以不争之姿,争得天下至高之位。这招何其之高?”

“他这一招,还打不倒你,你本已走了招引蛇出洞,偏又在关键时刻为了一个女人就此罢手了。实在令人扼腕。你难道忘了秦母妃之仇?不为乾坤殿那张椅子,你总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你我都不是孩子了。”潜光依稀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来人也不吭声,沉寂许久后又道:“老祖宗那边你当真能放下?”

“放不下。只不过,我心本不在庙堂之高,与人争,赢了江山,若输了她,我输不起。”潜光从容应答。

来人久久才呼出一口气,“自小人人说你像秦母妃,我总不觉着,到今日我终是信了。你大抵就是袭了秦母妃的脾性。”

潜光轻描淡写一笑,“或许是吧。”

“她到底有哪点儿好?论温柔比不了宁毓儿,论精明不如宜凌和思樱。有计谋无心机堪当重任却难成大器。这是老祖宗的说法。幽兰始终是该长在空谷,方能幽香渺延。在百花园子里,她哪里争得过牡丹与帝王花之流?”

潜光没有吱声。

来人兀自道:“偏偏你与他都非要这朵幽兰不可。到底为何?”

“就一个字,真。”

“真?何解?”

“聪明人也有笨的时候吗?你自己慢慢参透吧。”潜光略微有些笑意。

来人寻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这就说完了,那么说些正事吧。”他另启话题,“帝都附近那几个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潜光沉声接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坠入云里雾里,睡过去了。

大概睡了很长的一觉。

我醒来迷糊时,知道又乘了马车赶路,再住店,再赶路。

直到有一日,我睡得特别沉,忽觉全身麻痛,过了不久整个人便清醒了。

醒时,鼻翼有淡淡薰香,眼前没有一个人。

我坐起身,披衣下床。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屋内装潢精致,床边的高架上摆置了少许新奇玩意儿。房间的色调以竹青为主,布局同我在天医宫的厢房十分相似。

我转了一圈,拉开门,寒冷之气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颤。举目望去,不远处高山巍峨,山下有条叮咚作响的溪流,水流声听来悦耳。近处是藩篱围成的独门院子,并排四间木屋。院子左手侧全是翠竹在风中摇笑,右边有几间茅草小屋。

院外,一道白色身影面向重重叠叠的山峦,附和着流水吹着玉笛。

整一个写意山水画般的世外桃源。

霎时一股暖流自我心中流出,漫遍全身,我浅浅唤了句,“潜光。”

潜光自藩篱外转身,衣袂飘扬,如仙佛之姿。他停滞了一瞬,见确是我立于门口,大喜,飞奔而来。

“你醒来了?”他的激动溢于言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下一个动作却是一手拽我入房,一手拿起我的紫貂衾皮为我系上,疼宠道:“傻雨儿,起身也不多披件袍子。晨曦寒气重,易伤了身子。”

我冲他笑了笑,问道:“这是在哪儿?”屋外的那山那水,看着像是属于幽灵山,我以往采药,走得远时,该是来过,可幽灵山中何时多了这么一座屋子?

潜光笑道:“这是在幽灵山中,这屋子是我上次自淼水国回来后,着人盖起来的。没想到这般快便用上了。”

那么这里就是潜光为我们造的未来之家?我心中柔软一片,动了动脖子,又觉浑身酸痛,问道:“我睡了几日?”

“迷迷糊糊有近十日了。”

这么久?我看向潜光,他既将我带来了幽灵山,想必该是见过师傅了,那么他自然也该知道我的病况了。那么师傅呢?他何时来过?我怎不知?当真睡得太死了?

潜光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我们昨日刚到此处。天医过来时,你睡得太沉,应是不知。今晨他带着灵儿、雀儿与天蓟入山采药去了。”

“那……你知道我的病了吧?”显然,我问了句废话。

“雨儿。”潜光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不会有事,你放心,即便不信我,总该信自己的师傅吧。”

我笑了笑,“我自己也是大夫。”潜光脸色一变。

“不说这些了。”我赶紧道:“我饿了。”昏睡的这几日,我只喝了些汤水果腹,不饿才怪。

我抬起头,眼巴巴望着潜光。我的跳跃思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来不及变换,看上去什么都有,又疼惜又愕然。片刻之后,他却笑起来,一双眼深情款款,嘴角的弯弧渐渐变……邪。然后以一种刻意压低的怪腔调,带着少许痞气对我揶揄道:“雨儿,以后可别再用将才那样的眼神看我了……我不是圣人……”

我莫明其妙的闪了闪睫毛,偏头细想,我将才做了什么吗?不过是看他一眼,跟圣人有何关系?久睡的大脑一团浆糊,果然没令我失望,苦想了半晌,居然还没想明白。

我仍迷糊茫然之际,一个暴栗敲在我头上,潜光好笑道:“雨儿,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别再做那种痴傻表情,我会憋出内伤。”他大笑着起身,笑得形象扫地,“我去给你拿早膳。”

潜光很快取来了早膳,我瞅了他一眼,已把他先前那句话想了明白,不自觉脸便烧红。潜光凑过来促狭道:“雨儿,我不过帮你取了顿早膳,你竟感动到脸红?”

“谁说……我脸红了?”我支吾道:“我……这是……太热。”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舌头。看来真是不能睡太多,智商呈几何级数下跌。真是白痴,大冬天,说热,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