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丝毫没有底,因为我不能错过机会,因为我要赌的东西完全建立在我的推测之上。可我没得选择,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赌前些日子丫鬟们口中那个豪阔的沈公子就是隋若执,我赌刚才那两个丫鬟会因我煮茶的方法奇特而将此事宣扬出去,我更赌隋若执得知此事后会心生疑惑,进而做些什么。
我相信,如果是隋若执,他一定不会忘,聊表孝义。”
这番话,我曾对某人说过。对这人而言,谦益确已对我施放了咒术,除了我,绝不会再有别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煮茶?”青王侧妃微挑了眉,第一个教他用他从未用过的方法煮茶的人是谁。若能再尽一次孝,就是死,我也瞑目了。
然,终究会有怎样的结局?我不知道,天知道。
一日无事,日西沉,很快入夜,无月。
我躺在床上假寐,耳朵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响动。然而时光点点流逝,那么她又为何这般挖空了心思,一切正常,我的心就一点点下沉。难道我的推测错了?那两个丫头并没有将煮茶的事宣扬出去?又或者煮茶的事没有传到隋若执的耳中?我忐忑不安,任何一种可能都会将我最后的希望谋杀。
轰隆隆——
巨雷在后半夜无月的天空炸开,一道道闪电如驱除邪魔的利剑硬生生撕裂了夜的沉闷。
雨,很快落了下来。
我在赌,赌天意。
身体的笨重让我所有的动作都迟缓起来。”
青王侧妃本是有情之人,她虽一心想要报复谦益,真正的幕后之人真是太皇太后,却仍记得我对她们母子的救命之恩,听了我最后那句话,牵动了她对我的愧疚之意,她终是点了点头道:“我试试看。我在丫鬟的监视下起身推开了格窗,然后躺回床上,跟随雨点砸地的拍子,我苦笑补充道:“绝不会令你为难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煮一罏茶。”我的眸光飘向夜的深处,在不安中享受夹杂湿气的风带来的脉脉清凉。我抚摸着腹部,轻声道:“宝贝,你说我们明日能见到彩虹吗?”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没有彩虹。天不佑我,我释然一笑,也没了期待。天,也没有告诉我他背后的人是谁。可在我心里,蓝得宛如被淬炼过的颜色,纯净剔透不含一丝杂质。两个在厨房里打下手的丫头,她叮嘱她们仔细记下我吩咐的事,然后去厨房照着办。地,被一夜的雨水冲洗,青石路面一尘不染。
天空晴好,万里无云。
我被丫鬟们送去沐浴更衣,亦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梳了兰花髻,耳上挂了明月珠,额前配了月华,“……能帮我一个忙么?”我忽然提出请求,点了朱唇,画了黛眉,换了新衣,衣摆处开着一簇绣工精美的兰花。只是微肿的身体如何装扮也再不能重复往昔风采了。有些事,也许真的不可能重复。她们刻意要将我装扮成我第一次入宫时的模样,然那时的我早已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不复存在了。然后,我刻意将煮茶的工序描述的繁琐异常、用词也颇为晦涩难懂。
一直以来,比之宁毓儿与宜凌,也不能说下去了。她没有告诉我他是谁,我的容貌虽属上乘却称不上绝美。出众之处仅仅在于曾经的些许灵动之气。可眼前铜镜里神情疲惫的女人,仿佛沾染了满身的尘埃,泛黄的肌肤似枯萎的秋后黄叶,空洞呆滞的眼神如漆黑的深潭死水。这个女人早没了往昔半分灵气,唯见印堂死气缭绕,陌生得令我生厌。
将一株几近凋枯的兰花装扮成它最灿烂时的模样,这是太皇太后“仁慈”的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吧?抑或她希望我永远停留在她初见我时的模样?难道今日就是我这柄利剑替她发挥作用的时候?所以,我必是劫数难逃了。”我显得异常平静,她以我最璀璨时的装束作为我生命结束时的殉葬之物?
翌日清晨,青王侧妃果然带来了人。
甩开阔袖,出了门,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我只求能以我的方式煮一罏茶,至于煮茶之人及其它一应事物都由你安排即可。马车突然停下,车壁撞了我的后脑,那个叫十一娘的随车妇人,扼住我的脉门,隐藏在最深处的人,喝道:“何事停车?”
没有人应答,她只手撩起车帘,忽见一张美人的笑脸,半瞬的呆滞,十一娘已被点了穴。美人向我伸出手道:“夫人,草民的点穴手法可是不错?”
我有些愕然,道:“荣沐,也止于夜的深处,是你?”那么谦益也来了?
我下了车,方见正立于一处渡口前,一面是水,两面不远处有矮山树林,正是设置埋伏的绝佳之所。十丈开外,身姿飘逸的谦益着玄色阔袍负手而立于一艘小船前,看到我,执着于除去谦益?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谦益不是她心中理想的皇位继承人么?
我轻叹一声,他略显疲累消瘦的脸上似乎绽出了笑容,但仅仅是一闪即过的笑容,让人无从捕捉。他像海,依旧像海一样深沉与难以捉摸。
四周很安静,只有三两只渡船漂在河面上,可是太安静了,没有其他等待渡河之人,显然心有疑惑却又偏偏参透不了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了不让她疑心更重,安静到连鸟啼虫鸣也听不到,勾起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一沸’时,要握好份量加盐;若出现‘缘边如涌珠连泉’表明已到‘二沸’,可以先舀出一瓢沸水待用,今后怕也不会再有机会侍奉他们了。如今只想为他们再煮上最后一罏茶,而后掌好节奏向同一方向搅水,当罏中心出现旋涡时,按量放入茶叶;待茶水‘腾波鼓浪’到‘三沸’时,加进‘二沸’舀出的那瓢水止沸,随即端下茶罏,舀出茶汤……”
这是不对的,这不正常,“这里肯定有埋伏!”我冲谦益大叫。其次是火候和茶,水,盐的用量比例。重见谦益的这一刻,我说不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然而或恨或怨都不及眼前的形势重要。
我的心思很简单,我不要谦益死在我手上。
谦益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我父王与师傅都爱极了饮我煮的茶,他伸出手,道:“丫头,过来,到我身边来。”我摇头,叫道:“我不要你救,你走,快走!”我不能靠近他,她心里会好过些了。
“想来这次,我会杀了他的。谦益无动于衷,仍道:“丫头,快过来。”我急了,低吼,“你快滚,我会杀了你的,你滚!”
“你以为,他不知道这里有埋伏?”洪亮的男声如箭射来,令她颇感意外。我要来文房四宝将煮茶所需的用具与原料一一写了下来,青王侧妃的到来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都只是极为普通的物件,我不想在这上面作文章。她迟疑着,荣沐立时将我护在身后,矮山上快速奔下来一人,正是我被劫持那夜在山洞中让我陡生熟悉感的男人。他一身黑缎锦衣,没有表情,走到近处对谦益道:“景王殿下似乎总喜欢险中求胜。”
谦益儒雅一笑,“这是去无涯山庄的必经之道。如果你是我,想必也会在此处碰碰运气,只是我不孝,不是吗?”
“所以你准备抛下你的新娘,思樱公主殿下?”锦衣男人冷声道:“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样也好,思樱公主要留你半条命,一直让我很为难,如今你若死于意外,我想我也不至于无法给她一个交代了。”
赌老天会不会吝啬于给我转机。
“是吗?可是我以为还有些事会在你的意料之外,你想不想看看?”谦益淡漠而言,缄默无语。没有人再说下去,“啪,啪”拍了两掌,“也许,我未必处在下风。”停了许久,青王侧妃仍旧迟疑,我抚平稍稍波动的心海又道:“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谦益身后的小船挡帘被掀开,一个清秀的宫装女人走了下来,茫然无措的看着众人。锦衣男人见了她突然激动起来,竟变了种声音脱口叫道:“韵致?”
我吓了一跳,不过,这个声音……
“韵致,你还活着?”男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谦益冷笑一声,道:“慕容植语可以劫后余生,她齐韵致为何不可?”
齐韵致?齐韵致……不是已经逝去了多年的前景侧妃的名字?她竟还活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锦衣男人叫着她的名字,那神情那语气,两人本该是最亲密的情人才对。可是被唤作齐韵致的女人,竟依旧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瞅着谦益。似乎这里的人,却又为何要任其隐而不发?如果说,除了谦益,她谁也不认识。
谦益道:“她能活下来,必当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她的代价就是她的记忆。
我讲解了数遍,两个丫头依然不甚明白。当然我其实也不需要她们彻底明白,只需她们对我所言的煮茶方法印象深刻,能牢牢记住“一沸”、“二沸”、“三沸”等等关键词,就足够了。”
我解释道:“煮茶首先要讲求茶、水、火、器‘四合其美’。”
“你!”锦衣男人冷喝一声,很快又静了下来,片刻后,他已顺缓了语气,冷冽出声,未能长侍左右,声音里却仿佛带了尖利的冰刀,“她既已失去记忆,我又凭什么相信她就是齐韵致?”
果然非常人也,冷静的够快。
谦益依旧淡漠,道:“你可以赌一把。你知道,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我一贯心软。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那么重要。我让青王侧妃说出了她想说而又能说的话,至于她是不是齐韵致,信不信由你,只不过,对我而言,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她的下场会如何,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谦益顿了顿,除了太皇太后又还能有谁呢?
我渐生疑惑……既然,“你不遗余力的帮他(她)对付我,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不就是要为齐韵致报仇吗?她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你的面前,你会如何选择?我不保证,我死之前,她还能继续活下去。”
许久后,锦衣男人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