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216000000147

第147章

奈何,可怜之人,亦有她可恨之处。

我甩甩头,将宁毓儿抛诸脑后。

扬首望天,雨丝绵绵,斜织黄昏。

我停住脚步,问自己,“这雨下了多久了?为何总不见停?”

远远地,隐约间传来了琴声,我闭上眼,让自己的心去捕捉缥缈在雨中的音符。

依旧是一曲《竹语》。是隋若执吧,我想。

他还没有离开无为山庄么?

他这个人,总是不易让人想起,却也奇怪的,怎么也无法让人忘记。我附和着琴音的旋律,走在游廊间,有节奏的敲打廊柱。

回到谦益的院落,我径直入了他的房间。

几个丫鬟见我进来,恭敬地退守一旁。明明知道谦益不会这么快醒来,我还是向一直守在外室的磬儿,问了一句,“他怎样了?”

磬儿摇头,不自觉的压低了音量,“没有动静。”

我自嘲的笑了笑,我怕他此时醒来,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么?随手撩起帘子进了内室。

谦益安静的躺在床上,如何看,都似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儒雅,淡泊,与世无争。谁能将此时的他想得阴鸷、狂狷、霸道、毒辣、冷血、野心天大?

我收起搁置在床头的药箱,收回停留在谦益身上的眸光转身出来。磬儿急问,“姐姐这是要作何去?”我顿了一瞬,道:“楚王病了,我去医治。”磬儿扯动了几下嘴角,想说什么,看我急于出门,浅浅一笑,忍住了,只道:“姐姐快去吧。”

我出门快行几步,一个转折,走到潜光房前,推门而入。

守在这里的荣沐见我进来,小声对我道:“夫人,殿下未曾醒过。”我略微颔首,来到潜光床前,执起他的手,仔细号脉。自此,我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来。

看来起先我并没猜错,潜光不仅中了毒,发了高烧,还另有病症缠身,只是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疾。我想到了谦益说过的话。他说秦贵妃死于一种连师父也叫不出名,根治不了的怪病。江湖术士称秦贵妃是玉命体质,需配“金命郎”。而潜光也承袭了这种玉命体质,需娶“金命女”。

也就是说,潜光身上患有与当年的秦贵妃相同的病症。师父曾以优昙笸箩花入药救治贵妃。故而,潜光如今这令我叫不出命的病症自然亦需以优昙笸箩花来救。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天医宫的优昙笸箩花因此前一些变故,直到我入帝都参选太子妃那年方才种活几株,算算时日,尚未到药用之时,不可用。

如此说来,必须在短时日内送潜光回帝都,想必那里会有能救他命的优昙笸箩花。那么,我得细细思量一番,尽早与潜光赶回帝都。经历了谦益假死之事,我想我再也不能承受一次类似的痛苦了。

我疼惜的抚上潜光的眉眼,他早已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却始终不肯让我知晓,是怕我为他伤心?为他难过?

难怪他支支吾吾说他的功力……没能抵制住谦益身上的毒。身子病了,纵使以往功力再深厚,此时又还能剩下多少?自然是抵抗不了谦益身上的剧毒的。

我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血一滴滴混入药盅之中调配解毒之药。调好之后,又写了张退烧的方子,让荣沐着人去熬煮汤药。

以银针刺穴唤醒了潜光,我喂他喝下解药,再施针助他安睡,吩咐好丫鬟们几时几刻唤醒他让他喝退烧药。

然后起身赶回谦益的床榻前。

谦益腿上的剧毒虽在慢慢消散,可我始终有些不放心,怕自己一个疏忽导致他终生残疾。保险起见,我掏出银针为他腿上施针驱毒。忙了一两个时辰,我又起身去看了看潜光,见他面色好转睡得安静便又折回谦益处,观察谦益腿毒消散的情形。过了一个多时辰再去看看潜光烧退了没有……

如此,一夜来回奔波,最后,实在累得受不住了,趴在谦益床边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连日的雨已经停了,忽觉鸟语花香,呼吸到鼻子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点雨后纯净的甜味儿。几缕阳光斜斜的牵进房间,照通体舒畅。

慢着,通体……

我的眸光瞄回到自己身上,果真……是通体舒畅!

天啊,我竟然整个人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而且是谦益的床上。

纠正!是我与谦益一同躺在他的床上。同时,掀开被子一看,我居然做出一副依偎状,紧贴着一动不动的谦益的身体。

咚,咚,我活像只兔子似的慌忙跳下床,不,美化了。真实版本是连滚带爬的跌下床。我死死盯着床上的谦益冥思苦想,莫非我患了梦游症?记得,我明明是趴在床头睡着了,何时我又爬到床上去了?

不会吧?我也病了?我摸摸自己的额头,正常没发烧,不可能犯糊涂啊。可我怎么就睡到床上去了?

磬儿听到内室的动静,忙探头进来问,“姐姐,怎么了?呃,对了,早膳做好了……您现在要用膳吗?”

我惊恐的看着自己,哪顾得上用膳,正在寻找自己昨夜丢失的魂魄,抬眸问道:“昨夜有人进来过吗?”

磬儿迷惑不解道:“王爷身上的毒几丈之内都能毒死人,谁会敢进来?”

没人敢进来,也就不可能有人将我抱上床。难道真是我自己的手和脚齐心协力爬上床的?我浑身一个冷颤,不会吧,我不会真是梦游吧?

还有一种可能。我睇向谦益,莫非他醒了,将我抱上床的?我轻轻地、试探性地唤了几声,“谦益。”没人应声。我又走上前去,摇了摇他,也没有反应。

我拍了拍脑门,莫非我真的梦游了?要不就是我记错了,昨夜实在太累,嗯,肯定是我记错了。累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自己见床就爬上去休息,却以为只是倒在床头小憩。我很好的安慰了自己。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这口气没吐完,我似乎从谦益苍白的脸上瞥见他轻勾了一下嘴角。

这是不可能的。

我一惊,赶忙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俯下身子再探谦益的鼻息、脉搏、心跳。停下手,我自问,眼花了?谦益的生命指征还非常微弱,不像是已经醒来了。惨了,我累得连幻觉都产生了?我凑近谦益,仔细查看他嘴角的弧度,没有上扬,没有勾起,那就真是我的错觉了。

看来,我也得赶紧给自己开张方子补补身,如今病倒的人实在太多,我若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正想着,就忘了自己的半个身子正趴在谦益身上。

因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避无可避了。

我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轻笑,闻声一低头,猛然撞上谦益睁开的眼。天啊,那个措手不及,我心一跳,手一软,就压在了他身上,嘴唇好死不死的擦过他的唇。我以最直接的临场反应,试图爬起来,一急,二窘,三慌张,手就忙,脚就乱。

折腾几下,乱上添乱。

到最后,反是谦益将我扶了起来。他挑眉虚弱的怪笑道:“丫头,一大早,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我窘得恨不能用针把谦益的嘴缝上。但那声“丫头”却让我心里高兴。这个总叫我“丫头”的男人又活过来了,不是吗?只要活着,就好。

我没有应声,一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谦益突然醒来,让我有些许意外;二是,将才的混乱让我觉得狼狈万分,羞于开口。

亏我还是天医宫一代神医,被谦益捉弄了彻底竟没察觉,还正儿八经,煞有介事的怀疑自己就是患了梦游症,累得产生了幻觉。

“那个……你身子还虚,好好休息一下,不要乱跑。”我似低头背书一般,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屋子。

我没想到,谦益醒来,我竟会是这样的反应,根本不在我意料之中。

屋外空气清新沁心,我静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抚平了刚才狼狈不堪的起伏心跳,甩了甩袖子,转而进了潜光的房间,查看他的病情。

我进屋时,潜光尚未醒来。我替他把了把脉,知他高烧已退,便为他施针活血,又坐了一会儿,他方才慢慢恢复神智的清明。瞅见我在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紧紧握着,就怕一松手我便会逃跑似的。我好笑,“你作何牵着我?我又不是鸟儿,还能飞走不成?”

潜光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释然一笑,松开手,半认真半调笑道:“我怕自己争不过竹谦益,只好想个最笨的法子,将你栓在身边。”

听了这话我霎时敛笑,正色道:“潜光,别说傻话。”

“我知道,你对他……”

我急忙打断,“叫你别说了!”有些东西,我理不清,现在也不想理清,更无法理清。所以,就什么也不要说。

“好,我不说。”潜光收回眼中的笑意,脸上却笑了笑,又道:“对不起,雨儿。我不该那般对你……”

“嗯?”我眨了眼,不解他在说哪桩事?

潜光瞧见我一脸迷惘的模样,眸中又再度含笑,却带了些促狭意味。他眯眼瞄准我的唇,状似不好意思的用下巴点了点,“就是,那个。”

“那个?哪个啊?”我一手摸上自己的唇,寻思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潜光在说那场毫无征兆的雨中之吻。可是接着我又想起了刚刚与谦益发生的那场狼狈之吻。“刷”一下,我的脸乱没志气的红了,娇羞之态一涌而上。我略有尴尬的垂下头,讷讷,“算了,你那时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潜光眉眼一挑,露出个邪笑,“雨儿,我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怎会记得……那个?”

什么叫……那个?

“你……你!”我顾不得窘迫,抬起头来,拔高了音量埋怨潜光道:“你干嘛总那个……那个。亲吻就是亲吻,原本没多难为情的事,让你这么一说,怎么听怎么暧昧,很容易让人想歪的。”

“怎么,那个……已经让雨儿想歪了?”看来潜光是不羞死我不罢休。

我狠掐了潜光一把,“还说?!”

潜光忍痛又道:“那个,既然做了,还说不得?我也是情难自禁,恍惚间只听得你让我放手,我实在害怕。想到放手二字,我对你,如何能放得了手?我只想抱紧你,只想……”

“叫你别说,还有脸说?”我手下又使了一股暗劲。

潜光这下痛呼出声,眼里,脸上却依旧笑得开怀,揶揄道:“下手这么狠,就不怕凶女人没人敢要?”

“谁说没人敢要?”一道冷冷的声音穿背而来,我浑身一颤。

回头看去,谦益正抱胸斜倚在内室的月门上,那模样说不出的魅惑。

“怎么?没死成,又来精神了?”潜光也不甘示弱的冷冽了语气。

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人以邪魅冰冷的表情彼此对视,平静的眸光底下暗涌连连,只觉屋内的诡异气压忽然变得很低,低得让我头晕,却又不让我干脆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