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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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曾经,在我眼中,空空公子是大洛朝野的一段传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来去等闲,无处不从容。

曾几何时,我惊讶,那个深情呼唤“韵致”的男人竟是书写了那段庙堂江湖的传奇。却不知,真正的传奇一直伴随在我的身侧。

空空公子,未必是潜光。

潜光,却是空空公子……

空空公子是谁,我从未问他。空空公子是他,他从未说起。我的心头,免不了泛起些许落寞,虽是人之常情,却是不该。我的来处,不也从未向潜光坦诚?人,总有些不想说、不能说、不会说的事。也许在等待时机,也许在等待聆听的人,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

抑郁憋闷无计消除。思绪随风远,回眸已梦乡。

梦中无风无雨,唯有我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追逐一个牵马的男人。

醒来时,风雨无踪,庭院半残红。亮白的晨曦中笼罩着青黛色的雾霭,谦益已不在身畔,手心却还残留着卷带他独特气息的温暖。掀起珠帘,我走出内室,欲唤丫鬟为我盛水洗脸,蓦地阖上了檀口。

谦益正坐在外室的桌前,只手撑着额头小憩。桌上蜡烛泪尽,一方八怪斗水的澄泥砚上搁着一只狼毫笔,笔杆仍握在谦益手中,手旁还放了一份被涂画过的地图和几封尚未封蜡的信函。

他是太累了吧?这样,居然也能睡着。我走近他,轻轻的取下他手中的狼毫笔,拍了拍他的肩,柔声低唤,“谦益,醒醒。”他该去床上补眠,而不是坐在这里打盹儿。

没有反应。

“谦益——”我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谦……”第三声尚未唤出,但见谦益嘴角邪邪一勾,长手一揽,我已半躺入他的怀中,惊呼出声。他黑亮的眸子似融了星光,格外耀眼夺目,令我无法正视。瞥见其中浓情,我只觉彤云上脸不自觉泄露了小女人的娇羞。

我的惊呼声引来了下人询问。开口的是甄管事,他低叫了声,“王爷……”

“无事。”谦益应声转而又命甄管事进房。我一听,最直接的反应自然是速速起身躲进内室,动了动,却没挣开谦益的钳制,急切的压低了音量道:“快放开啊。”谦益魅惑一笑,满眼促狭,不紧不慢的抱起我转入了内室,在门“嘎吱”打开之前。甄管事入了外室,谦益淡漠出声道:“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那几封信即刻以飞鹰送出,不得延误。”

甄管事很快收拾好离开了,我稍不自在的嗔道:“你竟假寐骗我。”虽已对谦益坦诚了心迹,然面对他的亲昵举止,我还是感到几许别扭。一时间,我仍有些无措,不知该怎样调整心态接受谦益对我的亲昵行为。没错,我是爱他的,可究竟该如何爱他?我依旧没有答案。

谦益见我不自在,放开我,说道:“丫头,适才可不是假寐,当真是睡着了,直到你唤我,方才醒来。”

真的睡着了?“谦益,你太累了,本该回房休寝。”我薄带责备,忽然想起,“你一直没离开我这里?”谦益优雅的坐下,优雅的点头。

“为什么?”我疑问。

“丫头忘了?”谦益优雅的微笑,“是你让我‘不要走’。我如何敢走?”

“我?”揉了揉额头,“何时?”我只记得要他陪我至我睡熟,何曾让他不要走?

谦益邪肆一笑,“在你梦呓之时。”

梦呓?我一愣,难道,梦中的话竟在梦外也说了?

梦中,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我慌乱奔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追逐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牵马男人。我不知道梦里是什么日子,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为何要追赶他,只记得大声呼喊着,“不要走!”可是,街上耀眼的花灯迷离了我的眼,追至河岸终是失了他的踪迹。

彼岸,烟波流转,数舟已离岸。

许久后,对岸的灯火如星光般璀璨,我失望的转身,便在此时,牵马的男人竟出现在我眼前的一树花灯下,他的容貌蓦地清晰明朗了,“丫头可知,等你回眸,我等了多久?”

忆及此处,我心绪一动,蓦然想起一阙词中的语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吐纳一口气,岔开话题,“有点儿饿了,传早膳吧。”

梳洗完毕,早膳已搁在了桌上,谦益与我对坐,为我盛了一碗百果瘦肉粥。吃了小半碗,我已饱了,执起方巾擦拭了嘴角,道:“我饱了。”谦益恰好吃完一碗,抬眸看我,神情自然的说道:“那剩下的就给我吧,我真是饿坏了。”说罢拿了我的碗勺吃起了我剩下的大半碗百果瘦肉粥。

我呆愣住,转瞬间眼已湿润,谦益无心之举让我想起了潜光,那个很早以前跟我说,吃不完就给他的男人。可是除了伤害,最终,我什么也没留给他。我不停的煽动睫毛,不欲让眼泪滚落。

谦益见了微微一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轻轻搂住我。一盏茶后,我抚平了心绪,谦益去了书房,磬儿带了灵儿、雀儿来闲话家常。

磬儿的用意我明白,她希望两个丫头的活泼可爱能帮我排遣积压多日的抑郁。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微笑着倾听,偶尔插上一两句。各种话题到了灵儿与雀儿的嘴里总能变得妙趣横生。她们以夸张的表情、丰富的肢体语言将由江东至帝都一路的见闻说得如同一部传奇小说般精彩。

一日便这般在灵儿、雀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溜了过去。

一夜无事。我原以为潜光会再来,但这夜他没有出现。

第二日,有一个不错的天气。清晨,空气清新,雀鸟啾啾。

用过早膳,谦益行色匆匆,去而复返,要我稍作准备,随他一同入宫。出了景王府,上了马车,我方觅得谦益的空闲,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谦益摇头,“宫里传来消息,亭子之谜解开了。”

“亭子之谜?”我不明白。

谦益倚靠着车壁解释道:“丫头可还记得通往喧和殿的长廊旁有四座亭子?”我点头,记得清楚,那是四座雕花的重檐八角亭。第一座亭雕画了牡丹,第二座雕画了清莲,第三、四座分别雕画了金菊与寒梅,各自寓意春、夏、秋、冬四季。

谦益接道:“我说过亭子有鬼。指的便是那四座亭子。”

“你的意思是,亭子藏有秘密?”

谦益点头,“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条长廊边并没有亭子。亭子是皇祖父驾崩之后才添置的。它们放置的位置很别扭,极无章法。完全没有遵循风水玄术,且与周围的景观不相和谐。”

“但亭子的玄妙恰恰就在这里。”谦益补充,“稍懂风水玄术的人都能看出亭子的位置奇特,没有遵循风水玄术。是以,也不会有人将它们与玄术谜局关联起来。岂知,设局之人正是借助它们几乎完美的掩饰了另一个谜局的生门所在。”

这就是“亭子有鬼”的真正含义?“可你是如何想到这一层的?”

谦益缓缓说道:“其实多年前,我就让司天监尉南风搜罗玄学方家暗中替我破解喧和殿之谜。”

“喧和殿之谜?”我大惊。

“对。喧和殿是前朝遗留的宫殿。皇祖父曾说,它是前朝玄学宗师魁生子的得意之作,相传当中另有乾坤,或许还藏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只是传至本朝,皇祖父当政期间尚未有人破解魁生子布下的玄术谜局,故而皇祖父也未能窥得喧和殿的谜底。”

“魁生子?”我对这个名字有一丝印象。喁喁轻语,魁生子不就是莫来的玄学老师?

“还记得你与我提及听到鬼歌时所处的位置与时辰吗?”谦益顿了顿继续他的话题,“你当时的位置正好朝坎背离在中宫,配以干支,不难算出鬼歌传出的方位。而那个方位便是喧和殿谜局的生门所在的方位。那时的干支为乙卯甲,在震。震在东,东方主甲、乙、寅、卯之木,木克土赖水生,水寓北在坎。正值辞春迎夏之时,夏以火为旺,火克水,水属囚。”

谦益笃定道:“所以生门不在东也不在北。夏为火,在南,南为离卦,属阴,寓中女。亦即,如果鬼歌确由谜局内传出,那么那个时辰那个位置,只有妙龄女子能够听到。是以喧和殿谜局的生门在你的正南方。而那个方位一楼一石的摆放,都是依照‘十二辟卦’演化而定。除了那四座亭子。亭子的出现破坏了‘十二辟卦’的格局,改变了生门指向。可见,那四座亭子必定内藏玄机!”

我听得目瞪口呆,直觉追问:“是以,这之后你就命人由亭子入手,找寻喧和殿谜局的生门?”

谦益眸中有波,面上平静的点头道:“皇天不负,果然籍此找到了喧和殿另一个秘密入口。”

这么说来,是否听到鬼歌,其实与我是谁根本没有关系。关键只在于我在机缘巧合的时间出现在机缘巧合的地方,所以听到鬼歌纯属天意。

我一时无言,谦益也不知在想什么,静默了下来。

马车一路畅行,直到过了第二道宫门方才停下来。谦益搀我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带着一众侍卫,步入花径游廊中,走上通往喧和殿的长廊。长廊雕梁画栋,九曲十八弯。穿过长廊,拾阶而上,古意恢弘的暄和殿就在眼前。我与谦益尚未入殿,只见殿内迎出一群宫人与十数名玄学方家装扮的人。

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六十余岁老者。谦益没待老者行礼,虚托一把,道:“辛苦秦老了,入口何在?”

老者捋须客套了几句,答道:“谜局的生门为亭子的重影遮蔽,显见是魁生子的谜局为人破解后故意布下的消息(机关),草民等几番推算,在濯清池中找到了一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