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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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谦益嘴角噙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云淡风轻的运筹帷幄。将敌我双方的攻防要诀粗略梳理了一遍,又对众将军说道:“御宇内、制六合,以兵争天下,当择要害而守之,得尺寸之地,作尺寸之用,方可操胜算、可成事功……”

言及攻城略地之深谋血腥,谦益的语气亦平淡如水。

荣沐适时插话,“声言击东,其实击西。佯攻潞城,想必实意却是在两百里之外的渺城。他们有八万兵马在曲河天险以西,是戍边之兵,战力极强。要渡河东来,定要冲破我军对曲河的封锁。曲河沿岸诸城中,只有渺城的渡口可供大军快速横渡。然此城守军实力本就不弱。百里之外还有一个白清扬……他们出兵潞城牵制白清扬,应该就是为了防他驰援渺城。”

谦益含笑点头,“如此,本王不妨先卖一个‘拙’给他们。收拢布袋前总要先将布袋打开,放出诱饵,诱其深入,再一举歼灭。此次,本王势必要颜开的五万大军有来无回!”

谦益的声音充满了狂傲霸气,可是听下来,偏偏又让人觉得那傲骨、那霸气与他卓尔不凡的气质相得益彰。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显得格外有说服力,给人以可靠和值得信任的感觉。这种能令人信服的气质我只在莫来、潜光、谦益等少数人身上感受过。

然,三人的气质又是不同的。

莫来经验丰富,见识广博,厚积薄发以至无论什么情况,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心机已臻完美之境。

潜光神勇睿智,心性固若磐石,任你变幻再多,依然倔犟故我,总能以不变之姿应万变之态。

谦益冷静准确,审时度势,心机万变,上穷碧落入黄泉,无处不思无处不谋。在他脑中任何情况似乎皆能找到应对之策,从他身上很难找出一丝思虑上的缺点和明显的疏漏之处。

荣沐的脸上荡着一个幕僚军师该有的标准浅笑,那是对主帅才能的钦佩与崇敬之色。余下几个将军似乎也为谦益的言语所蛊惑,涤尽了进门之初的忧虑之色,竟振奋了精神,鼓足了士气。

不得不承认,世上是有天才的。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某个角色。同样的话若换另一个人说,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所以,谦益是个天才,用词甄句的准确,神情的淡定,语气的抑扬顿挫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倚着窗棂,心中思绪良多,倦怠之下懒懒打了个呵欠,正巧为踱至月门口的谦益瞧见。他脚步一顿,思及了什么,旋即回身,下令荣沐与众将军前去议事大厅,他稍后即到。

众人出了外室,谦益歉意走过来,自责道:“怪我,一时忘形,在此处肆言战事,扰你不得歇息。今日一番奔波想必你也累了,去好好躺会儿吧。”他微微俯身,体贴的将我两鬓的散发拢至耳后,温和一笑道:“晚膳时,我再唤你起来。”

“好。”我点头宛尔一笑。确实累了,身心疲累,走至床榻前道:“不用管我了,你去忙该忙的事。”

谦益颔首冲我笑了笑,走出内室,冷声唤了外侍丫鬟,仔细嘱咐了一遍:在房间里点上檀香,不许外人前来打扰夫人休息。言罢,谦益方大步离去。

小憩了一会儿,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我便醒了过来。时局越发混乱紧迫,我的心也越发仓惶不安。怀揣着仓惶不安,纵使疲累,也睡不踏实,浅眠易醒。

夏日昼长,时值黄昏,残阳如血,泼出一片带着血腥味儿的猩红天空。抬眼望去,王府的鸽楼方向,飞出十数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远去,似又在我心里添了几许沉重。

夺嫡之路走到今时,谦益可还有舍江山随我隐去的可能?夺嫡是条不归路。退,是死路,是对誓死追随他的部下的不义,今日看来,还是对大洛开国先帝的不孝。而进,前路尽管凶险,却还有拼出一个天下的可能。

只是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若真应验了天劫,权势与爱情势必不可兼得。

倘若我现下开口恳求谦益舍江山而去,他会两难吧?

既知他两难,我又如何能开这个口?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罢了,无解的题,不想也罢。

收拾了心情,已到掌灯时分。谦益尚未过来,我便转入了一双儿女的房间。看着他们乖巧的模样,低低叹息一声。连日来郁结于心,好像只有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才能彻底抛却三千愁丝。奶娘们细致的讲述两个小家伙今日的状况。譬如笑了几次,吃了几餐,换了几块尿布……我轻轻俯下身子,亲吻我的两个宝贝。

呼出的热气,吹到惜诺的脸上,小家伙闭了眼本能的扭头避开,十分可爱。

分明是双生儿女,如今的煜儿,已渐渐可瞧出谦益的影子,尤其是双眉,如他父亲般细致修长、干净。而惜诺却不像谦益,除了嘴形似我,嘴角成仰月上翘外,她谁也不像。一如既往是个丑孩子。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额外的丑,我对她的关注总多过对煜儿。煜儿在性格上大概也承袭了他父亲的淡泊沉静,小小的孩儿,竟极少哭闹,也不太爱笑。醒时,总喜欢瞪大一双眼,看着你,仿若在认人,没认出来便不理睬你。惜诺则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认生。之前总是无意识的自己笑,睡着笑,吃好笑,很是滑稽。一对乌黑的眸子溜溜乱转,好象一直东看西看……现在,有人逗弄她也会笑了。

不知何时,谦益悄然来到了我身后,若不是惜诺这个小小的丑东西忽然笑了,我只怕还未察觉。奶娘们早已退下,谦益飘然伫立,换了身藏青色的衣裳,广袖深裾,颇有魏晋风骨。

我轻点了惜诺的小脸蛋,笑道:“丑东西也认识爹爹了?爹爹来看你,会对爹爹笑了?”

惜诺还发不出笑声,却应景似的又眯眼笑了。我再度俯身奖励般亲吻了她粉嫩的脸蛋,对谦益道:“你看她笑得多丑?往后给她添个乳名,叫她丑儿可好?”

谦益直愣愣盯着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好。”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回眸打量自己,疑问,“有何不妥么?”

谦益倾身上前,大手一捞,抱起了惜诺,道:“让爹来抱抱丑儿。”

“谦益——”我不许他逃避话题。尽管这次他在孩子面前自称了“爹”而非往常的“父王”,让我愉悦不少。

谦益略有些赧然,“我只是,找回了家的感觉,想永远留住。”

看着我就能找回家的感觉?该是因了孩子的缘故吧?夫妻间有了孩子,家才完整,不是么?我释然一笑,“你若能多与煜儿、丑儿相处相处,会更有家的感觉,但你实在太忙了。”忙到每日来看看孩子都是奢侈。

谦益摇头,“丫头,只有你。”

“只有我?”什么叫只有我,不懂。

谦益看入我的眼中,认真道:“只有你才能让我有家的感觉。我疼爱煜儿与惜诺,只因为他们是你为我生的孩子。”

我心中一愣,面上顿热,低了头。谦益放下惜诺,挑起我的下颚,轻轻的在我额前印下一吻,颇有心事的叹息,“丫头,以往,无论我做过什么,我只是太爱你。”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更显失措,不知该如何反应,突得起身,道:“好饿,传晚膳吧。”

谦益回我一笑,便唤了传膳丫鬟。

晚膳过后,我回房沐浴更衣,随性的擦着湿发,耳畔响起从谦益手下流泻千里的美妙旋律。走出房间,不见一个下人。清宁院的槐树上挂了几只灯笼,灯下的谦益轻袍缓带肆意抚琴。以琴述心,琴音时而清越,时而激昂,起伏转折皆在未可预料之中……可见他此刻的心思正是复杂深晦,变幻莫测。

见我出来,谦益骤然停下,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丫头可知,如今筹谋着攻打帝都的统帅是谁?”

我擦拭湿发的双手微微一顿,问道:“谁?”

“竹潜光!”谦益猛得拨动琴弦,如寒冰乍裂,“黄昏时刚得消息,他接任了统帅之位,势要与我不死不休。”

“你是说……潜光?”我惊讶甚盛。

谦益颔首,“接下来,我要更忙了。老七若是下了狠心,就有横扫千军之能,断然小觑不得。且他身后还有个几十年前叱诧风云的一代枭雄——莫来。”他手中不停,轻摇慢捻,奏出一曲《云影遥》。眸光却幽然飘向了漆黑的远处,声音在夜风中渐渐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