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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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你……想我?”谦益无意识的重复,迟疑一瞬,后一刻的惊喜无庸置疑。

他猛得捉住我的手,脸上的激动似带了艳丽色彩的花香,清晰而浓郁。他瞪大了眼,从双瞳中流霰出温柔的月华,自成一派天然的高贵优雅。转瞬间,这一切又被他敏感的敛藏于平静的面色之下。他是一个宠辱不惊、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却以极低的姿态睇我,恍似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足够惊喜的内容,用诱哄的语气问道:“丫头,适才说了什么?”

“我说想……”意识到谦益话中的陷阱,我当即咬掉了后面的话。暗自懊恼,该死,好好一句话竟说成了那样!徒添尴尬不是?温湿的朱唇紧抿着,勾出一条略不自然的弧线。噤声,低了头,笨拙而竭尽全力的敛藏脸上涌现的羞红之色。烫红的脸颊以一个别扭的姿态慌乱避开大厅内文臣武将们灼人的眸光。

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听到那句话的人,该不多吧?

不得不佩服谦益,他明明也是措手不及,明明也甚感意外,甚至连惊喜都那么明显,却仍能如此优雅淡泊的微笑。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当真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咳,咳。”荣沐轻挑秀眉的两声轻咳惊断了我的神思。一抬头,撞上谦益深情的双眸,素白纤细的柔胰已被牢牢握在了他手中。我试着抽出,失败了,急切而羞涩的小声嗔道:“谦益,放开啊。”放在平时,大庭广众之下,一句“我想你”,本也不会难为情。可今日的听众大大不同于往日。大厅之内,哪一个不是快修练成精的人物?眼神就像X光一样具有可怖的穿透力,看得人有种赤裸裸的尴尬。

一道道眼神交织成一张大网,一张压低了气场的大网。

我不可自已的窘迫起来,而这似乎令谦益十分享受。

他没有放开我,一双斯文的眼,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朝大厅之内淡淡一扫,便如一阵冷冽劲风刮过,让所有人忙不迭的转了身低了头。冷眼飘向绝色的荣沐,后者急忙收起看好戏的笑容,悻悻然摸了摸高挺的鼻子,越过谦益入了大厅。

“我送你回清宁院。”谦益占有性的搂住我,仿佛在宣誓他的主权。

“不必了。”我答得太快,显得心虚,顿了顿才又接道:“他们……还在等你。”我意有所指的睇向大厅。谦益不以为意的轻笑,轻描淡写的下了解散令,“该说的,本王已说了,他们可以散了……我送你回去。”

隐约间听到有人松了口气,我敢保证,那种放松的叹息绝不是来自少数人。

回过神,惊觉自己已在谦益怀中。

感觉到贴合了肌肤传来的灼热温度,我僵硬的身体不安的挣开谦益的怀抱,快行了几步。回头呵呵一笑,作势用手扇了几下道:“好热,是吧?”稍稍拉长了尾音本是希望自己的声音听来不会显得太傻,可是说完之后,就连自己都觉得傻到家了。

白痴江暮雨,你居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时至夏日,确实是热了许多。”谦益随意看了看天,一面紧护着我行走,一面扇动阔袖送风。一副稳坐钓鱼台的闲适模样,心情好到丁点儿不介意与我进行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

“呃,你不觉得离我远些,兴许没这么热?”我好心建议。

“没关系,我不热。”直截了当的拒绝。

绝对是故意,纵使脸上没有笑容,可他眉眼中促狭的意味十分浓重。

“可……我很热……”为什么我如何变换步速,他总能跟上我的节奏?

“所以我在为你扇风,丫头。”谦益理所当然,一本正经的扇动阔袖。

我无可奈何的低垂了头……没多久撞上一根廊柱,又过了一会儿,平地一个趔趄……身后爆发出谦益开怀的大笑,邪肆道:“丫头,何事让你失神至此,竟频频出错?”

我狠狠的回瞪他!

“都怪你!”

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如何能想象?谦益那样的男人,也会无聊的像只撵不走的小狗,屁癫屁癫的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回味无穷的看她出尽洋相,然后乱没形象的大笑。可想而知,我是多么艰难才走回了清宁院。相信,一路上我与谦益之间诡异的互动,一定会立马成为景王府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气恼的将自己丢进贵妃椅中,不搭理跟进内室的谦益。

心中思虑万千,本就混乱的心思,此时更甚。

想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倒说了。而这句不该说的话偏又极大的调出了谦益的好心情,惹动他的玩闹戏耍之心。

乱了,乱了,都乱了。

或者说,自从再度回到谦益身边,我就从来没有不乱过。我始终没有走出自己设置的谜障。我到底是怎么了?迷失自己了吗?为何在此时看着谦益,想到帝后之争,还有种战栗的感觉?我放不开的,究竟是什么?

没来由的想起离开天牢时哥说的一段话:“雨儿,你在胡思乱想,在患得患失。因为始终害怕失去,所以总记挂着事情最坏的一面,担心它会发生。岂知你如此日思夜思,反而加剧了心中的恐惧。将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放大到仿佛随时就要发生。你知道吗?这叫杞人忧天!”

当真是杞人忧天吗?

我害怕帝后之争,想让谦益放弃江山,只是,只是想以另一种方式,也许是愚蠢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幸福吧?……我,再也输不起了。命运是个足够神奇也足够残忍可怕的东西,当我以为自己已完全掌控了它时,它给出的结果总是出离我的预料。

我以为我会与潜光一生一世养花莳草,写意天涯。最终,我却背弃了他。背弃潜光是我爱上谦益的代价,可这代价实在太大。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交换今后的幸福,我还能允许幸福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么?

所以……即便,仅仅是未来可能出现的瑕疵也足以令我寝食难安!所以,我总也忘不了自己是应天劫之人。

说到底,追求完美的我,渴望幸福的内心脆弱而敏感。

我实在输不起了。

改命!改了之后,该何去何从?又还有谁能参透?参不透,因为命运面前人还是太渺小吧?既然人如此渺小,又岂能真的改命?如果没能改命,我仍会应了天劫。我的思维缠绕在这样一个奇怪的逻辑上,越缠越乱。

谦益不知我心绪起伏,远去千里,只见我神情不善,知我心情不佳,便也收敛了笑容,宠溺的私语一句:我的丫头,变脸还真比六月变天更快。转而柔声问我,“丫头……”

我有些茫然的回望谦益,不自觉的舔了舔略有干涩的唇角,“你说什么?”

谦益倏地暗了眸色,深吸了口气,低哑道:“丫头,别这样看着我。”

“怎么了?”我后知后觉的追问,竟没发现心情不错的谦益已然情动。他邪魅的勾出一道笑,“丫头,再问小心我吃了你。”

露骨的话,让我在错愕之下立刻紧闭了绢唇,眄视他,略显拘谨。谦益见了,疼宠的搂我入怀,笑开,“你真是个生来克我的小妖精。”一个清淡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知道他克制了欲望,不会对我做什么,我任他亲昵的搂抱,并不高明的转移话题,“你看,远处有乌云飘过来,兴许要下雨了。帝都又将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了。”

谦益随着我的视线远望天宇,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我却一语成谶。

转入七月,帝都的局势变得越发动荡不安。风雨飘摇,可不已经是风雨飘摇了吗?战报频传,街道上往来最多的是身着各色军服催办前线粮草的将军士卒。

不久,白清扬上报,颜开五万兵马围攻潞城果然是虚招,其精锐步、骑兵正赶往渺城,意欲伙同另一路伏兵,在渺城发难,一时间兵多势盛。幸得谦益早作了周密部署。渺城守将死守不出,频繁求援,借以诱敌深入。白清扬派遣部下一千骑兵,连同秘密潜伏在曲河沿岸的大将张越麾下的三千人马,突击出战,喊杀争先,不等颜开等人的兵马扎住阵脚,将其前后军拦腰斩断。前军有五千人陷入谦益事先设好的“布袋”阵之中,几乎被斩杀干净。

经此一役之后,敌军三万余人企图迂回至渺城西南尽快与潞城方向赶来的援军会合,再攻渺城。不料还有一只更大的“布袋”早张开了口等着他们。白清扬与张越的主力各自为战,一追一堵。收拢“布袋”后分成三队,先是左右两路夹击敌军,再有白清扬手下三员大将如天将奇兵乘虚从敌后几条小路扑出,杀声震天,杀得敌军措手不及,连损了几名大将。

颜开见势,心知中了诱敌之计,微显举棋不定,军心立乱。待到白清扬与张越的三路人马会合,士气更甚,直捣敌营,敌军不得不丢弃马匹器械狼狈逃去。之后又打了几场小战,白清扬的秘报抵达帝都之时,颜开的五万兵马连同那一路几万伏兵虽尚未全歼,却也仅剩不足两千余人,不成气候了。

此战,谦益可谓大获全胜。

然与此战几乎同时进行的、帝都远东的几场战役,谦益这边却是损兵折将,连连败退。潜光为帅的一路大军,由南绕至帝都以东,由东往西开进,先攻破了极其难攻的贺州,然后分兵连破餮、宏州等地,直逼帝都而来。

由全局研判,谦益与潜光的第一非正面交锋,不分伯仲。

所有这些从荣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精彩。

不得不承认,荣沐是个优秀的军师。至少从口才上来说,确实有一条杰出军师多半引以为傲的三寸不烂之舌,难怪当年能够舌战群雄,博得“木荣”之名。

听着荣沐对前方战事详尽的描绘,我发觉,对于男人而言,尤其是一个有能力左右天下战局的男人,战争之于他的意义,简直像一个展现才华的舞台,一个可以令他饱含激情与斗志、甘愿挥血如雨的舞台。战争的残忍,血腥……统统可以被抛诸脑后。

但作为女人,我只看到了残忍与血腥。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的神经忽然轻颤起来,为了天下苍生,更为了我爱过和正爱着的两个男人。我怕,我随时可能失去我爱和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