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你当每家王府的郡主都像你那般潇潇遥遥待在天医宫里养花种草,不思凡尘俗事?”我见二哥越说越来了精神,冷言打断,“你这么说,活像我不顾及咱江东王府似的,若真不顾及,我早天涯海角的藏了去,任你找个三年五载的……”
“是,是,”二哥点头笑道,“知道你顾念王府,要是没你,府里还真送不出人来了。这嫁人的嫁人,小的小,正赶上咱王府‘青黄不接’的时候太子选妃,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嫣笑,“我都还没抗议你倒是有意见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太子等咱王府的几个妹妹长大了再选?”
二哥接道,“我这是替你叫屈,他们哪家不是送了两位郡主来?虽说人多未必有用,可至少也能在宫里添个照应,总比你单枪匹马的好。”
我叹了一声,“进了宫白衣苍狗,没准一个人更好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了顾忌反能放开手脚,这话虽俗,道理却很真。
“行了,快别说话,公公来了。”二哥示意我噤声,刚放下侧帘,那边轿帘就被掀开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太监睁着双贼亮的眸子傲慢的看了进来,只一眼却呆愣住了。我心中暗笑,这见惯了各色美女的老太监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可见我的美真有些分量。
我娉婷一笑,柔声道,“公公可觉得有何不妥?”
老太监这才回神,忙尖声道,“没,没,奴才给朝恩郡主请安。”老太监一看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看人做事我也不差,我识趣的伸手掺扶老太监,“公公说哪里话,快起来。”说着顺手塞了一锭百两的银子过去。老太监睇了眼银子,推拒起来,我赶紧笑道,“还请公公代我向太后老祖宗问安。”
老太监登时明白了我的用意,这才笑意盈盈收了银子道,“太后要是知道了郡主的孝心准保高兴。”接着他压低了嗓音道,“今儿太后说身子不适,想来不会去暄和殿。”暄和殿正是皇上准备接见我们这些藩王郡主的地方。
太后不去,那我还唱哪出戏?于是我又随手塞了一锭银子给老太监,从袖袋内取出一幅卷轴,笑道,“素闻太后老祖宗甚喜雅兰,对画兰更是颇有造诣,我这儿正好偶得了一幅名家的雅兰图,还请公公带给老祖宗鉴赏鉴赏。”
老太监深深瞅了我一眼接过卷轴,笑得含蓄,“难得郡主有这等孝心,奴才一定带到。”说完他放下轿帘,扬声道,“请江东王府朝恩郡主入宫。”
入了宫门,远远就瞧见了雄壮魁丽的乾坤殿侧景,衬上紫金色的琉璃瓦,无比的庄严神圣。那是皇帝与臣子们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这时正在早朝,它正对的宫门必定是大哥刚刚走过的。
轿子又行了两炷香的工夫,到了第二道宫门,我下轿步行,一众随从都挡在了门外,只有二哥仍能随行在旁。我们跟着领路的太监穿行在花径游廊中,两边的盎然春色,别样景致都难入眼。二哥忽然小声问我,“你哪里学的花银子的本事?”
我淡笑,很清楚二哥话中的深意,低声道,“你放心,那二百两花得值,我跟嬷嬷打听过,那迎门的老太监是宫里的刘副总管,太后跟前得宠的老人,不然他也不敢接银子。”而江东王府没什么多,除了银子。若能籍着老太监引得太后注意,我落选的计划就有得唱了。二哥见我自信满满,理了理朝服也不再多说。
通往暄和殿的长廊九曲十八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长廊沿途点缀了四座名字清雅的重檐八角亭。每座亭子都有颜色鲜艳的彩绘,一座亭以一种花为主题,无论是亭檐的彩画还是亭柱的雕刻,花形花色都栩栩如生。第一座亭雕画了牡丹,第二座雕画了清涟,第三、四座分别雕画了金菊与寒梅,看来这四座亭子寓意着春、夏、秋、冬四季。
但有一点我颇觉奇怪,亭子位置的选定显然很突兀,很别扭。洛朝人建房修园喜遵风水玄术的道理。玄术之道我学艺不精,却都能看出,这四个亭子放置的极无章法,与其他的建筑极不和谐。只是一时间我也说不上何处有问题,只好不再深想了。
我与二哥继续沿长廊前行,因工匠处理巧妙,几乎感觉不到地势与方位的明显变化。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入目的假山水榭,庭轩春华越发如江东织锦般精妙绝伦。纵使见识过颐和园与故宫古建筑的巧夺天工,大气磅礴,我仍然为这一隅胜景折服,唏嘘不已。二哥见我感叹,笑了笑,说皇宫这处景致胜过江东最美的织锦。
他口中所谓的江东织锦又称南绣,素有“天下第一绣”的美誉。南绣的针脚细腻,针法独特,色彩高雅,画风讲究写实,锦上多衬云雾山水、亭台楼阁,绣纹虚实交错,动静相谐,能将人的玲珑匠心与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和谐到极致的神韵悉数展现。
我感叹着,长廊终于到了尽头,不远处百级石阶上古意恢弘的殿堂该是暄和殿了。相传暄和殿是前朝遗留的行宫别苑建筑之一,洛朝定都丝城(后改名帝都)后保留了下来。因为暄和殿中有一处天然温泉的泉眼极为难得。
我听莫来说,在前朝,只有皇帝专宠的贵妃才能享受到这里的温泉——濯清池沐浴的殊荣。
莫来一说,我当时就想起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杨贵妃与千古涌流,不赢不虚的华清池。这时立于殿前,看着金柱紫橼,想着前朝宫娥,白居易的《长恨歌》便脱口而出,“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二哥听我吟诵,颇觉莫名,笑说,这暄和殿中只有濯清池,哪里出了个华清池。我付之一笑,暗忖,幸好他不通前朝历史,否则就不止深究这个了。我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中年太监到了跟前,说是引我去殿中稍做休憩,而二哥则被原先引路的小太监引向了别处。
我进入暄和殿,才知这殿堂出奇的大。东西宽九间,南北进深五间,明柱十二根,沿墙是整排的花纹镂空窗,阳光探射,殿中光线极好,并有奇特的光晕出现,打在明柱上,使得凤舞九天,祥龙腾云更加逼真。
正殿深处,一张雕着九龙的深紫龙椅坐北朝南,泛出深沉柔润的玉光。龙椅的两侧各成角度拱置了两把雕凤的凤椅,看不出何种质地。
此时正殿两旁的长矮木桌前已经端坐了几名盛装打扮的女子,应该就是先我而到的几位郡主。我平日不串门,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什么都不说,挑了座自己坐下。可就在我坐下的当口,突然一声尖锐的鬼哭狼嚎刺破天宇般冷冷传来。
我打了个寒颤,差点跌下矮凳。就听那尖锐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奇怪的歌声。听不清歌词,歌声时而软弱无力,时而强劲高亢,时而像名伶的催眠曲,时而又像野兽受伤后的嚎叫……
反正,听来听去,怎么听都像鬼在唱歌,否则一人怎能唱出这么多种变化?这歌听得久了我又从中听出了浓重的悲伤,有种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魔力,使我渐渐悲由心生,心情黯淡了下去。
我便小声问身侧的小太监,“敢问是何人在唱歌?怎么这般凄凄惨惨?”
小太监听我一问,眼瞪得极大,回道,“奴才没听见有人在唱歌啊,郡主是不是听错了?”
“错了?怎么会呢?你听嘛,明明现在还在唱。”
小太监又仔细听了听,还是摇头道,“郡主,奴才真没有听见歌声。”我不禁开始怀疑小太监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于是转向身边的一个小郡主,问她是否听到歌声。
这个郡主不知来自哪个王府,脸蛋园园的,很可爱。她闪着奇怪地眼神看了看我,道,“没有人唱歌啊。”
“轰”的一下,我登时傻了,难道我产生幻听?要不真是有鬼在唱歌?可为何这么歹运,偏偏又被我听到。
我正心慌自怜之时,墨阳王府的德颜,德月两位郡主匆匆奔入了殿中。不一会儿,殿外的太监尖声叫道,“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殿内的所有人都立刻站起,躬身出殿行迎接叩拜之礼。皇后娘娘声润气威,让众人平身。我跟着众人起身,平视了一眼,但见宝相庄严的皇后身侧还立了个美得咄咄逼人的女子。这女子的美如同钻石一般,挟势凌厉,光芒四射,极具侵略性。
皇后慈善的托着这女子的手,与她谈笑着进殿,只要不是瞎子,任谁也能看出皇后对她的独宠。进了殿,皇后轻拍女子的素手道,“宜凌,且自坐下吧。”接着皇后又环视了众人,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旋即转开,道,“大家也都坐吧。”
我一听皇后口叫“宜凌”,立时想起了二哥之前的话,看来这个麓山王府的宜凌郡主“迟到”果然内含玄机。据我所知,皇后与麓山王府并无什么私下情分,宜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皇后哄到偏宠外显,可见“功夫”了得。外界传闻果然不虚,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子当得起王府半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