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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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河水,无人,静。

经历了适才那一幕,断肢和血,哀嚎声。我虽闭了眼却也能猜到被宋白的小刀打中的几人会有怎样的惨状。

“要去哪里?”我坐在乌篷下,惊魂未定。

宋白裹一身黑披风立在船头撑船,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许久之后,船已过了河心,我也放弃了等待答案,他却低低溢出一声,“逃命。”

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宋白说完了这两个字,身子蓦地一软,半跪了下来。我惊问,“你怎么了?”他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状况。我不会撑船,难道叫我游到河对岸去?这么宽的一条河,我还不游到猴年马月?

宋白蹒跚着进了乌篷,靠蓬坐下,冷冷的眼,寒光摄人道,“就算我受了伤,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别跟我耍心机。”

“怎么会?”我卷着身体,又暗暗离宋白远了几寸,“你的伤要不要紧……呃,我是想说……我是大夫,兴许能帮上忙。”我暗自讶异,适才的打斗,宋白占尽了上风,进退自若,怎会受了伤?难道是在护我的时候被刀剑刺伤了?所以他才不恋战,急着逃命?

宋白冷冷回视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怪,但根本不搭理我,自己从身上摸出些药瓶,咬着牙往左肋处倒药粉。药粉咬人,他表情痛苦而扭曲,却硬撑着不吭一声。

他真是个相当倔强的男人,任何事都不愿假手于人,虽然落魄至此,却还是一副极度孤傲的脾性。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了金庸笔下的金蛇郎君和古龙笔下的李寻欢。这两人各有各的特质却也同时都有着宋白这样孤傲的品性。

宋白有很浓的江湖味,带着邪魅阴郁的气息。这时,我想到了景王,景王虽也常年游历江湖,但毕竟出身皇族,天生贵气逼人,江湖气并不重。但所谓煮酒论剑,笑傲江湖描述的大概还是景王这样明朗正派的江湖人。像宋白这样邪狞的人,在哪本武侠小说里出现都只能是邪派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的类型。

这种人在很大的篇幅里都比正派中人聪明狡猾,也往往心狠手辣,甚至没有人性。他们可能辉煌一时,却也只能昙花一现,最终一定会应验那句“邪不胜正”的俗语惨烈丧命。

这是书中的江湖,作者常常会给好人以好报,恶人以恶报。

这是作者的怜悯心作祟。

可现实中呢?这世上的善恶哪有那么分明的界限?好人一定有好报?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些毒打过我的人真的会有恶报吗?……

“会唱歌么?”宋白忽然出声。

我顿时醒神,直觉的点了点头,点头之后却又后悔。

“唱一首听听。”宋白靠着篷,冷漠的说道,口吻像是命令。我忌惮他的气势,迅速想了想,张口唱起了《沧海一声笑》: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闭嘴!”我还没唱完,宋白已满脸阴霾,喝道,“换一首。”看来他自己也觉得这首歌的磅礴大气,笑傲洒脱不适合他这种在江湖的阴暗中摸爬滚打的人。

我赶紧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可实在没有匹配的上上之选,只好挑了张克帆的《来过》(电视《飞刀又见飞刀》的主题曲)。那歌的感觉带点阴郁,虽然主题是“情”,大概宋白不致恼怒。于是清了清嗓子,唱道:

谁能告诉我,你在何处等候。谁能明白我,昨夜到今夜的疑惑。

日出又日落,也是一种寂寞。

我仍站在这路口,看红尘滚滚而过。

谁能告诉我,你留下的是什么。谁能明白我,只想爱你一生就足够。

月色如此朦胧,像是我无心犯下的错。

借这一夜北吹的风,捎去我远方的问候。

追呀追呀追,追到你也只是梦里头。看啊看啊看,看到泪水止不住的流。

紧握住你的手,留住了你的温柔。

却怎么也不敢问,我们一起可以有多久。

追呀追呀追,追到你也只是梦里头。看啊看啊看,看到泪水止不住的流。

紧握住你的手,留住了你的温柔。

我又怎么敢奢求,

前世犯的错,

今世可以重来过。

这首歌,我完完整整的唱全了,宋白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远山近水,表情让人觉得祥宁。我蓦然发现,这样安静的宋白一点儿也不可怕,邪也罢,魅也罢,都是那样的真实。即使坏,也是直白的,让人看得清楚明白。世上又能有多少人如他这般真真实实的活着?

“奇怪的歌。”宋白收回远眺的眸光,看着我,眼中的冷冽暖了不少,叹息道,“可惜你我不是同一种人,否则……”宋白没有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道,“何谓同一种人?同为好人,或同为坏人,就叫同一种人么?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或绝对的坏人?是好是坏全看评说之人的立场罢了。别人眼中的魔头,大恶人,兴许在某些人眼里又是好人呢。再说了,好人也会有歹念,坏人不见得不会做好事。”

宋白惊诧的看我,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理解他的话,眼中跳过一抹异样的色彩,似喜如愕,但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捕捉。他冷道,“你倒真与别的官家女子大不一样。”

“你眼里官家女子该是什么样?整日里琴棋书画,女诫女红?”

宋白别过脸,并不应对我的话,转道,“圣毒令,我志在必得。”他这一句像在宣誓圣毒令的所有权,瞬间打破了刚才稍稍缓和的气氛。他冷肃的脸,浓眉邪扬,透着令人很不舒服的冷锐尖刻,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冷硬,刚刚的安静祥宁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没好气的回道,“我说了,没有你要的圣毒令……”

“有没有你我心里各自清楚!”宋白抢过了我的话。却突然皱起了眉,撑起身子走到船头,看了一会儿,冷冷一笑,“终于来了。”

我正纳闷,谁来了。宋白回头看我,冷声讽刺道,“你有个好夫君。追上来的时辰比我预想早了不少。为了救你,竟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怕世间从此又多了一段佳话。”

夫君?难道景王来了?我一喜,走出乌篷,循着宋白的目光望去,见得四五艘大船快速靠了过来。与这艘小船相比,那几只船可谓豪华油轮了。

船一点点靠近,我看见最前方那艘船上,迎风而立的正是衣带翻飞的景王,一派儒雅神采。他身后站着不少作江湖人打扮的男人。似乎还站着大哥,二哥,哥和几位王爷。

看着船越靠越近,宋白的表情越来越阴狠,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把什么人生吞活剥。

我这时计上心头,怕自己成为宋白借以依仗的“盾牌”,束缚了景王的手脚。趁着宋白失神间,果断的跳入了混浊的河水中。仗着良好的水性,我一口气潜到了深处,宋白却没有追下河来。

春雨里的河水比我想象中要冰凉,我心知不能久待,手脚并用,划动起来。可这是逆流泅水,水流的阻力消耗了我大半的气力。游出了近五十米,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眼见最近的船就在不远处,抛下的绳索也近在眼前。可是大船吃水深,前进时带动的水流也大,我根本没办法靠近。

船上的人见了格外着急,这时哥突然结了个绳套,套在自己身上,“咚”一声跳进河里。哥下水后很快浮了出来,向我游过来,扶住已快无力的我,把绳套套在我身上,疼惜的暖声道,“雨儿,抓紧绳子。”

我依言握住绳索,哥做了个手势,船上的人一起用力把我拽了上去。接着又抛下绳索把哥也吊了上来。我几乎已快虚脱,哥顾不得自己一身疲累,把我抱起来冲进船舱内。舱中正有几个丫鬟和太医候着。

哥搂抱着我,搓揉着我的手道,“雨儿,有我在,没事了。”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便被丫鬟们带入内室七手八脚的更衣。直到一碗压惊驱寒的药汤下肚,我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回来了。

“其他人呢?”我方发觉船舱内冷清异常。

“回禀郡主,王爷他们正在船头擒拿贼人。”一个丫鬟恭敬回话。

他们在捉拿宋白?我一听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拔腿就往外跑。心忖,宋白是毒人,功夫那般了得,景王他们怎可能是其对手。几个丫鬟没拉住我,我到了船头,正瞧见宋白被众人围住,满眼的嗜血凶光,冷如冰,厉如魔。

景王,大哥,二哥,哥,都站在人群中与宋白对峙。景王离我很近,瞥见了我,转头对我道,“丫头,这里危险,快进舱!”

他这一分神,宋白寻得了机会,出手如风,亮出那只被称为“毒剑”的手,直接攻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冲上前去大叫道,“不要!”一把推开了景王。却没想,自己反而处在了宋白剑手的攻击点上。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吓傻了,自然而然的闭紧了眼。

“丫头!”

“语儿!”

“雨儿——”

我听到了众人的叫声,只觉劲风打面,却没了下文。睁开眼一看,宋白竟强行收回了那重重一击,眼神复杂的看我,喷了口血。就在这时,一柄柄利剑脱手向宋白飞去,他不及躲避,翻飞间左胸处中了一剑。正巧他的落脚处是船舷,中剑后重心不稳,仰面跌下了河里。

河水登时变成血色的混浊。我咬着唇久久的望着血红之处慢慢扩大,看着河面渐渐变得平静,忽然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