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之上,男人女人分开而食。男人那边情况不知如何,女人这边以太后为尊,皇后次之,其他各宫娘娘再次之。太后原本拉我坐在她的近旁,这是天大的殊荣,我却哪敢承受,先前与太后亲近就已经引得满屋子女人敌视。此刻若再不知天高地厚的造肆,只怕就要被怨毒的目光杀死了。
我巧说了句话,仍回自己的坐位坐好。太后,皇后依次说了些吉祥话,然后喜宴就开始了。宫人们来来往往端送琼汁玉露,珍馐海错。宴席上众人莫不妙语连珠,讨好着太后与皇后,逗得她们笑声不断。我听着心中不屑,只一味埋头苦吃。
其实也没吃了多少。像这种正式场合的宴会,食物再多也是供观赏的。女人吃相一定要优雅,要美,要有风情。既然要美得有艺术感就必然吃不得多。而我主要是没有食欲。心境凄凉无比,周身却喜气熏天,两相比照,愁苦之水在胸中跌宕翻滚,哪里还吃得下什么。
好在喜宴很快结束。因着太后爱听戏,今日也备下了很多戏目,一群骚首弄姿的女人便簇拥着太后往戏园子去了。我趁机偷出人群,绕去找哥。看到他时,哥正笑得风流,应付着一群嘻笑来贺的贵族公子。我见他远远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转身便走。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远离了让人憋闷的琼楼玉宇,走到一处碧湖。但见天水一色,鱼儿在水中自由的嬉戏。我沿湖而行,风吹绿柳垂妖娆,别有一番情趣。我信步来到一段长廊入口,此廊由湖岸一直延伸至湖心,想来是供太子垂钓之用。
此时周围无人,我站在廊前看着巧夺天工的湖景,心中烦闷减了不少。稍顷,我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能听出是哥。
“雨儿,几天不见,你怎么又瘦了?”哥走到我身侧拧紧眉看我,“身体好些没有,是不是又有哪儿不舒服?你自己是个医生,怎么反而没把自己照顾好?像是比我上次看你时还虚弱了?你这个样子,让哥怎么能放心回墨阳王府……”
哥一下子说了很多话,全是关切之情,让我心酸涌至,心防崩塌,再也忍不住,叫了声“哥”,说不出别的话,哭着扑到哥的怀里。我泪水汹涌,哭声压抑,哥听得难受,搂着我更紧,不住的安慰,“雨儿怎么了?别吓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哥,哥帮你出气。”
哥像哄小孩一般,轻抚着我的背,轻声细语道,“别哭了,雨儿,到底怎么了,快告诉哥,无论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的,别哭了,乖。”
“哥……”我哭了很久,终于似把满腔的愁水哭尽了,这才控制住情绪,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全数倒给哥。就如同以前一样,我受了委屈或不知所措时总是找哥倾诉。哥虽然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但他却很会开解我的心结。
我一股脑儿把依情害我的事,索里说我是淼水国妮雅公主的事以及谦益对我的感情等等都说了出来,畅快的倾吐出来。
哥认真的听着,眉头越拧越紧,紧到极致却又慢慢放开,笑着对我道,“雨儿,依情的事就忘了吧,不要为了一个无知的女孩而坏了自己的心情,这样容易伤身体,她不值得你过多介怀。”
“还有,”哥郑重看着我的眼道,“你是淼水国前朝公主的事千万记住,别再跟任何人提起,就让这事烂在你我的肚子里,知道吗?我曾听父王说起,二十来年前洛朝宫里曾有过一桩辛密,似乎就与淼水国有关。那之后淼水国的事再无人提起,两国素来隔绝,现在洛朝的人大多数都不知道当年淼水国发生政变的事。所以如果你泄漏了,真可能会招来什么杀身之祸。所以,你要答应哥,无论是谁,都不要再说起这件事。”
“放心,哥,我不会再说了。”见哥说得慎重,我坚定答道。
哥疼惜的摸着我的青丝笑了笑,久久才叹息一声,“至于你和景王那档子事,哥就不好插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你要知道,爱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不是你说爱一个人,那个人就一定要同样的爱你。若能这样顺从人意,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离婚案例也不会有痴男怨女一说了。”
哥故意把话说得俏皮,想逗我开心。但我能看出他笑里隐忍的愤然和心疼,我知道疼我如哥,是听不得我过得不开心的。哥清了清嗓子继续笑道,“要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不过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哥相信凭我雨儿这么出色的女子,再过些时日,一定会让景王爱上你的。”
“你从没有过情爱体验,所以这次的事自然难以接受,会觉得自己非常委屈,伤心,难过,这是人之常情。可你若一味这么揣着伤心与景王疏远下去,只会让他离你越来越远。雨儿,你要知道,要让男人爱上你,你就得征服他的心。男人皆好色,但女色虽然可以令男人一时迷恋,却不能真正俘获一个男人的心。”
“景王并非池中物,在众王爷中恐怕也只有楚王堪与他比较,所以能让他爱上的女人,必定要有过人之处,聪明如你该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迷蒙着双眼,看哥启合的唇,并不讶异听到哥的这番言论。这就是哥,不会落井下石,趁机重伤谦益,他一直这般光明磊落,处处为我着想。他知道,我虽伤心难过却仍爱着谦益,我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只能这般劝导我。
为什么我爱的人是谦益,而不是这么疼爱我,为我着想的哥呢?若是哥该多好,只怕他一辈子也不会让我受到丁点儿委屈,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心痛感觉。
哥含笑说着,我静静的听着,一肚子闷堵在胸口的愁汁苦水渐渐被哥的言语疏通消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感到骄阳似火的威力,才觉得自己似乎又活回了现实中。正这时听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沿湖朝这边走来,哥怕来人撞见我与他一起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让我走上长廊,他则闪身避进了一旁的假山树丛中。
我沿着长廊而走,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与说话声,知道谦益在其中,也不回头,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站定。这时完全不曾想过我这副刚刚病愈的孱弱身子站在临风的廊头会是多么危险的事。阳光灼耀,湖水碧玉,倒映出我苍白若死的面色。
我心中大惊,记得出门前磬儿给我抹过许多胭脂了啊,怎么还这么苍白?难怪刚才哥的眉拧得那般紧,仿佛把心都要拧碎了,我这模样他何曾见过啊,如何能不心疼呢?可是伤我心的却是我爱的人,哥除了心疼还能做什么?除了教我如何赢得谦益的爱,他又能说什么?如果他是爱我的,定然万分不愿说出刚才那番话,定然不愿教我该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可他勉强自己说了……一切皆是为我……皆是为我啊……
“你们看,那不是三嫂吗?”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赫然响起,“三嫂——”
我应声回望,看到长廊入口的岸边站了一群男人,个个华服美冠。但是太阳晃眼,我看不清都有谁,也没听出谁在叫我。蓦地,我一阵眩晕,脚下不稳,来不及惊呼便无措的向后倒了下去。
“三嫂!”
“三嫂落水了——”
众人一片慌叫,我在落水的瞬间瞥见几道迅捷奔来的身影,还好,有谦益。
“咚”,我落水声很大,也激起了很大的水花。水花白白的,像高洁盛放的莲花。我睁着眼,像是期待着什么,终于在看到那个毫不犹豫跟着跳下湖的人影后,闭上了眼。其实我没有晕,其实我会游泳,其实我也许可以自己浮上去。但是我忽然觉得好累,不想动,就是不想动了。
我慢慢下沉,湖心处水很深,总也沉不到底,但能感受到的光亮越来越少,胸中的空气也越来越少。人动水动,我知道有人在靠近我,并很快抱住了我。
意想不到的,我刚被抱住,一个温唇就贴上了我的嘴。我一挣扎,方发觉他在试图向我渡气。我立时睁开眼推拒起来,感觉到他邪邪一笑,离开了我的嘴,抱住我往上游,很快便把我带到了湖面。
“三哥,快接住嫂子。”我虚弱的看着谦益,站在廊头上的他,原本黑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温和。谦益伸手将我拉上长廊,脱下外衣包住,然后抱着乏力痴愣的我便往岸边跑,回头随口说了一句,“有劳七弟了。”
“应该的。”刚跃出水面的楚王平淡回了一声。
谦益到底还是比楚王慢了一步。当楚王入水时,谦益的身影停在了廊头,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如何能好看呢,自己的妻子落水,他弟弟却先他一步入水相救。
一众王爷皇子开路,谦益把我抱到了最近的厢房,命人找来套干爽衣裳亲自为我换上,又急传太医前来,担忧道,“丫头,说句话,还能说话吗?别吓我。”
我终归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然后,我在东宫落水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满天飞舞。很快惊动了太后,皇后,连皇上也遣了人过来问候。我只觉得全身乏力,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适。
太后来了,动静很大,她在屋外斥责着辰王,“你说你怎么这等莽撞,寻常人站在那里都随意叫不得,何况你三嫂大病初愈,身子本弱,哪里经得住你那么大呼小叫的吓唬?!”
太后一骂,我方知道,原来当时叫我三嫂的是辰王。
辰王连声认错,太后又训斥了几句,谦益出去替辰王说了些好话,太医又道我并无大碍。太后这才作罢,喝退了门外那些说是来关心问候实则是想看热闹的人,吩咐谦益带我回去好生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