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好,天朗风爽,比前几日多了份难得的清凉。
我特意挑了件素雅的金绣鸟纹丝绸裙穿上,随意绾了个花髻,插了支翡翠黑玉钗,两只金步摇,自然随意倒也不失端庄秀雅。
磬儿端着早膳进来,兴奋的告诉我清宁院外的荷塘里已经出现了花苞,想必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欣赏到满池的清丽荷花了。
用了早膳,王府的管家照常来汇报了今日的诸事安排。而后几个管事又说了一阵,从我这里取了相应的执事令牌便各自去了。如果没有意外,我上午的工作就算完结了。
闲着无事,我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看了会儿医书。清风撩逗着我垂在耳际的青丝,我盯着手中的书,思绪渐渐飞远。
回想到昨夜大哥跟我说的话,那股陌生,不安的感觉仍徘徊在身侧,细想起来不免有些胆寒。我的丈夫,谦益,当真不是我所看到的那种淡泊之人吗?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手段高明?他瞒骗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么楚王呢?也跟他一样么?也这般表里不一?
表里不一!
我忽然像是抓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可是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我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呢?
“王妃——”磬儿轻轻唤我。
我醒过神来,“怎么了?”
磬儿拾起医书递给我,“您还在为那些谣言的事不开心么?看医书都走神了。”
我淡淡一笑,藏起了心中疑惑,接过医书,“我不是为那事烦心,想着别的事了。”
“王妃……”磬儿眼神有些奇怪,有闪烁又像是……同情?
“出了什么事吗?”我急问。
磬儿扯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没事,只是刚刚侍卫过来传话,说王爷今儿又不回来用膳了。”
我心中一痛,急忙掩饰住,“知不知道王爷在忙何事?”
又,是啊,又不回来吃饭了。前几日可说是为了流言蜚语的事吃睡不宁,在外忙碌,那么今日又是为了什么?照大哥昨夜所说,谣言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谦益到底在忙什么?前些日子我待他疏远冷淡,他也会亲自过来问候几句,陪我用膳。可这两天……难道又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王妃,奴婢问了,但传话的侍卫也不知道。”磬儿回答的谨慎,像是怕一句话不对,伤了我的心。她也看出来了吧,我与谦益的相处早不复往日的温馨。算到今日我已两日未见过谦益一面了。这两日,他总是早出晚归,与我没了交点,唯一还能让我感觉到他没遗忘我的,就只剩下侍卫那几句不痛不痒的传话了。
不是早知道他不爱我了吗?我为什么还会难过?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我偏偏在它的面前,如此失败,如此无奈。
我本不是这样的。
我该怎么办?爱下去赢得谦益的心?还是慧剑斩情丝,了结这段一厢情愿的爱恋?这段感情,自始自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吧。我以为爱情只要跟着感觉走就好,我以为我感觉到谦益的爱了,可是我的感觉却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错了就应该改,错了就应该回头,不是吗?……可我失了心还能回头吗?
爱,难。不爱,也难。
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变回那个笑闹人生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我无措的站起来,踌躇思忖间,小丫鬟来报,说管家求见。
景王府的管家姓许,名诚,是个四十余岁的冷面男人。他长相忠诚,一眼看去会觉得这是个做事很有分寸,也一定很忠心的人。
只是他刚刚才从我这里出去,这会儿又来求见,所为何事?
我揣着疑问,步入大厅。管家上前恭敬行礼,道,“奴才督下无方,特来请王妃责罚。”
“何人犯了何事?”我不兴波澜的在首位坐下,看了眼磬儿,磬儿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回禀王妃,适才墨阳世子遣人送了份礼物来,说是辞行礼。奴才一时不查,底下人不慎将礼盒给摔了,还请王妃治奴才失职之罪。”管家句句铿锵,状是诚心领罪。
“那礼物呢?可有何损坏?拿来我看看。”既然是哥送来的东西,想必该是送给我的,若是没有大的损坏,我也不会计较,随口叫管家等一众人起身。
“还不抬上来?”管家喝斥着身后的那群小厮。
众人慌忙从屋外进来,抬进一个方正的木盒子,约有一个八寸的生日蛋糕盒般大小。盒子外面渡上了红漆,上面雕有花纹,安静的爬着满盒子的……彼岸花!
我禁不住退了一步,心中无限动容。这礼物,只会是送给我的。因为这个时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认得这种花,这个时空不存在的彼岸花。开到荼蘼花事了,佛家曾言,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荼蘼花谢后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人们皆以为我最喜幽兰,只有哥知道,我真爱的是这传说中的引魂之花,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花,冥界唯一的花——彼岸花,曼珠沙华。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我低吟着对彼岸花的注解,激动的冲过去夺过木盒,回身将它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盒盖掀开,里面出现一个我梦想过十几年的童话世界。一片广袤的草原,苍翠的树木零星点缀,原野上矗立着一座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哥,雨儿要做城堡里的公主。”
“等雨儿长大了,哥送你一座城堡,让你做公主。”
“那哥要做雨儿的白马王子。”
“我不做白马王子,我做黑马王子。”
“可雨儿喜欢白马王子。”
“白马一点都不酷。”
“我就要白马王子。”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这样好了,等我送你城堡的时候再告诉你,我做白马王子还是黑马王子……”
“哥,明天是我二十岁生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送我城堡。”
“死妮子,这句话你问了十二年了,你没看到老顽固还好好活着吗?本大少爷无望继承遗产了,上哪儿弄钱给你买座城堡?”
“别想骗我,哥,你房里明明有一座很别致的城堡。可是说好了的,我要白马,你怎么还是弄了匹黑马在上头?”
“死妮子,你又偷进我的房间。我又没说那座城堡是给你造的。”
“不管,我就要那座,不过你得把黑马换成白马。”
“你还真死心眼儿,我决定了,把两匹马都放上去,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再把黑马取下来。”
“什么问题?”
“我会把它藏在城堡里。你自己去找,等你有了答案,就可以把黑马取下来。不过你要记住,一定要你自己把它取下来,否则我可不死心。”
“哥,什么问题非要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哈哈,秘密,等明天你找到城堡里的‘问题’,就会知道。”
可惜,第二天,我没有收到那座城堡,也没有看到城堡里的“问题”,因为那时哥已经殉职了。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堡,它还是童话里的模样,只是已经残破了,锥顶坠落了下来,城壁也倒塌了。一黑一白两匹木雕小马倒在城堡门前。我冷然一笑,这副残破的城堡模样绝不是摔成的,而是人为翻动造成的,甚至有人原本想把它复原。只是可惜,搭造城堡,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整件事。虽然已不抱希望,我还是认真的将城堡内外看了个仔仔细细,意料中的,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可我知道,它原本该是在里面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敛住双眼愤怒的火光,幽幽转身,缓慢的,缓慢的问磬儿,“今日是几时了?”
“六月十八,王妃。”磬儿疑望着我。
六月十八了?我居然忘了日子,我竟然忘了它!我前世的生日。
“许管家,”我缓缓坐下,端起茶杯看了看,借此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东西,墨阳世子是何时遣人送来的?”
管家躬身道,“回禀王妃,就是刚才。”
“你确定?”我冷冷问,并不看他,“是哪个奴才经手这件礼物的?”
“回……王妃,是奴才。”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自管家身后传来,他颤抖着跪下,我看出他正是许管家亲信的一个小厮。
我冷哼道,“依许管家看,这个下人犯了事违了规矩该如何处置?”
管家神色纹丝不变,恭敬道,“回王妃,下人损坏府内物品应杖刑二十。”
“如果是盗窃呢?”我轻轻泯了口茶,声音柔和,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问。
许诚不愧是王府的管家,沉稳老练,脸上只微微闪过一丝惊讶,开口道,“回王妃,依规矩可杖毙。”
我咬着牙冷笑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个小丫鬟道,“去传主理刑罚的管事来见我。”
小丫鬟领命去了。许管家身后的小厮一见,神色顿变,大叫起来,“王妃饶命啊,奴才知罪了,求王妃饶命,王妃开恩。”
“哦?你知罪了?”我冷冷笑问,“那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奴才,奴才不该摔了王妃的礼物。”小厮战战兢兢的回答。
我看到许管家脸色一变,笑得更甚了,“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要送给本王妃的东西了,对吗?”
小厮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反口否认已来不及,只能拼命磕头求饶。我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紧,急忙叫过磬儿,在她耳边如何如何吩咐了一遍。磬儿快步出了门,我这才又看向底下跪着的小厮,冷冷问,“既然你知道这是本王妃的礼物,却还敢偷窃里面的东西,是觉得自个儿皮太厚呢,还是认为本王妃愚鲁不会察觉?”
“王妃,奴才没有,奴才也不敢啊。求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小厮的声音已经开始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