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几日,问了几日,查了几日,终于没明白,也不愿太过费神,只好放下,宁毓儿那件事便翻过去了。
昨天,太后赏赐各王府王妃入宫欣赏早菊,紫龙菊紫灿灿一片,将皇家的尊贵庄重烘托无余,亦把萧萧秋意带予了众人。赏菊会期间太后向思樱提了赐婚的事,思樱撒娇说还需考量几日,太后宠笑着允了。
今日和风日暖,八月,已有秋的萧索。
四季之中我独不爱秋。
不爱秋的肃杀,不爱秋的凋敝,更讨厌秋留给我的痛苦回忆。
我五岁那年,不是那个秋日,我的人生或许会不同。
但今天,我的心情不错,大概是因着怀孕的关系,骨子里潜藏的母性光辉照耀开来,驱除了一切阴霾,使得我近来心情都极好。
清宁院前的荷塘已残,可谓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我将谦益寄回的家书看后细心叠好收起,又提笔回了一封信,交代下人送出。
刚刚大哥将军府的管家也给我捎来了信,说大哥在西南抗击鄂仑旗人连战连捷,初冬里可望班师回朝。另说阎三立了不小的战功,回来必将受封受赏。大哥也许了阎三,此次凯旋,便把磬儿嫁给他,还让我先给磬儿置办些嫁妆,莫屈待了她。
我笑着把消息告诉磬儿,磬儿登时羞得满脸通红。
“你老大不小了,成亲是迟早的事儿,这也好意思害臊?”我揶揄道。
磬儿把空的鱼汤盅放下,“王妃又拿奴婢寻开心了。”
“我有那么不厚道么?”我笑开,“你想我置办些什么嫁妆,只管说,我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的,你出嫁,我绝不含糊,不会让你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了去。”我那些名义上的姐姐妹妹们哪里有磬儿这般与我亲近,待我真心,磬儿出嫁我自然要想得周全。
“奴婢,”磬儿眼眶有些润,吸了一鼻子,“奴婢就想一辈子伺候王妃,您可别赶奴婢走。”
“这就感动了?”我柔笑,“你要是一辈子伺候我,可不就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幸福?真傻。你是不是也太好收买了?”
“奴婢才不是傻呢,奴婢心里明镜儿似的,”磬儿不依不饶的和我争辩起来,“奴婢知道王妃是真心待奴婢的。奴婢五岁被卖到王府里做丫头,做过四五个郡主主子的外侍丫鬟。没一个主子像您这样疼奴婢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还教奴婢识字读书……”磬儿越说越激动。
我轻抚着她的背,“好了,你这是要讴歌我的‘丰功伟绩’呢,还是想拍我的马屁?越说越来精神了。”
磬儿噗哧一笑,“王妃,您是这世上待奴婢最好的人。”
“不止是我吧,还有你们家阎三呢?”我轻笑。
“王妃又取笑奴婢。”
“好了,不笑你,你陪我出去逛逛,顺道替你看看嫁妆。”
“王妃——”
“行了,我让祝管家多拨给我几个家将带上。”
当我走出轿子,与磬儿出现在帝都繁华的街头时,久违的逛街的惬意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我进了帝都最好的珠宝店,为磬儿要了几支别致的珠花和些许首饰。又进了绸缎庄,要了上好的绸缎布匹。再入了裁制坊,为磬儿量身订制了几套衣裳……磬儿鲜少去关注那些首饰绸缎,始终护在我左右,生怕有人撞我一下伤及到我腹内的那块肉。
我一直笑着,一行人走过帝都最好的酒肆客栈“听雨楼”,为眼前惊人的一幕停下了脚步。
“今儿这里免费大酬宾么?”我讶然。
“王……夫人,什么叫‘免费大酬宾’?”磬儿疑问。
“就是不要钱管吃饱管喝够。”
“可客栈门都关了,”磬儿道:“这些人也不像来住店吃饭的,更像来送礼的。”
“所以才夸张啊。”我紧紧看着提了大包小包的人群小声道:“哪有人值得这么多人一窝蜂的跑来送礼?你瞧见没有,”我拍了拍磬儿,“这些送礼的肯定都是帝都各处的富翁,虽然有几个像是暴发户,但其他的都还有些档次。”
“夫人……”磬儿出声唤我。
“暴发户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致富发财的人。”我想当然的解释磬儿不明白的词汇。
“夫人……”
我笑了笑,“我敢打赌,就算把咱们大洛最倜傥俊朗,仙姿卓绝的楚……七公子拿来拍卖,也吸引不了这么多富豪前来。顶多是把各家府里养的深闺小姐撩拨的……”
“夫人!”磬儿忽然坚决的打断我。
“怎么了?”我疑惑看向磬儿。她朝我的左手侧奴了奴嘴,却不说话。我转头一看,霎时僵硬了面部肌肉。
不是吧,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就到?
楚王一身素白便服,束发无冠,一脸兴趣盎然的睇着我,故意用轻缓邪魅的嗓音道:“那么三嫂以为小弟会把深闺小姐撩拨的如何?”
我的嘴巴扯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松弛了表情,尴尬一笑,“呵呵——”半天也说不出句话来,我总不能说,春心大动吧。
“好巧啊,”我干笑道:“没想会遇到七弟,七弟也来逛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却没遇对人。自那日楚王将宁毓儿从我府里头接走之后,今儿算头一回见面,可谓不期而遇了,再浪漫一点就是“邂逅”。
“小弟是想来见识见识里头那位‘吸引了这么多富豪前来’的大人物,未知三嫂所来为何?”楚王依旧那副邪魅的调调。
“我?飘过,啊,不是,是路过。”跟古人说飘过,还不把我当鬼了?
“三嫂不进去瞧瞧?”楚王看向客栈门口。
我下意识的单手护向腹部,“我倒也想见识一下里面来了何人?只是这么多人,我恐怕挤不进去,还是算了。”万一伤了我腹内的宝贝可如何是好,得不偿失。
“里面的人可是大洛首富沈家的公子,这听雨楼也是沈家的家业,小弟保三嫂无虞,可愿去见见?”楚王殷情道。
“大洛首富沈家的公子?七弟是说江南沈家?”我不知道姓沈的是不是特别爱出财神,想当初明朝有个富可敌国的“江南首富”沈万三,名播大江南北,妇孺皆知。这里又出了一个富甲全国的沈启城。两人应该都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美国比尔盖茨那种有钱程度了。
相传明朝时有个故事十分有名,说沈万三为朱元璋犒赏三军,朱元璋有意刁难说,朕有军百万,汝能遍及之乎?谁知道沈万三居然应答,愿每军犒金一两!
天!那得多大的家底?
偏我生不逢时,“穿”不逢时,沈万三是没机会见了,若能见识一下沈启程家的气派该也不错,看看可否与皇家相提并论。
楚王见我颔首,便对他身边的侍从说了句什么,侍从消失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客栈的门打开,楚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入内。那些被继续堵在门外的人又开始猜测我与楚王是怎样非凡的身份,想来能进去的皆不简单。
我虽总是粪土王侯将相的身份,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了这样一个身份护体,有时候比金钱更有用些。
听雨楼的一层没有一个人,桌椅都是打烊时的模样。矮胖的听雨楼老板不多说话,亲自领路上了二楼。转转折折,穿过二楼一个不大的甬道,推开一扇顶头挂着“云天碧海”的门。一切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言语无法形容的宽大房间,该有一个二十五米长的室内游泳池般大小。
我不得不佩服这间房的室内设计师匠心独具。入目处轻纱薄绸,袅绕如烟似雾。房间的地面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布置出一种碧波荡漾的感觉,碧波之上点缀着恍如蓬莱仙岛的假岛,每个岛上有一个琉璃瓦的八角重檐小亭。亭内有桌椅,桌上有酒菜。
我暗自感叹,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神奇。富户贵胄的享受真是奢侈。不过回想一下,我的父母能为吃一顿海鲜特意飞往爱琴海,这个大洛首富家的公子讲究一下也不为过。
当我随着楚王在一个亭子内坐定,方觉出这个房间的奇妙处来。那些轻纱薄绸看似像装饰,没有什么遮挡效果,但其实若不撩起,却让人看不清别的亭子里人的容貌。
磬儿站在我身侧,简直惊呆了。
显然其他的亭子里都有人,那些人也在交谈,听来都像附庸风雅之人。他们先是讨论了一会儿诗词歌赋,一会儿又说了说先贤圣人,最后开始讨论流传开来的木荣的论政文章。
我当时正在借花献佛谢楚王夜宴时的救命之恩。因为果盘盏那件事太后授意不要再提需淡化下去,我回府后便不好向楚王公开致谢,只遣人送了封感谢信去。这会儿既得机会,也就略作表示一下。
“父亲已着人在找这个木荣了。”楚王淡淡扯出一个笑轻声道。
我心一跳,“他很在意这个人?”我当初假做木荣写文章时,可只想刺激益州知州与提辖争权,没想到会有了这样的后续故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