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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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自冰凉浸骨的水中起身,我已冷得肌肤发紫,僵硬着身体穿着中衣,躺倒床上,却几乎一夜未眠。

空空公子来去无踪,带给我一片悲凉和阴霾,带走他想要的满意答案。

室内灯辉匝射,我颓然躺在床上,盖着缎面纹兰绣花棉被。棉被被人细心的用沁兰薰香熏过,散发出清雅静幽的淡香。楚王准备的东西,总是这么体贴入微,能拨动人心中隐藏最深的那根弦,于细致处,见他的真心,真情。

我心伤痛,迷茫而彷徨的紧闭着双眼。空空公子夸我聪明,只因聪明人一定知道如何离开才最决绝,如何用言语制造刀剑所不能及的伤害。

……这个空空公子……

记得第一次听到空空公子的声音,他说我堪当国母,进而意欲调教我。他甚至笃定的认为我在年关之内必定会去找他。仿佛,他那时候已经认定了我年关之内将登凤位,也认定了我在那个高位上不可能如鱼得水的应付自如,只能去求教于他。

可他一个堂堂男儿怎可能深谙为帝后之道?

真正通晓此中精妙的,纵观整个大洛朝也只太后一人而已!

如此推论,空空公子该是太后才对。可是他又说过,他不是空空公子,却也是空空公子。那么,是否是说,他的言行其实是太后的言行,是遵照太后的交代行事。从这个意义上,他不是空空公子。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是常人知晓的那个空空公子。

太后站在他背后,所以他秉性奇特,正邪难分,传奇到民间庙堂共忌惮。要知道,太后当年不过是先帝众多侧室中的一个,据说她的娘家也毫无势力可供她倚靠。她登上后位是在莫来败北那一役之后,先帝称帝,册封她为后。而那时,先帝的正室还健在。师傅曾言,莫来失败的那关键一役,败的关键就是如今的太后。

这就不能不让我猜测,让我感叹,太后之能,多少英雄能及?

可是,这样的太后也让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空空公子此次前来又说,他第一次去见我,原因是楚王呈给皇上一封秘折,秘折内容关系到我。

即是说,他是为了楚王才去见我,见我时又说我有国母之风。两相结合适当推敲,他那时不就是说,若楚王登帝位,太后允许配我为后?否则他怎会有那样的行为,那样的言论?

那时候楚王在太后,皇上的心里可能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七皇子了,而是皇位继承人的最佳人选。空空公子说,我命中该嫁的原本不是谦益。如此说来,我原本该嫁的人只能是楚王。不会是太子或其他王爷,因为太后心里早将其他人踢出龙位之争了。

可惜,我与楚王却是有缘无份。

呜呼哀哉!我在选妃比试之中机缘巧合的上演了一出“百鸟朝凤”,虽是巧合却正中了莫来藏在兰花图内的“天劫”起句。

太后怕我将来借楚王的龙势化龙成帝,成为一代女皇“武则天”,当然,她肯定不知道武则天的故事。恰巧此时,谦益不知何故向皇上求赐我,太后便顺水推舟早早让我名花有主,断了楚王念想,也省得迟则生变。

想到这些,我悲字心中绕。我当初嫁给谦益,如今看来完全是两股不同的势力各自谋划却殊途同归的结果,算得上太后与谦益不谋而合,不是合作的合作。而我就像一颗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正如王菲的《棋子》所唱的那样: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蠃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想逃离太子妃的“陷阱”,却陷入了景王妃的“困境”,我到现在,是进是退,是走是留依然掌握在太后的手中。

如今,很多东西都清晰了。谦益言下:原天下朝局,三足而立,鼎承安稳。所谓三足,第一足是谦益,第二足是太后,皇上和尚处在未知状态的楚王,而第三足就该是太子了,或者皇后也在第三足内。

当下的情形,二,三足敌视第一足,谦益需以一敌二。太后、皇上已然放弃了太子,最大的努力只想保太子性命而已。

帝都一场夺嫡之战迫在眉睫。我恍惚中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飘洒的血腥味儿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逃命求饶声……我在各种声响中默默睡去。

苍生之事太大,我管不了。皇位更替之事太大,我也管不了。我能管的事,只是眼前之事,只是该如何离开楚王,离开帝都之事。

第二日,我极早便起床,未唤丫鬟们伺候,自行洗漱。然后整整一日坐在房中静等楚王前来。心里头琢磨着各种说辞,婉转的,决绝的……我平静的坐着,却未真正得一刻的平静。

太阳西落,月升高照。

似要让我看到我最害怕的一幕:泪眼婆娑隔门望,何人玉笛啼断肠,与君泣无眠。

两个小丫鬟一直不敢过多的打扰我。只在用膳时分才进房问我几句,有意无意的安慰我道,老爷定是有事羁绊才晚了时辰,现在还没来。

我笑了笑,其实不需要人安慰。

这两个丫鬟自楚王买来伺候我起,就没多嘴问过什么。不多舌过问主人是非是为奴为婢之人首要遵守的戒条。她们做的很好,无论什么,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便罢,不多说不该说的话。可我看得出,尽管只有几天,她们心里已演化出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她们以为我是楚王“老爷”养在外的夫人。而且属于那种遭正室嫉恨导致毁容被赶出家门的夫人。

所以她们看我的眼神往往是既同情又羡慕。同情我曾经的花容月貌落得个伤疤纵横的下场。羡慕我丑无可丑,却仍能得到那么英俊潇洒的老爷无限的宠爱。

楚王之前出现在我这里的时候,都刻意装扮过。但潘安、宋玉之流再丑化也比普通人英帅,伟岸不知几何?楚王亦然。再说,以当下落后的化妆技术也造不出太过毁灭性的作品——易容术和毁容术除外。

楚王步入房间的时候,月正当空。

他一身藏青锦衣,显得高大倜傥。而满脸细汗,显是匆匆赶来。我倒了一杯热茶搁温了给他,又递出一方锦帕。他笑着细说他晚来的原因,道是朝堂里事情繁多,寻找宁毓儿的事也稍有了线索。

我始终笑着,听了几句。再不能听,胸内波涛翻滚,我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顿时敛笑,刻意淡然道:“我决定明日离开帝都。”

楚王拭汗的手立时僵住,脸上卷着疲倦的笑容,僵了一瞬后水一般无声的流泻而去,“雨儿,为何?”

“我要去墨阳找祁千度。”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似身负泰山的重量一般,差点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完这句便别过脸不敢看楚王的表情。

“为什么?雨儿。你说过……”楚王良久之后才应声,急切的看着我,“你若是觉得帝都烦闷想去散心,我陪你去……”

“我说过陪你回帝都,但没说过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我陪你回了帝都,如今,我想离开了。而且你该陪的人是宁姑娘,不是我,你明不明白?”我忍住心中的泪,残忍道:“你不可能陪我,我也不需要你陪我。”在帝都的夺嫡之战即将开始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能放下宁姑娘,放下皇上吗?你不能。”就像我不能放下哥,放下江东王府的慕容一族。同样的话,再说出来,伤双倍。

楚王见我冷淡决绝的神情,知我下了决心,慌张的抓住我的手,捂得死紧,怕他一松手,我就烟消云散,“雨儿,给我点时间,我可以放下一切……”这是楚王第一次失态的碰触我,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他自己,他在做梦,我说的一切都不真实。

“你不能放下一切。”太后,皇上的计划一直没有告诉你,也许就是怕你知道后反弹,躲到天涯海角去。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在一步步逼你,将你卷入夺嫡之战的漩涡,让你身不由己,让你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安排,让你在关键时刻如力挽狂澜的英雄一般出现。他们不放你,你如何能放下一切?

“我可以,雨儿。”楚王斩钉截铁,怕我不相信又补充道:“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我凄然一笑,如此深情的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情人,可别人偏偏要你去做一个好皇帝。对你,何其残忍?

我甩掉心中的不忍,咬牙吸了口气,“潜光,纵使你可以陪我浪迹天涯,我却不能陪你。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一切。”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晓。”楚王紧握住我的手,不肯让我抽回,我挣扎不掉,只好任他握着。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最后的勇气,一句不愿出口的话终于出口,“三年前祁千度纳妾,我不仅大闹过墨阳王府。他提出解除我与他的婚约之后,我更为他服毒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