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妾虽是妾,但是明夫人不在,下面的人自然自立为王,个个惯得像夫人,见珍儿年轻,又是个丫头,笑道:“碧螺春已经是上好的茶了,这种碧螺春也根本不同于外面的茶,不要说王爷们,就是宫里的皇上也不一定能尝得着!姑娘将就吧!”
谁知褒若今日来就是来找这些妾们的碴的,珍儿心领神会,如今自然要贯彻主子的意愿,没事也要找出事来刁难。
“我们家郡主不爱喝这个,换一个!”
“这是待贵客的茶,老太君没有吩咐别的!”那妾也沉下脸来,道:“你也不过一个丫头,我劝姑娘还是沉着点好!”
“你也不过一个小妾,算什么东西,来教训我?看来明府确实没有大夫人在,要是她回来,看你这么狂!”
“这可是姑娘管不到的了!”那妾冷冷道,把茶一顿,桌案发出呯的一声,珍儿马上怒起来:“干什么,我们郡主的茶,也是你这么随意撒气的吗?”
“你不是说不要这个茶?”
“你不是不换吗?那就偏要这个茶了,看我不告诉老太君,说你对郡主的茶轻慢!瞧不起郡主!”两人眼看要吵起来,后面的小妾半劝半挑:“唉哟,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迎祥姐姐也是,怎么对郡主要喝的茶如此不恭敬?给下人喝的还讲究个好声气呢!”
“自然是家里没有大夫人呗,要是有大夫人,谁敢这么放肆?”珍儿又补了一句,那些妾们都想起明夫人在的时候,老爷几乎不敢纳妾,家中也只有两个姨娘的事,不由得噤了声,明夫人虽然好性子,可是妒性也大,要是她回来,恐怕老爷又会把她们打发到外面去了,外面虽然自由,但是吃穿上远远比不上这儿,再说能进明府是多大的荣耀,再被人赶出去当个不得见人的外室,那真是面子丢到家了!
“呵呵,这位姨娘,看你好说话,我先透个口风给你,听说呀,你们大夫人要回来了!明公爷正在准备接明夫人回来呢!不然你以为我们郡主来干什么?自然是与老太君商量此事了!”珍儿丢下一个炸弹,施施然转身离去,后面炸了锅的几个小妾都乱成了一团,不由得个个六神无主,面面相觑:“老爷不会把我们送出去吧?”
“不可能的,老太君也不肯的。”
“一定不可能的,夫人回来难道就不许家里有小妾不成,走到哪家都没有这个道理!”
“那个知倩已经怀孕了,难道她会出去?她不走,我们也不走!”
不提这里个个惊慌,前厅里褒若与老太君面对面坐着,褒若如今不是老太君的媳妇,在明府里不用站着等老太君的恩赏赐坐,大喇喇地坐在老太君旁边,心里真是无比畅快,暗爽在心口难开,面上却体贴柔顺:“老太君,我听姨妈说您近来贵体微有小恙,不知可好了?”
“老身已无大碍,倒是梁国夫人的救护之情,老身铭记在心。郡主的身体好大好?”两人一来一往地着寒喧客套,虽然老太君比较服了慧娘,但是对褒若的印象仍旧无法改观,笑得客气又有些居然临下的颐然之气,再怎么样你也是我的孙媳妇!
褒若自然明白老太君的心理,但是这个不是重点,今天的重点是明夫人。
“听说明夫人要回来了?”褒若问道:“明大哥说明夫人不久便要回来,由于想到明夫人出走的原因,所以明大哥让我来劝劝老太君,还是把不相干的人送走吧,何必为了那些人让自己媳妇不开心?”
明老太君正指望着那个怀孕的妾给明府再带来一个新枝叶,岂肯这么容易就走人送走?一口回绝道:“我是我们明府的事!”
“唉,可惜啰,明夫人要是一回来,估计上门来拜访您的夫人们天天都能听到府里的热闹声,您认为是让府里天天打架哭骂还是安静点好?明夫人还有明大哥撑腰呢,谁敢欺负她?”
“这话是梁国夫人让你来说的?”老太君突然问道。
褒若笑眯眯地脸上突然显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应道:“自然!当然……当然是她让我来说的!”
老太君心里有数,淡淡地应道:“此事是我明府的家务事,不劳郡主关心,若是我们家厚载也生个一男半女的,我倒是可以考虑!”
可恶!褒若咬咬牙,这分明是在讽刺自己!但是老太君又把话扯上了明厚载,她便不好开口了,把茶略抿一抿,就道:“老太君,我该走了,迟了,姨妈该急了。”
急了?怕是你自己偷跑也来的吧?明夫人为了贤惠,决不会劝人把家里的小妾遣散,老太君扯了扯嘴唇,道:“既然郡主这么忙,那么老身就不多留了,一朝有空,尽管来做客。”。
褒若急急忙忙地走了,明厚载送出她来,亲自送她回府,老太君看着厚载一路相送,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孙子看来为了他娘开始动作了!但是家中小妾多,就意味着开枝散叶,你不肯纳妾,你爹纳妾你也要管吗?
在路上,褒若忍不住在车上笑了起来,想起老太君的脸,黑得像包公,要不是由于她如今不敢对自己如何,只怕早就想把自己踢出去吧了?老太君,没完呢,因为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老太君左思右想,明厚载一旦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如果明夫人回来,他确实有可能把那些妾全遣走,如今之事只不过是明厚载对她的警告,她自然希望明夫人回来的,这么大个家,女主人不在,有客来迎来送往的确实不便,也不成体统,但若是把小妾送走,明府又冷清下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明夫人接受了小妾们,大家和和乐乐地共聚一家,不过想到明夫人的态度,她也知道不可能,这可怎么办?
褒若去过后,给了老太君一记重锤,于是没等慧娘上门,老太君便来了,慧娘忙迎出门去,挽住了下车的老太君,语带责备关切地道:“老太君有什么事,让我上门便是,怎么亲自来了?上次火云山上后,老太君吓得不轻,就该好好保养才是!”
“唉,在家没有什么事做,所以便来亲戚朋友家串串门。”老太君笑道:“多谢上次夫人的赠袍之恩,那时在山上要是没有夫人,老身这就算去了!”
“老太君万吉万利,不会有事的!”慧娘笑着对丫头道:“老太君来了,还不请郡主出来见见!”
“诶,不必了,郡主老身自会去拜见,只是今日与夫人有些事谈谈。”
一边说着,一边在堂上坐下,慧娘摒退了丫头,笑道:“不知老太君有什么事?”
老太君料来慧娘已经得知明夫人要回来,和明厚载已经决定要遣走小妾们的事,便道:“我今日的来意,我不信夫人猜不出!”
慧娘笑而不答,老太君又道:“不知夫人对此有何看法?”
慧娘微微一笑,慢斯条理地抿抿茶,半晌道:“这是府上家务事,我不好开口啊。老太君行事素来公正,一定有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神情之间分明显示她对此自有主意,老太君紧追不舍:“你这是什么意思?”
慧娘不愿回答,老太君越加紧追,最后,慧娘逼得无路可退,才道:“这事要是换上别人家倒也容易。”
“怎么说?”
慧娘沉吟一下道:“从前我在娘家时,也有一户人家的当家奶奶不愿丈夫纳妾,偏他们又无子,后来那个丈夫索性休了那个妻子,又娶了一房,后来的这房却是心地宽广,纳了好几个小妾,开枝散叶的好不热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忙又道:“当然,府上的明夫人身上名门大族,自然不能轻易休的,否则她娘家人找上来就不好了!”
老太君却在心里盘算起来,这个丽萍娘家已经势微,不用理会,要是再娶一房……
慧娘见她上钩却忙用别的话题岔开,并且很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懊恼一般,连连叹气,老太君心里一旦触动这个心思,哪有心情闲坐,稍坐片刻,便借口自己老了,有些疲倦,便告辞回了府。她刚走,褒若便从后院过来,问道:“老太君来了?怎么样了?”
“且看着吧,现在还不好说。”慧娘摇头道:“这位老太君太要面子了!难怪……”难怪儿媳要走,想到明夫人那柔弱的样子,怎么才能在这个强势的老太君手下过了二十几年漫长的日子啊!罢了,还是休了的好,各自过各自的吧,爱纳妾的纳妾去,爱专一的专一去。
午后不久,褒若还窝在暖炕上打午盹,明厚载就来了,这两日他四处搜罗不少奇种梅花,今日便命人一总抬进,总管忙命人按明厚载的吩咐抬起后花园,明厚载随身还带来四名梅工,专门伺弄梅树的,一个快脚丫头便飞奔着去给褒若报信:“郡主,明公爷来了!带了好多梅花,现在正命送进花园,说要在花园里种一片梅林呢!”
“是吗?”褒若睁开眼睛有些讶异,怎么突然给自己送梅花?后园的树并不少呀。
正要起身,明厚载已经进来了,丫头们都知趣地退下,褒若本要起身,见他进来,便不起来了,只是歪在炕上看着明厚载,头上的头发全部放下,只梳了一个歪歪的堕马髻,用一根红绸绳松松地揽在脑后,身穿家常贴身潞绸白梅花红小袄,一条同色无花裤子,一只手支在脑后,一只手轻轻地叩着床:“明大哥,你带了梅树来呀?这个时候移种能活吗?”
明厚载笑着坐在她身边,点点她的鼻子:“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带了梅工,保证一个月后让你闻到梅香!”看着她慵懒的样子,不由得想将她搂在怀里,于是也去了外盖,爬上炕来,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有些凉,便把它放在手里渥暖,道:“这两日天气转冷,想是要下雪了,你也要小心不要着凉了。”见褒若还有些眨眼惺松,便把她搂在怀里:“现睡会。”
褒若本就没睡够,此时被他的体温一烘,不由得又睡过去了,直到明厚载笑着把她摇醒:“醒醒,你睡了快半个时辰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起来,我和你一起看梅花去。”
褒若嘟哝道:“再睡一会。”
明厚载不由分说,把她从炕上拉起,褒若东倒西歪,明厚载一边摇头笑着,一边寻过了一套琥珀色的竹梅相映的大袄,出了毛锋的一件葱青色背心,给她套上,这些事做得轻车熟路,褒若连眼睛也不睁,由得他穿衣着裤套鞋,“走啰!”明厚载一把抱起她出了让,一路走来,清泠的空气慢慢让褒若清醒过来,直到了花园,这才从明厚载怀里跳下来,一蹦一跳地往看梅工们收拾收那些梅树,梅花都已经结了一些米粒大的蕊子,想必过两天有些梅花便能开了。
“多种些梅树,春时有绿荫,冬时有梅花,你还馋嘴,夏天时还能自制梅子蜜饯。”明厚载对褒若道。
他想得很周到,不由得让她想起云大哥也是这般细心有加,不,不能想他!褒若把思绪拉回来,如今就只有一个明大哥!
“怎么突然想到种梅树?”
明厚载笑而不答,实则,他觉得褒若就像是一株梅花,历经苦寒而不馁,不妥不伏,自有暗香盈嗅,看似是单纯,其实极有主意,自有骨格,越了解她,他就越放不开手,所以在花园里栽梅花以喻她,想到冬日里,她在梅树寒香中行走如蝶的样子,不由得心动,开口道:“留六株不要栽,三株栽到郡主的小院去,三株栽到梁国夫人的窗下。”于是梅工又遵明厚载的吩咐在褒若的小院角和窗下各自栽上了梅树,栽梅工程便全部完工,褒若虽然见梅树上孤零零地没有东西,未免有些单调,又命人寻了上百个红色小小灯笼儿持在梅树上,这样远远望去,平添了许多喜气,好像快要过年一般,丫头们不由得都笑了起来,直道郡主好心思。
梅工们栽毕梅树,管家便带他们到府里安顿,这些人从此便留在府里专门伺候这此梅树了,待人都走后,明厚载与褒若携手其中,褒若不由得夸道:“明大哥的心思真巧,这样一片梅林,显得府里也宽大了许多似的,又显得有些变化,不似从前,一眼望到尽头。”
明厚载低头望着她:“我只对一个女子这般动心。”
褒若望着他浓酽的情意在眼间流动,低下头,她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只是如今还早,便问道:“今日老太君来的事你知道了吗?”
明厚载见她如此,笑笑着,道:“知道了,她一出门,便有人到明海楼通知我了,你姨妈怎么说的?”
褒若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又笑直摇头,道:“我没想到姨妈那么温和的人竟也有那么狡猾的一面!做戏做得真像!这回该老太君给你爹进行开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