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佳与慧娘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褒若小时候的事,她们从未对人说过,在她们看起来,那次只不过是褒若年纪幼小,身体孱弱,不舍得大惊小怪,要不是月老提及,她们也几乎忘了,没有人知道的事,这个老人怎么算得出来?
“线老,求你救救小女的命!只要能救她,我们无有不遵!”常佳与慧娘同时哀求道,明厚载却不敢再开口,生怕没有了最后的希望,如今尚未动法,还有希望,要是动了法,却无可挽回……
云渡、肃旷、明厚载、常佳,如今只剩将军一个,“三心二意”便可凑齐,月老微闭双目,心下计算着天时星辰,开口道:“明天夜里正是阴间大门洞开,阳间阳气减弱的时候,又逢天上星宫移位,监管人间寿命的星官无睱顾及人间变换,明天就把夜里就把郡主的亲爹叫来吧,我就施法。”
月老不曾问过明厚载,在凌王已经亲临的情况下,毫不思索便说把郡主的亲爹请来,这一份预知天机的本事,让众人心里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希望,明厚载虽然初时听命于他,但也是因为走投无路,对他的本事其实不清楚,现在见他这样明白内情,眼睛也有了几分光彩,也许褒若竟真能回阳?
将军好请,早在褒若的婚礼上遇害,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也是揪心不已,只是面上毫不露声色,只是比平时沉默许多,现在明厚载一个亲随的一句:“我们公爷,为郡主之事,有请将军。”便马上来到梁国夫人府,见到凌王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凌王竟也来了,前妻再嫁,前夫与今夫相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既是羞愧,又有几分气愤,又有几分旧情欲诉,凌王见了他却是淡淡的,这个人是褒若的亲爹,为了褒若的命,就算对将军抱再大的敌意,他也不会形容于色。
常佳见到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就算从前心中对他有着一些难忘旧情愫,那么这些所剩无几的年少情怀,也早在遇到凌王时消失无踪,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不过是曾经居于一个屋檐下的熟人,一个邻居而已,无爱也无恨了,只道:“许久不见,将军别来无恙。”
“好。”将军不知该什么才好。
常佳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连看他的目光也变成了客气而陌生,在走出将军府大门的那一刻,他与她,就已经不再是生死同穴的夫妻,要不是还有一个褒若,他与她,今生永不见。
人已经到齐,在月老的吩咐下,各自洗沐净身,喝了月老给的一种涤尘水,说是把体内的杂质排净,这边慧娘开始把早就收拾好的院落空出来,一应下人全部退出,按月老的吩咐,布置整齐,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随着天黑,所有人的心陡然一紧,都觉得呼吸不畅,成与不成,在此一举,聚集在庭院中,明厚载与云渡机视,面上越发僵硬,却都觉得手脚发冷,手心便冷汗,既盼快点施法,又盼不要这么快施法,好让希望多存一刻!
月老身穿八卦道德乾坤袍,头戴紫金玄元冠,在庭院中间,已经布置好一个平台,平台周围已经按星宿方位点好天命灯,褒若被明厚载抱到平台上,月老点起一盏香油灯,放在她头顶,这是天命灯,然后,两手,两脚,足底,胸口,各放上一盏,护住七魄之所在,掐算时辰,已届子时二刻,看着院中人道:“我开始做法,凌王与天民管家在一边为我护法,务必使任何一只野猫飞鸟隔绝在外!一旦打翻了任何一盏灯,一切便无可挽回!”他表情严肃,缓缓地扫视两人:“切记,严禁有人闯入,严禁油灯打灭!”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周围无夜游神出没,又道:“强求寿命是违天之举,我要是妄动法力结界,必会引来神将知晓,我必遭天谴,而且人再也救不回来了,还有,一会无论出现什么异象,你们都不要打扰,只要守住门口,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就是。”
凌王与天民凛然遵命,铿然一声长剑出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仗剑守在法台周围,屏气凝补神严阵以待,而门外,凌王带来的将兵与明厚载的部下则将小院守得密不透风,月老见一切就绪,将常佳、将军、明厚载、云渡、肃旷排好队,站在褒若身边,此时一轮皓月当空,照得人间明如白昼,月老吐了口气,他的脸在月下分外清晰,发出隐隐祥光,对常佳等人道:“伸手!”
五人皆伸手出来,不见月老如何动作,只空手一伸,念念有词,手上便出现了一个发出耀眼光茫的红钵,在手上悬空缓缓转动,片刻,那红钵光茫尽隐,收回本体内,月老道:“去吧,去吧,**气以蓄灵,养真气以培元!”
红钵在五人头上逐一转动,每个人头上如开门一般,出现一个洞,洞里都有一道红光被吸入钵中,然后洞门锁闭,红钵就在他们头顶不住地悬转,红光渐渐被炼作绿色,最后融合为一,化作一钵幽绿的液体,回到月老手中,月老两指轻点,钵中出现两尾阴阳鱼,仍在不住地旋回,月老念道:“三心二意,合为一心一意!从此莫离莫弃!太清液,去吧!”
手一推,红钵飞到褒若身体上,缓缓将液体倾倒下来,那液体一接触到身体便如有生命般,遍布了褒若全身,一滴也不落到身外,绿液变幻成荧荧绿光,罩住了褒若的全身,接下来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那绿光变幻色彩,一会红,一会绿,一会蓝,一会紫,转瞬间变幻了七八种色彩,月老道:“这是你们的欲望,贪痴爱憎等七情六欲,这是这些情欲的本相,要想让褒若再次为人,就得有人的七情六欲,而且得是和她有命运联系的人的情欲,你们是和她命运紧连的人,非你们不可。”
他紧张地注视那变幻的色彩,几乎连眼睛也不眨,那色彩最后稳定下来,变作一道白光,月老松了口气,第一关过了,要是不能变成白光,褒若的将来性格势必大变,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星子清晰如摘,月亮照得遍野皆白,他袖子一挥,不知哪里飞来一朵厚厚的云朵,在小院上空停住,顿时月光星光全无,乌云遮去了所有天光,“喃呒喃呒诃契摩……”月老脚踩天罡七煞步,手掐无上大同诀,绕着褒若飞快地开始作法唱咒,黑暗中,他始终有一层淡淡光晕围绕,眼看着他越走越快,衣袂翩翩,直如要凌空而起,唱咒声越来越大,几乎如喊出来一般,最后,空气被振动起来,无数空气流乱窜,空中嗡嗡直响,仿佛有一百个月老在同声念咒,每个人的耳膜都有隐隐作痛,月老走到最后,已经成为一道红光,只见其光不见其人,围着褒若不住地旋转。
念的是“大彻大悟回生咒”,此咒一出,一道谕令便发至听遣神将手中,黄巾力士奉谕一路进阴府,过阴卡,直下地府,找到了正在奈何桥边徘徊的褒若的灵魂,由于其中一魄被月老摄去镇守魂舍,所以无法投胎,褒若百无聊赖地在桥边帮忙孟婆烧火,这里无天无地,只有涛涛翻滚的黑河水与长长的奈何桥,犹有一魄在人间的褒若算不得鬼,但却没有人间的记忆,也不知自己从哪来,到哪去,日日除了帮孟婆烧迷魂汤,便是发呆,孟婆叹在心里,这个魂灵全身有股灵光护体,必是天上之人谪贬,这样的人何去何从,只凭天意罢了,黄巾力士突然避开满目的阴惨来到地府,一把抓住褒若魂灵便走,孟婆尚未来得及吭声,黄巾力士已经失去了踪影,孟婆叹了口气,这样也好,那孩子不是短命相,还是让她先把这一世的福享完再来吧!
月老越走越快,他简直化身成了一道红光,红得要烧起来,最后,“哧”地一声轻响,他身上的袍服终于耐不住与空气的摩擦,着火了!
火猛然蹿了起来,月老成了一个旋转的火球,仍是毫不停步,常佳等人待要惊呼,却完全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这时天空中一个小小的荧光亮起,像一个小小的光球,停在褒若心口之上,火光中,月老停了下来,伸手抓住飘忽不定的光球放在手心里,身上的火焰与此同时大炽,热气逼人,半个天空皆成红色,那小光球在他手中悬浮着,被月老身上的火焰吞噬,不住在半空中跳起落下,跳起落下,月老完全成了一团火球,只见火光冲天,带着猛烈的呼呼声,令人见之胆寒,火光中,那个小光球不住地被热浪托起,在火中翻转,小光球渐渐被烧成一团红色,红得越来越浓,越来越亮,最后透亮得如同一颗被融化的铁块溶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都亮了,但是小院中却依旧被云遮得不见天光,一切与夜间没有分别,小光球已经被烧得白炽化,由透亮的红变为耀眼的白,发出无与伦比的热力,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月老身上的火光渐渐熄灭,身上的道德乾坤袍已经完全烧灭,赤裸裸地出现在当地,不等众人看清他,他摇身一变,又变成他们昨日看见的样子一袭毫不起眼的青袍蔽体,手上那颗白珠比炭火还滚烫上几十倍,他笑道:“郡主的命我已经炼好了,比先前硬了许多,不怕造化磨折,只是如今我得为她的命加上寿算,也就是她的寿命,明公爷,你说你愿意把你一半的寿命给她,现在可敢给么?”
明厚载双目炯炯,坚定地道:“给!你要多少就拿多少!都拿去也不要紧!”
“很好!”月老笑道:“你们四个出来,站在他对面,一会他头上有一本书会出现,那是命书,我会在命书了加上一根绳子,让你们撕,你们就一齐用力地撕!直到我叫停为止!”
此言一出,常佳躇踌了,女儿的命要用明厚载的命来续?这种杀他人以活自己的作法,她怎么忍心做得出?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常佳哀求道:“我不忍心!再说褒若将来如果看着厚载死去,不是又要难过一生?线老,您想想办法,不要让他们这样拆开!不是寿命吗?用我的命也可以的!”
“王妃!”凌王听得心惊:“不行!那我怎么办?不如用我的命吧?”
“父亲!妹妹还小,你们都不能出事,我自认命够硬,我少活几年也没事,用我的,要多少?五十年还是六十年?”
“你们都别吵了。”云渡心意沉沉,有一片激烈声中,他的声音重得让人心痛,褒若醒了后,最终她将何处去?仍旧是他人枕边人,从此他又将是一个鬼影,不如真的成了鬼,重新投胎,胜于在世间零敲碎打地受折磨:“用我的吧,我孤家寡人一样,我死了,对谁也没有妨碍,只会有人拍称快,皆大欢喜。”
几人为了谁为褒若续命而吵个不休,将军突然道:“我也捐十年的寿命,以此来谢罪!”
常佳看着他,微笑道:“不,谢谢你,你不用谢罪,我和你是无缘,一开始就不该有缘,褒若是凌王的女儿,与你无关。”
这话比任何指责的话还来得严厉,将军说不出话来,月老笑道:“不是所有人的命都能用的,这个命得是和她相契的命,这里只有云公子与明公爷的命合用,但是云公子的命,”已经被他排除在外:“云公子的命地府已经有档载在案,用不得,那便只有明公爷的命可用。明公爷你可准备好了?这一下是要抽出你的寿命,也就是说,如果你将来还能再活五六十年,今后便只能再活二三十年,你可想清楚了!”
云渡一怔,原来,连他最后能为她做一件事,都成了妄想。
“我愿意!我愿意!”明厚载毫不迟疑:“我愿意用我的寿命来被她的命,快点抽我的寿命!”
“好!”月老不再犹豫,一手弹出,明厚载天门已开,脑上渐渐现出一部书,封面的文字扭曲怪异,月老射出一束红线,缠在封面上,另一头便系在另外四人手上:“用力拉!用力!”
在四人的齐心协力下,硬是把那书强行翻开,那书便像一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无数乱扭的文字没有人看得清,四人稍一松懈,书便又有合上的痕迹,月老大叫:“快!不要让它合上!”
四人再加力,几乎可听见嘎嘎的响声一般,又把那书扯翻开来,月老纵身上前,手里拿着一把文官笔篆,在书上疾挥,不时有金光冒出,被月老以袖拭去,四人仿佛手上拉着千斤的石门一般,几乎要被它带去,脚下用力,只跐得地下的泥被带出好长一道跐足痕,好容易月老一声:“可以放开了!”
四人手一松,红线倏忽不知去向,四人同时倒地,月老疾手一拍,把那拍入天门,神光隐去,明厚载睁开双目,茫然道:“好了?”
月老道:“好了,接下来就该安魂了。”
这时白珠子退去了几许热度,散发着淡淡的温暖气息,变成一种透明如水晶的东西,月老满意地道:“炼得很好,够硬了。”
面色一整,对凌王与天民道:“现在才是最紧要关头,外面不论谁敲门,都不要开门,刚才的步骤要是被打乱,将来还能重来一遍,但是现在要是安魂不上,那就前功尽弃!”
他来到褒若面前,褒若仰躺着,月老在褒若的肚脐处一拍,一个小小的光球跳了出来,月老把那个小光球抓住,用力揉合到手上透明球中,仿佛挤面团一般,用力再用力地揉拧着,直到揉拧得差不多,小光球与透明光球完全融合到一起,月老托起魂光凌空一抛,嘴里念念有辞,一只手把魂光往下压,压入褒若的脑门,七盏命灯开始像被风吹到一般明灭不定,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人人的眼睛都看着那灯,就在这万分紧急时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拍门声:“开门,开门!有人说里面在设坛作法,行诬盅之术诅咒皇上!”
紧接着外面击打兵器碰撞声大作,想必来的人不少,凌王与明厚载布置的人竟然挡不住攻势,门开始被猛力撞击,凌王与天民耳朵都竖了起来,随时准备着与来人激烈对阵!
月老也知时间紧迫,“呀呀呀!”竟然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他发出一声嘶叫,加了一把神力把魂光往里推送,魂光被推入了一半,就在这时,门轰然倒下,一大群人拥入,为首一人一眼瞄到法台,大叫:“在那里,大家上!”
“哪里走!”凌王与天民合力阻拦,但是来人实在太多,他们挡得了这边,那边从围墙上又跳进一队兵卫,往法台奔去!
守住法台!
凌王与天民相视一眼,回身护住了法台,台上之人皆被一种莫名之力压迫着,无法动弹,眼看就要成功,却转眼就要毁于一旦!
凌王拼尽全力劈开一刀砍向月老的一个小兵,一脚踹飞正在去推翻油灯的一个校尉,天民护住台边四人,不使混乱中的踩踏伤到他们,二人都知情况紧急,把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凌王眼见拥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越发地冷静下一,剑舞清光,冷凝四海,竟然让攻击的人无法前进一步,然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几架弩弓被挽了进来,一排铁头箭尖直对台上众人!弩远比弓强劲,武功高手能挡开劲弓之箭,却无法格开弩弓,为首官将手一抬,弩弓上机,“预备——射!”
破空而来的尖利呼啸分别朝月老、常佳、凌王、明厚载、肃旷,天民袭去!
凌王心神俱碎:“不——!”
常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