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看着她一副食不下咽,偏要装得大度的样子,不由得一笑,问老太君道:“这道金菊花瓣样子漂亮,吃得也好味,将军夫人爱不释手呢,能否请贵府的大厨为我说说?”
“这个是他们想出来的法子。”老太君笑道,面上很是得意,当时一个好厨子难找,月钱不菲,有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找到的问题,所以一个好厨子能给主人家增色不少,老太君继续道:“说起来,我也看着学过几次,倒也是不难,只不过是用上等‘老白头’(后世称‘皓首’——桑陌注)白菊花摘下来仔细筛洗过,去除其中的小虫子和一些灰尘,然后用温盐水再三漂洗过,捞起来沥干待用,等着用鸡蛋黄、面粉、鸡粉、凉鸡汤、笋汁等按份量勾芡好,将一片片花瓣放入拖浸过,放入油入炸好便是,简单得很。”
一边说一边示意大家再尝尝,红瓷盘里一片片炸成金黄的菊花煞是可爱,大家听得新奇,都夹起花瓣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觉得鲜味无穷,既有花的清香,又有一种分外清脆口感在嘴里噼开,越吃越好吃,越吃越上瘾,不一会一盘子花瓣便吃了个罄尽,后面的侍妾们看着也都有些嘴馋,明厚载命人再取几盘子来,慧娘道:“老太君说起来简单,实际可不简单呢,单是这一片片的花瓣炸过后不卷不焦、片片挺如鲜花一般就得多少功夫!其他的配料想来也是有讲究的,不足就带入了菊花的生气,太过就埋没了菊花的香气,老太君说得轻描淡写‘按分量勾芡好’!也只有府上这般人家才做得出如此雅肴。”
老太君看着众人都是一副佩服表情,心花怒放,笑道:“不过一盘子花罢了!不过夫人倒真是个慧人,一下子就看破了其中奥秘,这倒是真的,我本也让府里其他厨子学过,要么滋味不对,要么过头了,你们看这花瓣嫩得什么似的,稍碰就折,哪里那么好炸!而且怕大家吃多了炸的东西腻味,我让他们用山茶油来炸的,山茶油有股子味道,为了去掉这味,让厨房的师傅费了些事,心里怕是直怨我多事,哈哈!大家多吃些,菊花去风明目,吃着最好,也不用吃炸的东西担心上火,稍停泡点菊花绿茶一喝,什么问题都没有!”(自古菊花可入馔,非桑陌杜撰也,有兴趣的可以一试嫩炸菊花,不过别问桑具体怎么做,桑是会说不会做的主儿!哈哈!)
众人兴致盎然,将军夫人也暂时忘了方才慧娘说的话,品尝起花瓣,一边那几名侍妾已经准备好箫、琴、玉击子,便在高台下的花前弹奏起来,一时老太君示意各人的侍妾下去,花园的一角另设有几席专供侍妾们用的小宴,让她们自己聚去,宾主仆婢都尽欢。
褒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来,没有人叫她什么“少奶奶”,因为能够近前服侍的都是受训过的头面丫环或媳妇,就算有人曾随老太君在湄城见过褒若,此刻也没有人敢说出来,更没有人大胆叫“少奶奶”,于是褒若放心地在明厚载的细心照料下把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连螃蟹也是明厚载剔好放在褒若碗里,明厚载做这事做得自自然然,不顾桌上夫人们的侧目,慧娘也不管,将来如果褒若再嫁时明府,这点事算什么,也让那些势力的下人们看看这位少奶奶不是好惹的。
慧娘也不想与将军夫人多有瓜葛,所以剌了她那一句后便不再与她多攀谈,其他人更是不知内情,这一天的菊宴可谓是尽善尽美,到得晚间各人归去时,带着满肚的菊香和酒意,酣然而回上,明厚载自然亲自送慧娘与褒若回驿馆。
次日褒若便收到一盒子用银盒装着的黄金菊,来的是一个穿着不一般的嬷嬷,想来是明府有体面的人物,谈吐甚是干净,说话时脸朝下微微低着,决不像一般俗人眼睛时不时就要四下地看看,她带明厚载的话道:“少爷说他今日往霁月山庄看望我们家夫人,两天后回来,这两日请郡主在驿馆内稍待,有事可以到明府吩咐一声,两天后想必梁国夫人的通行证也办下来了,那时他亲自护送郡主往湄城去。”
昨夜回来时,明厚载就曾提到此事,褒若应道:“我知道了,有劳管家。”
示意底下人打赏,嬷嬷收下,褒若见她态度稳重,问道:“这位管家在明府担的什么职?”
“小人是少爷房中的嬷嬷,总理少爷房中事物的。”
原来是明厚载的贴身嬷嬷,难怪说话行事很妥帖人意,想来明厚载仔细叮咛过的。
这天中午,褒若收到一个大礼盒,送来的人却没有说明是谁送的,只是说:“奉主人的命,敬呈郡主。”放下礼盒就走,门房只得送到褒若手上,褒若好奇地打开却是一整套的套娃,套娃憨笑着,胖头胖头的很是可爱,一个套一个,共是二十个,在窗下一溜排开,最大的高半尺,最小的,不过一个茶盅子大。
次日褒若又收到一个瓷白兔,瓷白兔全身雪白,红红的眼睛,竖起的耳朵,可爱得很,但是一拉白兔腹中的一个机关,兔子会突然从嘴里伸出一截红色小舌头,像做鬼脸似的,不由得人不发笑,仍旧没有说明是谁送的,褒若估计是明功送的,但是这天从霁月山庄来了一个仆人送来了几箱的瓷器,里面就有双耳温盘、双耳温罐等物,来的是霁月山庄的一个管事媳妇,同样很有礼节,道:“这是少爷送来的,说是秋天到了,不久天气便要变凉了,有了这温盘温罐,就不用担心菜食变凉——且又好看得很,一共是三箱,四套,碗盘罐盆都是全的,请郡主命人查点。”
褒若与慧娘坐在锦褥上,示意丫头们把碗盘拿来看,只见瓷质温润如玉,花色清雅怡人,底下的款识都刻着“褒誉千载”四个小篆,这是“美誉千秋流传”之意,“居然刚好暗合了你和明公子的名字,真是巧合,要不是这种瓷器绝不可能三五天制作出来,我还真要怀疑是明公子特意命人烧制的!”慧娘笑道,褒若也觉得奇怪,但要说是明厚载命人烧制的,这也不可能,因为烧制这种东西需时至少半个月以上不说,为了讨好她,而特意烧瓷器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一般人都是送值钱金银珠宝,没有送瓷器的。
“东西虽好,只是我们在这儿又呆不长,过两天又去湄城,带这么些瓷器不好走道。”慧娘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媳妇马上道:“少爷说,不用怕带不走,到时这种东西打包一下很容易,我们从霁月山庄到京城,路上多少沟沟坎坎,一个也没有破过。”
“回去谢你们少爷了,这两天专门给我送东西,说多谢费心,只是既然都是瓷的,为什么不一次送来,却要昨天一次,早上一次,现在又一次?”褒若道。
媳妇却一脸茫然,道:“少爷昨日到霁月山庄,今日早上才弄到这批瓷器,我们一早便赶路回来了,不曾送过其他东西啊?”
“啊?”慧娘与褒若相视愕然,那么是谁送的?
好在送来的东西并不贵重,不会有什么其他事,这也是小事,终久会水落石出,便收下东西,管待了媳妇一顿饭后,便打发媳妇回去复命。
媳妇回到霁月山庄,明厚载正与明夫人正说话,天民就站在明夫人身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眼睛不时温柔地扫过明夫人,见到她杯中茶水略凉,便亲自撤下换新的来,明厚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奴婢将东西送到了驿馆,郡主与梁国夫人都收下了,问夫人好,问少爷好,看到瓷器很惊喜,不过却问为什么不把前两次的瓷器一同带去,却要分成三次地费事?”
“我只送了今天一次啊?何来此言?”明厚载很意外:“你问了怎么回事了吗?”
“奴婢道,少爷就是今天才送的这一回瓷器,并没有另外送其他的,郡主与梁国夫人看着都很惊讶,说是有人给他们送了一套套娃,一个白瓷兔子,还以为是少爷送的呢。”媳妇回道。
明厚载让她退下,沉吟了一下,决定这事明天回去再解决,只是昨天回来只和娘述了久别之情,今天却是要说说正事了。
“娘,您有什么打算?难道真不回明府了?”明厚载问明夫人。
明夫人脸一白,这阵子她也烦恼不已,她虽说打定了主意要在山庄不回去了,但儿子的话她不能不考虑,可要她回明府,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天民看了看她的脸色,看到她烦恼的样子,不赞成地看了眼明厚载道:“公子,您刚回来,不用这么急着请夫人回去,此处适合静养,让夫人多修养阵子也好。”
明厚载不肯放过,看着低下了头的明夫人道:“娘,您总得有一个主意啊,您没主意了一辈子,到头来一切听奶奶的下场便是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为什么不拿个主意出来?”
明夫人总算抬起头来,凄然道:“我有什么办法?要我回明府,我实在不愿意,天天看着你爹那种……那种样子,我难受,不在这里呆着,又有什么办法?”
“娘,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指……这话未免不孝,只是为了娘我只得说了,既然爹那样流连于女色,娘在爹身上长不到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干脆让爹休了你?”明知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仍是一口气说完了,这阵子他想通了很多,什么名声,什么家族,都是假的,如果娘的休离除了声誉并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东西,为什么不放娘一条生路?天民叔对娘的深情,他已经可以接受,因为自己也是深爱着一个女人,便很容易地理解了天民叔的作法,也就因此,更加放心把娘交付给他,而爹,有娘没娘结果都差不多,差别只在可能有些地方会不习惯,爹需要的是一个保姆,娘在他身边犹如明珠暗投,得不是滋润。
爹自然是要敬的,但是在爹和娘之间如果硬要他选择一个的话,他无疑是选娘的,这种感情的偏向他没有办法,因为娘付出的比爹远远地要多得多,所以,明知这话愧对祖先,他仍是要说,并且还要这么做。
明夫人却听得呆了,颤颤然道:“你是说,你是说我要是不回去,你就让你爹休了我?”
不等明厚载动手,天民已经一把扶住了明夫人,柔声道:“夫人,别心急,少爷不是那个意思,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深深看了一眼明厚载,两个男人刹那间交换了千言万语,又对明夫人道:“少爷是要放你一条生路,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天民哥,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的儿子说要让他爹休了我!我一手抚养起来的儿子,我抱以全身心爱护的儿子,他说要让他爹休了我!”明夫人痛哭出声,明厚载忙上前安抚母亲:“娘,我是说或者让你提出与爹和离,这种事在本朝也不是没有的,并不是儿子不要你,而是想让你重新活一次!”
“不管怎么样,总是一个‘休’,这要传出去,我可怎么见人哪!”明夫人听得儿子说要把自己逐出家门,一颗心登时碎了,哭得泣不成声,明厚载无奈地看着天民一眼,知道自己越描越黑,如今娘不平静下来,说什么都没用。
“夫人,不要哭,有我在身边,您怕什么,谁要欺负夫人,也要来问我答不答应,乖,不要哭,等我来打发这件事,一定不会让您伤脑筋,来,把泪水擦一擦,我来安排。”天民在明夫人身边一阵柔声劝解,明夫人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到了山庄,不知怎么最近越来越情绪化了,从前再大的事也能忍气吞声,哪怕闷得肚子疼,也不开口,如今心里伤心便会表现出来,难道是在山庄过惯了传日子,变得娇气了?
明厚载见着母亲的变化也是很不可思议,从前只看见娘背着人偷抹眼泪,就是爹冤枉了娘,娘也是闭着嘴,低头不语,如今却像上小孩子似的说哭就哭,看了一眼天民叔,心里越发地笃定了。
“娘,让我和天民叔说说话吧。”他看着天民,天民会意地道:“夫人,小人陪少爷说说,看看这事是个怎么样,不用急,有我呢。”他低下头给明夫人又添了杯热枸杞玫瑰茶,明夫人略略放心下来,看着天民迟疑地点点头,天民笑了笑,道:“小竹,小喆,好好服侍。”
便抽身子与明厚载一起出来,两人来到山庄上次分别时坐过的石桌上坐下,天民沉稳的目光凝定如山:“少爷有何打算,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