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挽红楼之黛玉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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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四喜,斗儿两个应黛玉托付想办法去看了弘历一回,回来四喜说谎,黛玉从斗儿口中套出了实话,得知弘历现状‘很不好’,只这几个字,便提起了心,遂颤颤地问道:“怎么个不好法,你且说说。”

斗儿已经开了口,不好不往下说,只得低头小声道:“小的也不是十分清楚,小的知道的,都是四喜的兄弟从别的士兵口中探听来的,四爷一开始急于立功,去了未有多久,看到敌贼的一个破绽,要攻他们,大将军不许,四爷又觉得自己的计划没什么不对,心中不甘愿,就私下筹谋行动一回,谁知道那是他们的一个小圈套,四爷轻敌失利,虽并没伤亡几个兵士,却被敌贼劫了许多粮草去——”

黛玉心下失惊,眼睛痴痴凝着,问道:“后面呢。”

斗儿说道:“经此一事,四爷心中也十分后悔,便去主动请罪,论罪当斩,大将军便要斩他,兵士们念四爷对他们都好,都求情,御剑,英戟还说要替四爷受死,大将军方稍稍平息了怒气,只说‘念军中正值用人之际,且先放过,战后功过一齐清算’,虽如此说,四爷还是请求鞭罚,以服众人的心,一场鞭子下来,那身上都是通红的血檩子,我们去的时候,还浑身都是伤呢。”

黛玉便悠悠点头,又问道:“后面呢?”

斗儿轻叹一声,答道:“粮草一时不足,四爷便和兵士们一齐吃稀粥干菜,姑娘不知,那菜都是黑色的,简直无从下口,四爷向来锦衣玉食,何曾几时吃过这样的东西?可是如今这样,连句抱怨都没有,直吃的瘦了一圈,况那边奇冷,四爷又病了,因病加伤,和从前景况大是不同,极是憔悴,便是咱们看了,心中也难过,——我本还想着,既这样,不如偷偷给四爷运些佳肴美味改善,谁知四喜说,这一次都是冒着生死危险来的,下一次不知来不来得,还提运什么东西,便是运了,四爷执意要和兵士们同甘苦,也决计不会动。我想想有理,就不提了。”

斗儿见黛玉默默无言,自己想了想,又说道:“再有,就是四爷问姑娘怎样,过的可好,每天是不是按时吃饭吃药,咱们都说挺好,四爷才放心了,又不让把这些事告诉姑娘,咱们才一路编了点话来——”

黛玉眼睛水蒙蒙的,别头说道:“我都知道了,去罢,回头再赏你。”

斗儿忙摇手笑道:“姑娘千万别赏,折杀小的了,这都是应该的,只千万别告诉四喜这些话,将来也别告诉四爷知道,就是对小的的大恩了。”黛玉微微一笑,勉强说道:“知道了,去罢。”斗儿这方忙告辞低头去了。

这边黛玉听了斗儿方才一席话,只觉又伤又痛,又念又急,心如被针扎到一般,酸痛无比,知此番一行,亲王意在磨练弘历,本是应该,可是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又担忧其受伤吃亏,心中既放不下,想要帮他,却又无从可帮,进退矛盾,左右为难,不由得暗暗伤心掉泪,悄悄哽咽,难以名状。

哭了一回,忽又想到一事,因悄然叫来紫鹃,问道:“那次你说的求福纸鸾,可还会叠的?”

紫鹃笑道:“还会,姑娘要叠这个?”

黛玉点头,道:“上次你说时,我还不理会,如今想想,左右闲来无事,不如跟你学了,便是叠着顽顽,为自己求福也好。”

紫鹃忙笑道:“那可是累人熬神的东西,得叠好些个呢,姑娘碰它做什么,又该身子吃不消了。”

黛玉淡淡笑道:“傻丫头,我又不是一下弄完,每日叠叠歇歇,也就是了,哪里就累着我了?快去拿罢,我记得前些日子,凤丫头送我一些彩纸不是?”

紫鹃还想说话,见黛玉眼中红红的,知曾哭过,便疑心:多半是因为四爷之故,她才如此,——想不是为她,是为四爷求福的。遂叹息一回,去取了来,又拿来剪子,细线绳等物,又叫来念红,和黛玉同在小炕上叠作。

忽而宝钗来了,一见两人如此,便笑道:“你们主子奴才作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的,连点声都没有。”

黛玉淡淡笑道:“宝姐姐坐。”让念红倒茶来,念红不动,扭头叫雪雁,直过了好半晌,才见雪雁拿来一盏茶放桌上了,宝钗便拿过来喝,一边看着叠好的纸鸾,笑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为谁祈福用的?”

黛玉道:“不过闲来无事,自己叠来赏玩着罢了,什么祈不祈福的。”

宝钗便点头笑道:“我也叠罢。”便向丫头要净水洗手。

念红忙道:“姑娘放着罢,不用姑娘,我们是自己人,叠了管用,外人叠了就不灵了。”

宝钗方讪讪笑道:“原来还有这个规矩,我就不知道了。”遂只得干坐着,一时又问道:“湘儿妹妹呢?”

黛玉看她道:“姐姐找她做什么?”

宝钗笑道:“并没什么事,只是前两日家里待着,听她来了,也没来看看,今儿可巧有空,就来见她一见。”

黛玉笑道:“我就说宝姐姐有心,必然是找她来的,不巧了,连我都整日见不到她人影儿呢。”

念红又忙笑道:“真真不巧了,不如宝姑娘且先回去,等湘儿姑娘回来,咱们让小丫头去叫姑娘,这样可好?”

黛玉见念红赶人,便看她一眼,念红只作不觉。

宝钗笑道:“也不只是为看她,还想和妹妹要点东西。”

黛玉便淡淡一笑,因问:“这可奇了,姐姐家什么没有?怎么又巴巴的跟我要东西?——要什么?”

宝钗脸一红,忙笑道:“本是有的,这两天可巧就短了,我记得妹妹有很多红白瓷瓶,里面的药都不错,若你用得着的,我就不敢说了,若有用不着的,就索性都给了我,何如?”

念红忙笑道:“哎哟,宝姑娘真是狮子大开口,那样一小瓶药,姑娘可知值多少银子?前儿大太太身子不好了,来了也尚且说‘借’,咱们也不过送去了那么一点,姑娘来了,就肯说‘要’?”

黛玉忙叫她一声,说道:“你去叫厨房煮些粥来,我饿了。”念红一撅嘴,赌气去了。

黛玉便说道:“不过是些药,不值什么。”便让紫鹃去取,宝钗忙跟着过去,一时要这样,要那样,紫鹃心中也别别扭扭的,凡极贵的,黛玉用得着的,剩下了不多的,都借口‘有用’,不给宝钗,只将那些边边角角的给她,宝钗一样如获至宝,挨个问明白了用途,方笑着去了。

这边宝钗方走,紫鹃便气着说道:“成日惦记咱们的东西,姑娘就不该给她,又让她得了咱们的便宜。”

黛玉笑道:“我何尝让她得了什么便宜,那毕竟是药,是病者吃的,我巴不得身边越少越好呢,何必宝贝似的珍藏着?她若要,就给她便了,——况她们现在不比从前,倒似乎果真艰难了,既我们什么多出来,何差给她些?”

紫鹃听了这话,忙道:“姑娘说她艰难,我才忽然想起了,那日我还看见薛姨妈的丫头到凤姐处借东西,我就纳闷,从前可并没看到她们这样子,都说她们是装出来的穷,但细细看去,又不像装出来的,我倒不知这内里缘故。”

黛玉微微一笑:“是不是装的,他们自己清楚,与我们何干?我们只过自己日子罢了。”

正说话间,忽见湘儿满头是汗地回来了,进屋先笑道:“累死我也。”便坐在桌板喘气,看见半盏茶放着,一边问:“谁的茶?我可喝了。”端起就往嘴边送。

紫鹃笑道:“我去给姑娘再倒一盏罢,那是宝姑娘的。”

此语一出,湘儿‘噗’的一声,将满口的茶水尽数吐出,咳嗽道:“怎么不早说,我以为是林姐姐的!”遂又冲出去洗脸洗口,惹得黛玉紫鹃都笑,半晌见其回来,说道:“那会儿我看一个人影从咱们这院出去了,远远的也不知是哪个,还赞叹呢,想来就是她了?”

紫鹃笑着说‘是’,湘儿忙问道:“她来做什么?想是又来烦姐姐了?”

黛玉摇头,说了句‘没有’,因又问道:“你又不识得她,怎么说出这些话,还跟着不喜欢她?”

湘儿抿嘴笑道:“我虽第一次来,府里这些姑娘少爷们性子几乎都知道,都是我磨缠六哥哥告诉我的,这个宝姑娘,我对她可是‘久仰大名’呢。——六哥哥还说了,我若去了,依宝姑娘的性子,必然早早的来和我亲近,这两日竟没见她,可是奇怪至极了。”

紫鹃忙笑道:“巧了,宝姑娘是这两天有事,才没来找你,今儿方有空,赶忙就来了,看你没在,这才回去,放心,见不到你面,不和你好生称姐道妹一番,她可不会罢休的!”

湘儿听了,先拍手笑道:“果真的!看来六哥哥的话果然不错。”后来又笑道:“我此来也正想会会她,她不来找我,我还要找她呢。”

此时念红进来,身后跟着厨房的人,大小提盒拎了三个来,紫鹃忙迎出去,笑说道:“这是干什么,姑娘不过想喝点粥罢了,你们竟把厨房搬进来了。”

念红笑道:“我何尝让她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是柳嫂子说‘姑娘没说明白,现有七八种粥,不知要吃哪个’,才都给姑娘盛了送来了。”

黛玉便向柳嫂子道谢,又说‘破费’,因又让紫鹃拿钱赏人,柳嫂子忙推却不受,笑道:“不过点子粥,几个钱的东西?姑娘这样就见外了。”还是紫鹃强塞与她们,才拿了,复又满口道谢着出去。

一时湘儿,黛玉等人同吃饭,黛玉挑出几样,让紫鹃,念红,春纤,雪雁,并湘儿的丫头黄衫,青袂等也在旁边吃,她几人边说边笑,独黛玉静静的,因想到弘历正在边疆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还满身的伤口,又生病发烧,便将鼻子酸透,一点心情都没了,才略略吃了两勺粥,寂然放下,悄悄到炕里去,湘儿忙问,黛玉只微笑说‘不饿’,遂垂下头去,一心一意叠纸鸾,湘儿还要说话,紫鹃忙向湘儿摆手,又使眼色,湘儿不知就里,只得不说了。

未过半个时辰,听小丫头在院子里说‘宝姑娘来了’,湘儿,紫鹃对视一眼,都憋不住笑,湘儿忙跳出去,扯着宝钗的胳膊,笑道:“宝姐姐怎么才来,都等得我不耐烦了。”

宝钗见湘儿对自己这么喜欢,自是得意,忙笑道:“不必说,你就是湘儿妹妹了?怪道别人都夸你好,果真又标致,又伶俐。”

湘儿笑道:“我有什么好值得夸的,我还没来,就听六哥哥早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说你端庄贤淑,温柔大方,又知道体贴人,总之就是这园子里头一个好人,急的我早就想来找宝姐姐顽了,只是你只不来,急死人了。”

宝钗立即羞红了脸面,心中又大喜,思道:原来那弘昑竟还惦记着我呢,当初若早知道他是贝勒,自然又有一番计较,只可惜他那会儿走得急,竟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遂犹犹豫豫地笑道:“你六哥哥可还好?他还说我什么了?”

湘儿歪头想想,笑道:“六哥哥还说姐姐挨了我阿玛一巴掌,如同打在他心里一般,还常对我说‘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想要找机会来向宝姐姐赔罪呢,只气我阿玛管的太严,不让他出来,宝姐姐可别怪他。”

宝钗只道湘儿年小,说出的话定然可信,一时间又是羞臊,又是惊讶,又是喜欢,早将被亲王掌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低头羞涩地说一句‘胡说,怪他做什么’,心头如小鹿一般乱撞,红红脸儿,便要进屋去,湘儿知道紫鹃,黛玉等都不喜和她多说,忙拉着说道:“好姐姐,屋里怪闷的,陪我出去顽顽可好?”宝钗忙点头说‘好’,湘儿极高兴,便说一句‘姐姐且等等’,便叫青袂来,叫把自己的‘家伙都拿来’,青袂去了,不一时回来,见其拿着长鞭,长枪,小豹皮裹着的弓箭,青黄麂皮作的弹弓,并白纸,瓶瓶碗碗等许多东西,湘儿道:“装一个大包袱里。”丫头依言装了,宝钗忙笑道:“拿这些东西来,是要做什么?”

湘儿笑道:“我自小喜欢舞枪弄棒的,林姐姐不陪我顽,正好姐姐陪我练练。”

宝钗忙摆手笑道:“不行,不行,我可不会呢!”便要进屋去。

湘儿忙去拉她,笑道:“不碍的,且陪我去罢,又不是叫你和我对打,姐姐怕什么。”遂强扭硬拉地拽着宝钗出去了,宝钗也不好十分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出去,心中忐忑,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一时拉到了小湖边,湘儿才放手,看了看身围,笑说一句:“这里好。”又道:“我六哥哥虽文气十足,平日也爱习武,姐姐和六哥哥一起相处也久,可当过他的陪练?”

宝钗疑疑惑惑,笑道:“什么陪练?并没当过。”

湘儿笑道:“对于习武之人而言,陪练便如戏中对唱,学上陪读,沙场战友一般,感情别样亲厚,姐姐现在不知,倒也无碍,以后六哥哥来,姐姐自是有机会的。”

宝钗忙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湘儿道:“这就不知道,想必就快了。”

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翻出一页纸交给宝钗,让她双手擎着纸边,宝钗正要问,忽见她拿出一个大鞭子来,一时痴了,眼睛瞪得溜圆,湘儿见了,笑道:“姐姐别怕,我很有准头,你就瞧好戏罢。”说这话,将鞭子在地上甩的啪啪直响。

湘儿若不做这样的声音,倒也罢了,此声一出,宝钗登时便有些手抖,笑道:“好妹妹,顽别的罢,这可使不得。”

湘儿撅嘴道:“姐姐可是不信我的鞭技?”

宝钗忙说不是,湘儿便道:“那就擎好。”

话语方落,鞭形一闪,便见宝钗手中的白纸从中间一分为二,吓得宝钗‘呀’的一声,及待见自己没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以为祸事就此了了,谁知湘儿又让她将剩下的白纸擎着,又打分了,又让拿剩下的纸,到了最后,那纸片就剩巴掌大,宝钗这回真不信了,又不好不拿,心里大声叫苦,便用指尖拈着,脸别过去,挺了半晌,一声细响,纸又打分了,宝钗顿时腿软,用手一抹,竟然一头冷汗。

岂知湘儿看自己表演出色,一时上瘾了,方结束了‘鞭刑’,又拿出一个弹弓来,让宝钗将双臂伸开,上面放了两个小碗,将小石头装上弹弓,闭眼瞄准,前两个都没打好,连个碗边都没碰到,湘儿扶着额头叹息一回,摇头道:“没练过就是不一样,一点准头都没有。”

宝钗吓得心中一惊,忙笑道:“好妹妹,快别顽这个了!——换别的也使得。”

湘儿只嬉笑着说‘放心’,又瞄准了,左边的还好,到了右边,因使了个大力,打偏了,只听宝钗‘哎哟’一声,手臂顿时酥麻剧痛,湘儿忙上来扶着,一叠声地问‘怎样’,又直跺脚叹息,嗔怨自己不小心,情急意真,几乎欲哭,宝钗疼得口中嘶嘶的,脸色通红,见她如此,也不好怎样,只得强忍着说‘没事’,湘儿忙问:“姐姐真没事?”宝钗点点头,湘儿便正色说道:“姐姐放心,方才那些其实都不是我拿手的,下面这个我练了近十年了,定不会叫姐姐失望。”

便垂头从包袱中鼓弄半日,掏出一个苹果来,叫宝钗站在湖边顶着,宝钗哭丧着脸,说道:“妹妹又要做什么,不如寻你二哥哥,三姐姐她们作诗去罢!”

湘儿说道:“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姐姐难道就不见识一下?——只这最后一项,完了就去作诗,姐姐别急。”自己回去又掏了半日,忽变出一个弓箭来,喜道:“好了!”一时搭弓上箭,直指宝钗头上。

宝钗见这一次竟拿出弓箭来,箭尖如虎狼牙齿一般锋利,尚发幽幽森光,想这一箭发来,稍微偏差一点,自己焉有命在?顿时魂飞魄散,忙拿下苹果,笑不像笑,哭不像哭,颤颤地说道:“好妹妹,姐姐求你可好?别顽这个了。”

连青袂都来劝:“宝姑娘担心姑娘箭术,不愿意当姑娘陪练,姑娘何必只强求?不如就此罢了。”

话未说完,湘儿憨厚顽皮之像大改,顿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斥道:“胡说什么!我的箭术连阿玛都称赞的,那些格格,贝勒们都和我顽,难道在这里就不行了!和宝姐姐就不能顽了不成!何况宝姐姐最是和善亲切,再不会瞧不起我的,你这样歪派她,说她不肯,敢是要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呢!还不下去!”

青袂大慌,忙垂目低头,速速躲到一边去了,宝钗一听‘格格,贝勒们都和我顽’,又是‘宝姐姐再不会瞧不起我’的话,心下大咽苦水,后悔至极,思道:早知道如此,何必急着找她,倒找了这些惊心动魄,这湘儿看着憨憨傻傻的,不想人小鬼大,怎么这么难缠!叫了一声‘妹妹’,欲哭无泪,再无声音。那苹果还在头上顶着,因为心中害怕,苹果也跟着一晃一晃,彼时情境,真真难以形容。

湘儿笑道:“宝姐姐别怕,我把箭尖折下去就完了。”

遂果真用力将箭尖一折,把头儿用手帕包好,方瞄准了,又说‘宝姐姐往这边些’又道‘往那边一点’,半晌,‘嗖’的一声,便听宝钗又一声‘哎哟’,那箭正中其眉心,湘儿故意将弓放得满满,力道自是不弱,宝钗一时没有站稳,向后猛退了几步,栽倒在湖冰上,一时摔得七荤八素,竟起不来了。

湘儿大惊,忙跑过去扶,口中又好一阵自怨自艾,只说自己‘技艺不精’,让宝钗别生气,宝钗现在浑身都痛,哪能不气?却又碍着湘儿的身份,不好对她发火,况也不想失了贤淑的形象,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反倒宽慰湘儿。

一时湘儿叫来丫头送宝钗好生回去,自己回到潇湘馆,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便将紫鹃,念红等人笑得前仰后合,连黛玉都撑不住笑了,又直嗔道:“好端端的,你也作怪,这世上竟没个纯透的人了!”

湘儿忙笑道:“这样绝妙的主意,就是想死了我,也未必想得出来,还不是六哥哥想出来,教给我的,连带怎么说话,怎么行事,都是他教的。”

黛玉便道:“原来是他,此事又因护我而起,——我真成了一个罪魁了!”

湘儿忙道:“姐姐别担心,就是怕宝姐姐又将些莫名其妙的账算到姐姐头上,六哥哥才教我说那些话,六哥哥说了,她身上虽痛,回去一回味,还是满心欢喜的!这卦必然再不会错。”

黛玉微微一笑,道:“虽如此说,以后还是少生些事,我也才安心,凭她怎样,我只问心无愧,不理她就完了。”

湘儿便道:“这就怪了,她行动包藏坏心,略微小惩,有什么不对?姐姐想的倒好,岂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句话?”

黛玉一时便想说‘弘历’一例,——若不是为她出气,焉能有今日?虽说锤炼应当,意中到底难平,又知不能对湘儿说,只略笑笑不言,一时又见探春,惜春来寻黛玉,湘儿说话,几人又说笑一回,下棋看书,谈诗谈画,倒也热闹,暂且不表。

话说那宝钗果如弘昑所言,回去之后,浑身疼痛,倒生了一回闷气,抹了一回药膏,不由得又细细回思起湘儿的话来,尤其是想到弘昑对她‘端庄贤淑,温柔大方’的夸赞,一时神智飞驰,嘴角带笑,早不知想到哪儿去了,身上的疼痛好似也减淡了几分,忽听人说‘太太回来了’,才将思绪扯回,一时悠悠过去那屋,见薛姨妈正坐在那里凝思,面上似微有怒气,便问何故,薛姨妈便道:“你不知道,才我去赵姨娘那里聊天,看见袭人了,傲得很,我就看不惯那样子,憋了一肚子气回来。”

宝钗忙问:“她顶撞妈了?”

薛姨妈道:“那倒没有,言语间还和从前一样,只是那神态模样,哪里将自己当一个姨娘待?俨然就自封为正牌太太了,又让丫头把果子剥开切碎,又说茶浓,让换淡的来,赵姨娘也很护着她,我看在眼里,怎能不气的?”

因见宝钗站在一边默默不言,便又说道:“我的儿,也别怪娘说话直,咱家现在不好了,娘就指望你一个,你是个有心计的,她袭人便是有个孩子,骨头里终究还是丫头的坯子,难道还越得过你去不成?——除非你对这头不热心,就难说了。”

宝钗便将脸红透,忙道:“我几时不热心了?娘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这也不是着急的事,还得慢慢来才好。”

薛姨妈便道:“是我急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最听妈的话,若不是咱家这样,你又经了那些事儿,咱们何尝看得上那环儿?如今却也说不得了,你姨娘与咱们虽近,如今到底败了,他日赵姨娘多半顶你姨娘的位子,若你和环儿联姻,不但对你有利,与咱家有利,便是对你姨娘也有好处,你细想,可是此理?”

宝钗便咬唇点点头,薛姨妈想了想,又悠悠说道:“那袭人仗着,无非是一个孩子罢了,倘若——”说到此,只犹犹豫豫,再不往下说,宝钗却一时怔住了,试想薛姨妈之意,顿时心头大跳,脑中嗡嗡作响,略定了定神,说道:“妈什么意思?”

薛姨妈忙笑道:“妈何尝有什么意思,妈也知道你不肯为,纵你肯为,妈也不愿你——”方说到此处,忽听人说‘二奶奶来了’,薛姨妈忙止住这边的话,宝钗心中慌乱,也忙扭头避开,回到自己屋里,越想越惊,因思道:妈那意思,不是别的,必是让我将袭人的孩子弄掉了,只是这事关系人命,非同小可,可叫我怎么下手?

又回思薛姨妈说的‘咱家如今这样’,又是‘对咱家有利’,想到如今家里今非昔比,今后命运,也多半结在此上,心中错乱煎熬,矛盾至极,脑中始终嗡嗡响响,不知所思何物,所想为何,直呆呆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凤姐笑声远了,知其已去,且先将心事放起,复又来至前屋,问道:“凤丫头又巴巴的来做什么?”

薛姨妈道:“说今年正月紧,又要给老太太祝寿,银子暂时筹措不开,来跟咱们借些银子,——听她胡说去罢,哪就至于如此了?况咱们也没钱借她,我也诉了一回苦,让她找林姑娘去了。”

宝钗点头,淡笑道:“她是个乖人,可未必去的,我见她近来很是护着林妹妹呢。”

薛姨妈冷哼道:“她爱护着谁,便去护着罢了,我只操心自己的事。”复又问道:“才妈说的那话——”

宝钗忙道:“妈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薛姨妈看她半晌,便叹一声,不知为何,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宝钗待要去劝,又不知如何劝,回思一回,倒勾得自己也伤心了,叫了两个丫头在此守着,自己回屋去。

且说宝钗本是心冷意绝之人,伤心一回,便渐渐定下了心,觉此事并非不可为之,默默想了一回,脑中忽记起日里在潇湘馆得来的药,那时本因需要其中一味,才要来的,不想黛玉竟赠送了那许多,里面就有一种‘安胎保气’的药,乳白色小瓶,小红绸塞子,紫鹃见无用,索性满满地送给她了,这会儿宝钗猛然思起此药大用途,不禁大震,便生出‘不如就将此药转赠给袭人’之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