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静谧宁静。
女子斜斜偎在一个男人膝上,头靠在他的腿上,温顺而妩媚,乌黑得像丝绸的长发缠绕在他的手上,大手在她的长发上穿绕,然后抚上她的脸:“在想什么?”
“都不想,就这样坐在您身边就好。”女子的脸笑得明艳又清纯,灵动的大眼与他的黑眸纠缠,有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柔似怨,更似恨的神情,男子席地而坐,一条腿支立,一条腿枕着她的头,一只手抚着她长发,把她像小娃娃一样轻轻地摇着。
“今日你还要出去吗?”男子问道,他的眉很奇怪,根根直立,在眉尖部位攒簇起来,这种眉叫做逆眉,相师说这是一种祸眉,长此眉者必是乱国之臣,此话竟是一点不错。
“嗯,在府里太无聊了,我自己走走,不要人陪。”他问的有些奇怪,她不禁抬头看了看他,看到他眼里一抹说不清的黑暗。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他淡淡地道。
“我就喜欢在外面逛。”女子嘟起嘴道:“您弄得那些生意人都没法做生意了,我走在路上一点热闹劲也没有!”
“行,我让人取消禁口令。”男子爽快地道。
女子满意地笑了,她仰面望着他,四目交缠,他的眼睛倏地变深,用力一揽,她与他的身子完美契合,他的唇用力覆盖上她的唇,她微微张开的红唇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更有着一种花一般的香馨,他轻轻点点她的小舌,她便听话地伸出了她的舌头,探入他口中,任由他采撷,窗口低垂的缦纱遮住一室春情,她的眼睛却意外地闪出一种杀气,他瞄到她的眼神里仍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长笑一声,盯住她的眼:“你算你恨我也罢,我依旧要你,而且还要让你离不开我,我这辈子缠定你了!”
她笑着,眼里的恨意加上笑意,让她的眼睛异常晶亮,他爱煞了她的眼睛,却又恨透了她的眼,她的眼,是人间的星辰,那样明亮,那样美丽,却对他总是闪出杀意的冷光。
她的眼睛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无神地看向窗外的阳光,一阵狂潮涌来,她闭上了眼,眼泪从眼角滑落,无法抑止地喊了出来,她的手恨得将他的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迎向他。
爱恨的根源追溯到那一场有史以来的最大的劫杀。
杀!杀!杀!
一双逆眉乱而蜷曲,立在眼睛上方,杀气腾腾,面前沙尘扬天,血光漫地的战场,喊杀喊打的场面让他眼睛里一种杀人的快感肆乱地蹿流,他仰天狂笑:“哈哈,杀!给我杀!挡我者死!”
触目惊心的逆眉,根根向天,不驯之极,那眼睛,没有人敢对视,充满着一种极暴戾的杀气!
“挡我者死!”人如潮涌,层层叠叠惊天动地应喝:“挡我者死!”
沉重的战车,倾轧过布置了铁棘藜的土地,形状特别的马掌轻而易举在踩踏在铁棘藜上,不过像踩到一根细草,看也不看!
全副武装的战士面露凶光,手持矛盾,潮水般向惊恐万状的守军涌去,手起刀落,城上城下一片鬼哭狼嚎,燃烧的云梯,相叠的尸体,这才是自古战争的真面目!
冷酷杀戮的男人策马扬鞭,刀光剑影,铁蹄所到,血流飘杵。
在战火尚未漫延到京城,秋千饰满花朵,如云船般悠悠荡起,飞入云霄,少女一袭月蓝纱衣,迎风舞动,像谪贬下凡的仙子,白玉的面庞朝霞色,风中的笑声银铃响,那一双眼睛最是泠泠如清露,让人见而忘俗。突然,她娇笑着从高高荡起的秋千上飘然跳起,如化身为一只蓝色的飞燕,轻灵出尘:“爹,接住了!”
如往常一般,崔将军一把捞住女儿,朗笑着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才搂在怀中:“小丫头,爹的小心肝!”
爹的小心肝!
她永远记住这句话。
“爹要出征了,”他说:“你要乖乖的,你娘情绪不稳,你多安慰她。”。
“如果爹活着,我孝敬爹一辈子;如果爹为死了,我为爹报仇!”最后她如是说。
将门虎女,她的虎性,在心里。
两日后,崔将军带着京城的五万皇帝亲卫人马前往运河。
前方战事艰险,步步如临渊,那些躲在后方安逸地,指手划脚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由于崔将军的到来,让本已经吃紧的运河防守松了一大口气,如此,运河还能多守一段日子,然后,只是多守一段日子罢了,想让这样魔鬼般的军队撤离,除了上天突然发了好生之德,谁也无可奈何。
“如今,我们除了这个京师,已经是完全失守了。”运河守将高严与崔将军一同在运河岸边视察。
江面并不太宽,可以眺望到江对岸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那些营帐密密匝匝如星布,数量虽多却井然有序,虽是两军对垒,大战在既,但丝毫也无浮躁气,脚步有力,反观自己的将士,唉声叹气,面有惧色,两边一比,高下立辨。
就在这时对岸走来了一个大将,逆眉下凌厉的目光一眼便把对岸的一切扫入眼底,冷冷一笑,嘴角扯起一个冷酷的弯,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两方隔江对峙,有你无我之势一眼可见,崔将军心惊地放下手中的远视筒,他没有见过敌方大将,这次一见不由得心下一惊,通过远视筒,看见此人面目并不狰狞,甚至算得上几分英俊,但是那周身散发的黑暗气息却穿过滔滔江水扑面而来,这样的男人,难怪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无敌,崔将军心里暗惊,面上却镇定如常,指着对岸大声笑道:“那便是有名的暴虫元帅?哈哈哈!”
身后的将士全笑了,主帅的态度是关键,如今主帅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不知不觉间,军心稳定许多。
由于崔将军的援军到来,江边局势又得到新一步的变化,他日日朗笑着与将士指点战事,或是看将士们操练,兴之所至,与将士一起赤身肉搏,军心渐定。
一战。
二战。
三战。
这个并不是太艰险的江口,居然迟迟无法攻下,乱军被拒于江岸已经近半个月,仍无法跨江一步,然而崔将军的心却一日比一日紧揪,对岸的野兽被激怒了,如此,一旦有一天攻过岸来,必将祸及无数百姓,血染京师!然而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唯有咬牙强撑。然而再怎么顽强抵抗,他们终归是后继无力的,因为他们的身后只有京城,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便像是一个口袋,袋口便是这个江口,现在敌军全力攻打这个口袋,京城的粮草兵力有限,能撑几时?
然而,在一天夜时,敌军趁着天黑时,用了最卑劣的手段拿下了这个阵地——他们派了守军中的叛徒在兵士们的饭里下药,于是,守军瘫痪,恣烈大军趁机攻来,崔将军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迟早要来到,他们如何以一城之力抗强敌?
黑夜的江边燃着一堆堆的火把,恣烈居高临下看着崔将军。
“崔将军,你打战好样的,我喜欢会打战的人,这是破天荒一遭,我愿意与你谈条件,所以你有两条路,一是生,二是死。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眼睛映着火把,像燃烧的地狱之火。
两条路,生路,易主而战,投降恣烈;死路,以血祭天,马革裹尸。
“死!本将军不做孬种!”
“好!”恣烈双手一拍:“痛快!看你确实是个好汉,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并且答应你一个要求,日后我军进入京城,你可以选择保你的家人,或是保你的君王。但是二者只能择其一。”
他倒想看看这样的忠诚之士,在生死关头究竟是选择他的家人,还是最后选择忠君报国。
“此话当真!”
“以我恣烈的名义!”
“好!”崔将军心如刀割,君主与家人,他选哪一个?
他狠狠瞪着恣烈,恣烈笑着看着他:“本帅向来不耐烦与人谈条件,你是个例外,你是唯一能让本帅滞留在原地三日的人,本帅佩服你,快快想,要君还是要家。”
崔将军挣扎良久,牙一咬:“我不要君,不要家,我只要你入城不得伤及无辜百姓,你可做得到!若你做得到,我死而无怨!”
恣烈半跪下来着平对他,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不后悔?”
“本将军从不说违心之语!”崔将军抬头怒视他:“你不得伤及无辜百姓。”
“就为敬你的这一番无私之心,我答应你,入城不杀平民!也罢,既然你是英雄,那我送你一程!”恣烈不再多说,长刀出鞘,银刃映着火光,似火蛇蹿动,崔将军面不改色,为国壮烈捐躯。
在最后看见黑色天空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有君,更有妻儿老小,那一个小小的,叫着爹的身影。
“厚葬!”恣烈冷冷地道。
崔将军死后,京城沦陷,皇帝沦为阶下囚,生死难保,但一路杀掠屠城而来的恣烈大军入京后,却不曾明刀明枪杀过一个平民百姓,崔将军死前以君王和家人的命,换来了无数苍生。
“泠泠,你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吗?今后记着娘的话,把脸涂黑了,穿下人的衣服。”
“娘?”娘为什么这么说?泠泠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最近府里好奇怪,府里的下人少了好多,而且娘为什么又要她扮成下人的样子,又要把脸涂黑?
“泠泠,娘不瞒你了,你爹为国捐躯了!他是个好样的,你要记得他。”崔夫人泪流满面,抚着女儿的小脸,舍不得走,却舍不得带她走。
“爹!”泠凤几乎一个趔趄要摔倒在地,眼泪便流了出来:“爹!他死了?”
那个爱她疼她的爹牺牲了?
“对!”崔夫人咬牙切齿:“你要记得,杀他的人,叫做恣烈,是个畜生,是个魔鬼!他亲手杀了你爹!是他亲手杀了你爹!”看到泠凤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把女儿搂在怀里,叹道:“不要哭,这是个乱世,你要想办法保护自己。你奶奶现在伤心过度在床上躺着,我进去陪她,你记着我的话。”
泠泠只顾着哭,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意思,崔夫人最后看了她一眼,毅然进走老夫人房间,闭上了门。
待到泠凤醒悟过来时,老夫人的房间里,奶奶和娘亲都已经气绝多时!
“娘!不要!”泠泠对着梁上的大叫:“不要不要!下来下来!”
她用力地把人向上顶起,人掉下来了,却已经没有用了。
“不要!娘,不要走!奶奶!”
当恣烈率兵走进崔府,只看到泠泠哀哀地对着娘亲与祖母已经冰冷的身体恸哭,摇着她们的身子,梁上白环静静地垂着,恣烈瞥了一眼,明白自己来迟了。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来,眼晴里犹有泪水,一身浅粉的芙蓉纱的衫子轻轻束着一根兰花绦,那姿态便如梨花带雨,看到恣烈,她睁大了一双含愁带泪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恣烈,一时竟忘了哭,像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