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没有得到金烈王这个人的更详细资料,就算是大赵国的密探出动也无法刺探出金烈王的身份,但是据这次出使金烈国的使官说,这个金烈王怕是来自遥远的西方国家的人,几乎可以确定他出身贵族,他身材高大,态度夷然而高贵,由其说话的腔调及举止来说,应该是出自大食及更远的远东国家,他一直戴着金面具,可能就是想掩饰这一特征。
如果说金烈王想要掩饰这一特征,不想透露自己是哪一国人,那么这是可以理解的,不管他出身在哪个国家,按当时通行的天下律法,他便是哪一个国家的臣子,他发现的大陆,占领的土地,开发的矿藏,都要归于所在国,或是至少要上缴一半的所得给所在国家,大食和西塞等远东诸国对此规定执行得更加严格,要是国民私藏宝藏不上报,那罚金可海了去了,皇上与泠凤略点头称是。
“这次去,你看到的金烈国这个岛国兴建得如何?人民多少,商贾可繁盛?”
大赵虽然派了士兵以托金烈训水师之名帮助金烈国补充兵力,但是因为对于国民之事不太了解,这些士兵都是在海上行船的,而这次大赵派使官回访金烈,却带着另一项任务,就是要察看这个新兴小国的具体实力情况,从人民多寡到商贸是否繁盛,甚至从百姓的脸色与表情便可以侧面看出一个国家的真实国力。
谁知带着此项任务去的使官却一脸的为难。
“金烈王宫和所有我们见过的王宫或是皇宫不同,它是建在海边的,与其说是王宫,不如说是一道海防总督衙门,一出宫门便可见海上情景,不是深宫形制,王宫的宫门开阖显得坦荡,四下里多见士兵巡逻,杂役往来,少见宫女侍奉,更没有太监,想来王宫里确实极少姬嫔的,有大道四通八道,通向金烈国都城,若是深入探究,应该可以看出金烈国力,但是臣一下船便被人送到王宫中的使臣驿,并不曾进入都城,看不出金烈国究竟是什么样。但是依臣在驿馆所见,金烈国应当是资力雄厚,陈设极是豪华,竟然毫不逊于我们大赵的驿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服侍的仆役所穿制服面料都是上等丝绸,以大食绿玉为扣。”
“啊?”泠凤与皇上尽皆愕然,仆役在这个时代是最下等的人,一般巨富人家会花钱打扮上等仆役,以彰显自己的财大气粗,但是能也不过是普通茧绸罢了,金烈竟然还用绿玉为扣,这一身行头便得多少钱,就算是大赵也不这么浪费的,一般贴身服侍贵人的驿馆仆役标准着装行头是,普通青色茧绸长衫,镶红边黑色瓜皮爪帽,脚上黑色布鞋,这已经是接近于普通七品官的服饰,让多少人为之羡慕的了,没想到这个金烈国还真舍得花钱,为普通仆役这样打扮。
“饮食方面呢?”泠凤问道。
“接近海边,自然海鲜极多,但是其他的珍肴佳品却也一样不少,对了,臣吃到一种东西,叫‘雪玉脂蜜冰美人’名字叫得好听,但是巧在与夏日时皇宫中所赐群臣的冰酪乳一模一样!上面同样撒七色果子,现在虽是冬季,不过臣所有去过的地方,地下都设有和我们大赵皇宫一样的暖道,所以冬日食冰非常正常。”这也可以反映一个问题,那便是金烈国的文明程度,饮**美,建筑精密,所取饮食名字雅致,可见文化程度之高,看来金烈是能人辈出之地。
听到“雪玉脂蜜冰美人”这个名称,泠凤心中微微动了一下,想去年怀着沧玺时,因内火极大而热得烦躁,于是便命人做了冰酪乳来食用,因见冰酷洁白可爱如脂,戏称道:“白如雪玉,滑如凝脂,甜如蜜酿,真像个绝色美人,不过这个美人可冷了些。”如今听到这个名称,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金烈王有了一分好感,不想天下有人与她的感觉相同。
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名字未必是金烈王所取,只是由这个名字带来的好感却不减,当下嗯了一声道:“会不会是他们的大厨是从大赵过去的?”
“应该不太可能,听说大厨来自西边大陆。”
皇上笑道:“天下饮食是一家,那西陆离大赵极其遥远,不过听说那儿的人以食肉饮乳为生,做出和皇宫几乎相同的冰酪也属正常。”
这个神秘金烈国一点一点的信息通过驻扎在金烈国的士兵慢慢传到皇上御案上。
“快艇之神速极罕见,倏忽而至,瞬间而远,预计从金烈国到大赵之直线海岸不过三个时辰,可谓极快。”平常的快艇来往两国,直线海岸时间也得要二到三天,这个时代的船速普遍较慢。
“训兵之校官极其严格,三次考训不过者杖三十,五次不过者徒一千里……”也就是说,三次没有通过那校官的考核,就要被杖打三十,五次都不过者就要被放逐到一千里外的地区,皇上与泠凤对视一眼,面色凝重,一千里,也就是立这个蓦岛至少有一千里的纵深!这还只是至少!大赵的官员究竟是做什么吃的!竟然放着这么大的岛不去开发,毫不重视,以致错失宝地!那么说来,金烈国只怕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小”国了。
“金烈王猛鸷如鹰,击五鲨于海,力搏巨浪。”泠凤想起了恣烈当初一人击虎十数只的景象,不由骄傲地想,若是恣烈在世,金烈王再猛鸷又如何!
皇上坐在不远处,半躺在铺地上,闲乐地逗着小沧玺,用一根附了红宝石鱼的挂坠来吸引小沧玺的抓玩,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泠凤,道:“据以前所知,从前的蓦岛上的居民不过是一些土著居民,食鱼林猎,不识礼仪书数的土居民,怎么会这么大的实力建造这么大的宫殿,并且一切设施与皇宫几乎无异?看起来好像是筹备了许久。这样的军队船只和布局,若不是早有预备,除非神仙才造得起来。”
泠凤一下子怔住,这样大的动作,以恣烈和恣烈手下人的精明才干,岂能查觉不出?除非恣烈早有心将这个蓦岛占为己有,并且早就有筹备一切!但是恣烈却是亲手死在她的手里,她记得非常清楚他喝了药已经就死了,当时一剑下去,他是马上就死了的,除了第一剑下去血花溅开来,后面血就不再流了,已经在毒药的作用下凝滞住,万物生路,绝不可能是恣烈!她摇摇头,飞快地挥去那令她永远无法摆脱痛苦的一幕,道:“会不会是雷将军指使?”
皇上看着她,笑笑将沧玺塞在她怀里:“反正对我们没有坏处,管他是谁,你也该陪玺儿玩一玩,他现在会认字。”
小沧玺会认字了?
泠凤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白白嫩嫩,却长得比一般孩子要大的沧玺,小沧玺睁大无邪的眼睛对着她嘻嘻一笑:“妈妈!”
这个称呼是所有全天下的小儿刚会说话时对母亲的称呼,再平常不过,却突然让泠凤心一颤,突然眼前一片迷雾被拔开,这个因恣烈之死而带来的情感上的冷漠一但被拔开,她便真切地感受她是他的妈妈,这个笑得甜甜的孩子,是她的十月怀胎用尽全力生下的骨肉,而她在过去的一年中,对他做了多么残酷的事,不对他笑,不和他玩,甚至他会说话了,她也从来没有过鼓励!
“沧玺乖,这是什么字?”泠凤闭了闭眼,极力抵制住拥着孩子痛哭的冲动,指着奏折上的一个“天”字问道。
皇上哈哈哈笑着要抱回沧玺:“他现在说的话只有那么几个,这个音怎么发得出来?”
“你不是说他会认字吗?”泠凤抱紧沧玺不给他,皇上笑笑收回手道:“你得叫他自己指啊!”
对啊!
泠凤恍然大悟,听得皇上叫道:“来人,把字挂起来!”
刘权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将一幅字挂在墙上,泠凤看到是用粉红色宣纸分隔成许多巴掌大的格子,格子里写着方方正正地写着比较简单的字,虽是字册,但是在边角处都配以花草动物等悦人的图案,看来赏心悦目,不由注视皇上道:“这是你制作的?”
“除了你夫君我,谁还能把兰草和柳枝画得这么美?”皇上自得地挑挑眉,小沧玺已经按捺不住地扑上前去,整个上身几乎是贴在字挂了,“阿字!字!”地叫,看起来可爱又好笑,泠凤忍不住笑着把他向后拉开,指着字挂道:“沧玺,天字是哪一个?”
小沧玺瞥了一眼字挂,胖嘟嘟的小手指正确地指向“天”。
泠凤呀了一声道:“居然真会认字!不会是习惯性的吧?小孩子有时不认字,只会认位置!换个位置他就不认得了!”
“你还不信?”皇上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个当娘的一向不关心孩子,现在还不敢相信我带出来的儿子!不过你能知道有的小孩只会位置也算是难得。好!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拿字卡来!”
孙琳早就笑眯眯地跟在一边,捧着一叠天蓝色的硬纸卡,皇上接过来把卡片一字在地上摆开,道:“玺儿,争气点,把‘娘’字给父皇捡过来!”
泠凤紧张地看着小沧玺,小沧玺在温暖的地面爬啊爬,找来找去,终于将被摆在远处的“娘”字给捡了过来,放在嘴里吭哧吭哧地开始咬,口水顺着字卡和手往下流,皇上又笑又叹气,把字卡从他手中抢救出来,见已经被湿了一大片,摇头道:“儿子啊,这字卡好吃吗?”一边认命地捡起字卡来,可怜兮兮地对泠凤道道:“今晚又得再做一个了,这小家伙天天把着字卡咬,结果我就得天天做字卡,也不懂为什么,难道字卡真就这么好吃?”
说罢,居然拿起字卡也咬了一口,呸呸呸地吐出来:“什么东西!”
小沧玺看了看皇上,突然开始咧开没牙的小嘴开心呵呵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笑到后来,居然在地上滚来滚去,眼里满是“终于整到你了”的神色,众人皆倒。
皇上笑着拿出一把刀刃被磨得极圆的小金刀,在小沧玺面前一晃,小沧玺哦哦叫着爬过来,抓着小金刀,皇上笑眯眯地不放手,小沧玺横眉怒目对着皇上噢噢地叫,借着刀的力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向前迈了一步,皇上眼中闪动惊喜,向后退了一步,小沧玺望着咫尺之距的金刀,跟着上前迈上一步,众宫女太监不由得都“哦”了一声,这可是小皇子第一次走!
沧玺的可爱泠凤自然从前是见过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太亲近他,看到他便想到恣烈,一种深深的负疚感与痛苦如影随行,然而现在小沧玺会认字,喜欢金刀让她突然醒悟了,小沧玺是恣烈的儿子,她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恣烈的孩子再这般冷淡,她已经对不起恣烈,不能更对不起了!
从此泠凤虽然心中悲伤丝毫不少,但是面上却已经能够对着沧玺笑,会抱着他说故事,小沧玺虽然对她还不如对皇上那样亲近,至少会主动爬上她的腿找她亲热,但是只要皇上一出现,他的目标绝对是皇上,皇上上朝时不让他看见便罢了,他看见了便一定要跟着走,每次直弄得元坤宫中一片哭闹和劝哄声,后来皇上索性就抱着他一起上朝,但是沧玺上了朝倒是很乖,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满朝文武说国事,除了尿湿裤子倒也不吵不闹。皇上对这个太子的重视程度,超过了历代所有的皇帝,大赵国百官对太子的血缘问题再无疑问。
“皇后天天霸占着皇上,加上一个太子,倒是其乐融融,我们却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皇上了,除了过年时的年宴上按例叩见过皇上,现在这日子和进冷宫有什么两样?”
“唉,谁让我们不会使媚呢?”
“也是,玉妃也算是媚术过人了,皇后娘娘看起来倒也端庄,却能把恣烈将军和皇上迷得这般,依我看,她才是最会使媚之人,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一名宝蓝大氅的女子娇笑着用袖子掩住了脸,笑得万般风情。
“娘娘!”一个嫔妃突然猛然一眼看见了站在桐树后的皇后一行人,吓得当下里就扑通一声就晕了过去,剩下的妃子们吓得簌簌直抖。
“怎么回事,难道说皇上就没有宠幸过妃子?”泠凤盯着跪在地上那个宝蓝氅的女子道:“和嫔,我记得皇上昨日刚在你那里歇宿到将近三更,你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娘娘恕罪,臣妾没有胡说!”那宝蓝氅的女子颇有几分英气,抬起头道:“皇上虽然在臣妾殿内歇宿到三更,却是一个人独寝,并不许臣妾服侍,臣妾连一个衣角都没有碰到皇上,更不要说侍寝了!”
大胆的语言让其他的嫔妃们悄悄红了脸,她们都才正值青春年华,被困在深深的宫中,身体上的空虚与精神上的寂寞把她们一个个都熬成了怨妃,此刻一双双幽怨的眼睛都盯着皇后,泠凤惊讶万分,她自从与恣烈在一起,便没有再侍寝过,皇上如今硬要帮到她的元坤宫同住,自然不能把嫔妃招到元坤宫宠幸,每次都是去其他的嫔妃宫中,他既然有宠幸其他妃子,那么仍然生不出皇子,立沧玺为太子便有些道理,可是现在看来,皇上竟然连妃子都不曾宠幸过!泠凤惊得睁大了眼睛,这时她才意识到皇上的沉甸甸的情意,可是这种从前让她万般欣喜的情意,如今却让她如烫手的山芋一般,无法接受!
她的心已经不属于皇上,皇上这样的厚爱只会让她更加内疚,她负了恣烈,现在要负的人再加上一个皇帝,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担这个罪名了!
“你跟我来。”泠凤对和嫔道。
晚上沧玺仍旧照旧被皇上抱到他的寝宫中睡觉,沧玺现在除了半夜时起来一次尿一次,已经不再起夜了,又因为一直粘着皇上,所以皇上就命令在自己寝殿内给他设了个摇篮,就放在龙床边,和皇上一屋睡,但是正要歇宿时,泠凤却微笑着进来了,手上托着一盏燕窝,道:“皇上最近的面色有些不大好,又不肯召太医,要是不好好补养身子,国家大事可就要放下了。”
皇上倏地站起身来看着泠凤,眼中惊喜之情灼然如炽,数年不曾主动亲近过自己的人如今自己毫无预兆地送上门来,心中激荡如潮,泠凤被他的目光刺得不禁低下头,皇上走来前来,低笑道:“都十年的夫妻了,你还害羞什么?”
泠凤见他误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斜开身子道:“皇上请用燕窝。”
皇上接过燕窝粥,手顺势在泠凤手上轻抚而过,泠凤忙缩回手催道:“皇上快喝吧,一会凉了喝对身体不好。”
皇上接过来,拉着泠凤坐在床边,舀起一勺道:“来,你也吃一勺。”
泠凤笑道:“不喝了,我刚才喝了一大碗呢,皇上日理万机,多补补才好。”
“我哪里日理万机,我除了上朝,其他批阅奏折,决定大事,都是你决定的,你才是大功臣。”皇上微笑道:“要不是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来就不是处理国事的料,再幽禁了一年多,对国事都荒疏了,什么开运浚河,南疆开拓,北沙治理,我一窍不通,辛苦你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泠凤浅浅一笑,这些东西都是恣烈在世时整理出来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掌握和理解的,皇上不明白也是正常的,每当她处理这些事时,仿佛得恣烈好像还在身边,与她一同讨论,一同发布命令一般,这些皇上是不会理解的。
皇上将燕窝粥喝了,又聊了一会小沧玺的话题,渐渐地皇上感觉有些热了起来,道:“奇怪,怎么今日的暖道烧的这么热?”他开始松开衣领,看着泠凤的眼睛也开始炽热起来:“凤儿,你真美。”
泠凤见时机已到,站起身来,两手一拍,一个淡妆美人从门后转出,泠凤这才道:“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服侍,刘权虽然仔细,毕竟是男人心,比不得女子细心,和嫔,今晚你要好好服侍皇上。”
和嫔面上春色如醉,含羞带涩地应了,眼睛偷偷斜睨皇上,手里捻着衣带,天真又魅惑,一袭粉红披肩下葱绿肚兜隐约可见,双峰如香雪,柳腰几可折,说不尽的诱人,所以,皇上的脸色变了,他有些不置信地看看和嫔,又看看刻意显得疏远的泠凤,便如当头一盆冰水浇头而下,刚开始红润起来的脸唰地白了下来,看着和嫔,冷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贤良淑德!”
他的眼里有一种深刻的让泠凤也为之惊心的绝望,突然间,她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足够让人伤心到疯狂的事,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时,必然是希望拥有那个女人的,就算那个女人对他不理不睬,也好过把他往别人女人那儿推!现在皇上眼中的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方才眼里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悲痛。
“对不起……我……我……”她突然不知怎么面对他,蓦地一个转身夺门而出,狂奔进自己的寝殿,扑倒在床上痛哭出声,她自私地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了他,无视他的真实心意,她何时变得这么自私!她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
皇上冷冷地看着泠凤狂奔出门,面色越发地苍白,突然身子一晃,向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