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西门出城,跟着一支商队后面,慢悠悠地向大雍前进。
梅君寒虽然对苏海陵把墨夜套了拉车很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车夫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车行小伙计,只是受雇将扯上这对小夫妻送去大雍西京省亲,一路哼着歌儿。墨夜和另一匹白马都是宝驹,也不需要她怎么抽赶就自顾向前跑得又快又稳,这趟活儿真是太轻松了!
“你就打算这样一路回海月山庄?”梅君寒背靠在船栏上,回头问道。
数日间,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只要渡过湘江,就是大雍的地界,距离西京也不远了。
“官道上这样的马车多得是,魅影门也不能挨着检查。”苏海陵闲闲地道,“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能到西京就好。”
“但愿如此了。”梅君寒轻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很不乐观。”苏海陵看了他一眼道。
“或许是我多心了。”梅君寒皱了皱眉,“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像是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喝点水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大雍了。”苏海陵说着,将刚从舱内取来的水袋递给他。
“我不渴。”梅君寒摇了摇头,神色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苏海陵仰起头喝了几口,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水袋,又转头望着茫茫江面。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猛地一震。
苏海陵赶紧抓住扶栏,心头却一动。
今天虽然是阴天,可也没有风浪,总不见得在湘江正中间还会触礁吧!
“遭了!”梅君寒脸色一变道,“要是魅影门想直接让船翻了,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船上还有上百名普通乘客!”苏海陵沉声道。
“我也希望……”梅君寒一句话尚未说完,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君寒,你会游泳吗?”苏海陵苦笑道。
“就算会,也游不过湘江吧!”梅君寒白了她一眼。
“总要做好最坏打算。”苏海陵扔了手里的水袋,扎紧衣袖,正欲说话,一抬头,猛然间脑中一片晕眩,不由自主地朝前面栽过去。
“海陵,你怎么了?”梅君寒一把扶住她,焦急地问道。
“好像……头很晕……”苏海陵一手捂着额头,一面看向地上的水袋,由于没有盖上盖子,里面的清水流了一地。
“水中被下了药?”梅君寒脱口道。
“应该不是毒,最多是让人昏迷或散功之类的东西。”苏海陵道。
梅君寒不禁皱起了眉,这水是今天一早启程时,那个车夫灌的,难道这几日以来,他们的一切行踪实际上都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吗?
苏海陵闭上了眼睛,一头撞进他怀里,却低声吐出两个字:“装晕!”
梅君寒怔了怔,随即会意。
在水里下迷药,又在船上制造混乱,想要杀了他们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看来对方是有意要活捉他们的。
渡船的异常也惊动了船客,到处都是惊叫声和奔走的声音。
梅君寒搂着苏海陵走了几步,也作出体力不支的样子,在一个角落处倒了下去。
好一会儿,几个脚步声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梅君寒本想暴起将其拿下,但转念一想,又忍了下去。隔了一会儿,有人上来搬动他们的身体。
耳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噪音太大,并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一震,似是靠了岸。
虚惊了一场的船客们纷纷整理行囊下船,一直到船上再没有声息,梅君寒才感到他们又被人搬上了马车。墨夜熟悉的嘶声让他知道,这就是他们雇的那一辆。
马车开始启程,都是摇摇晃晃的,似乎道路很不平整,梅君寒铁了心要找出幕后主使人,也不想打草惊蛇,只闭着眼睛,调匀呼吸,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车里车外都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默得一片死寂。
梅君寒默默计算着时间,应该……天黑了吧,这一路还真是漫长……
就在他的耐心快要用尽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人上车将他们抬下来。
“姐姐,这样好吗?要是公子知道……”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门主也是为了公子好,素素,去做你该做的事!”前面的声音呵斥道。
“哦……”
“哐啷!”铁链搅动的声音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梅君寒又趴着呆了一会儿,确认附近没有人在监视了,这才慢慢地站起来。
他绝美的容颜沾上了些牢中的污秽物,染依然无损他高华的气质,淡淡的狼狈反倒让他透出惊人的魅力。
随手用衣袖抹了抹脸,梅君寒凭着黑暗视物的本领,很快地找到苏海陵,轻轻地踢了她一下:“我知道你醒着,起来!”
“你还真是毫不留情。”苏海陵捂着腰坐起来,苍白的脸色还带着一抹暗青。
梅君寒端详了她一会儿,讶然道:“你真的中毒了?”
“嗯。”苏海陵苦笑道,“虽然发觉得很快,但还是喝下去了几口。现在我用内力把毒素都逼在一处,再没有余力将之逼出体外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武功尽失?”梅君寒总结道。
“不错。”苏海陵说着,脸上却并无一丝慌乱之色。
“笨蛋!”梅君寒没好气道。
苏海陵只是盯着他微红的颊,淡淡地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梅君寒怒道。
“哭又解决不了问题。”苏海陵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拽,将害羞的恋人搂进怀里,吻上那眷恋不已的红唇。
“嗯……”梅君寒并不抗拒,反而主动地张开双唇,让她的舌更加深入。缠绵间,他的双臂也不知不觉地环上苏海陵的脖子。
就在梅君寒以为自己会因为缺氧而死去的时候,苏海陵终于松开了他,轻声道:“这是你欠我的。”
“我什么时候欠你了!”梅君寒的语气与其说是怒骂,倒更像是撒娇,“你不是中了毒吗!还有心想那有的没的?”
“如果有你帮我的话,半个时辰就可以将毒逼出体外。”苏海陵道。
“那还不快点!趁着看守的人不在!”梅君寒道,“等你能自由行动了,赶紧查处主使人要紧。”
“嗯。”苏海陵放开他,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然后伸出右掌,与他的左掌相抵。
“说什么要保护我,结果还要微微来救你!”梅君寒又瞪了她一眼,但手上不停,深厚精纯的真气通过掌心流向她体内,与其本身真气相合,共同与顽固的毒素搏斗。一时间,石牢中除了轻微的呼吸声,静得可怕。
时间,在沉默中渐渐地流逝,两股真气逐渐取得上风,慢慢地将毒酒逼往咽喉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就在这时,石牢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温文秀雅的白衣女子走了下来,竟是永安城中曾经惊鸿一瞥的跟踪者!
两人同时一惊。此刻正是他们行功的紧要关头,若是遭到阻挠,别说梅君寒输入苏海陵体内的八成功力再也拿不回来,等同武功废掉大半,苏海陵更是有性命之忧!失去梅君寒引导的真气在她体内乱窜,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可比当初木清尘逆运真气为她过毒的后果更严重百倍!
怎么办?
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望着对方,一身的冷汗。
石门关上后,白衣女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便举步向他们走来。
离成功,还差一点啊。梅君寒一狠心,将残存的真气一下子注入苏海陵的身体。谁知,他这一性急,反到是冲乱了原来融为一体的两道真气,毒素立即反噬回去,待要重新逼拢,却又要多费不少时光了。
梅君寒暗自懊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拼命从头开始逼毒。
苏海陵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手掌一转,梅君寒立即感觉到原本相抵的双掌突然改成了相握的状态,不解间,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含笑的明眸,清亮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犹豫,让他几乎沉伦下去。
手上用力,维持着掌心相握的姿势,苏海陵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梅君寒微微一怔,立即明白过来,虽然在外人面前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配合地依偎在她怀里,让人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极尽暧昧的图画。
“在下白莹玉,见过苏小姐、梅宫主。”白衣女子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浅浅地一笑。
苏海陵微一皱眉,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
“两位,请跟我来吧。”白莹玉说着,不在意地打开了牢门的锁,做了个请的姿势,“相信你们也有一大堆的疑问,不是吗?”
苏海陵和梅君寒对望了一眼,无声地交换着意见。
要去吗?
主使人相邀,怎么不去。
怕是陷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带路吧。”苏海陵淡淡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松开梅君寒的手。
“两位的交情很好呢。”白莹玉微笑道。
“怎么,嫉妒?”苏海陵自傲地一挑眉。
白莹玉一笑不答,走在前面带路。另两人意外的是,石门后竟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山林。
夜晚的黑暗笼罩着天地,树林中也因为空气变冷的缘故,浮起了淡淡的白雾。
白莹玉带他们走的并非下山的路,而是继续向山顶攀登。一路上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偶尔衣摆擦过长草发出细碎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什么目的!”苏海陵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已经到了。”白莹玉道。
“啊?”苏海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指已经到地头了,只好按下问题,先打量周围的地形。
三丈见方的一块空地,还算平整,四周种满了树,但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干,凄凉地立在寒冬的风中。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了。”苏海陵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有话说。”白莹玉反问道。
“直觉。”苏海陵淡然道。
“直觉吗?”白莹玉自语着,将被风吹落的发拨到耳后,缓缓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来。
“是这个意思么?”梅君寒一扬眉,“想在这里杀了我们两个中毒失去武功的人?那你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你有中毒么?”白莹玉反问一句,移动剑尖,对准了他。
“目标是我吗?”梅君寒没有丝毫惧意,向前走了一步。
“君寒!”苏海陵的手一紧。
梅君寒豁然一省,这才想起两人现在命运相连的处境,立时沉默下来。
“比一场吧!赌注就是真相,赢了我,我就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白莹玉缓缓地道。
梅君寒暗自苦笑,本来是个很诱人的条件,然而,自己现在却是欲罢不能,除了助苏海陵将毒逼出,已经无路可退了。
“怎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地答应呢。”白莹玉脸上露出一丝讶色。
梅君寒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交叠的双手之间小心翼翼地逼着毒气。
“既然如此,我就先出手了。”白莹玉说着,闭目,出剑!
目标,正是苏海陵和梅君寒紧紧相握的双手!
石破天惊的一剑。
然而却硬生生地被两根苍白的手指给阻挡了。
“海陵!”梅君寒一声惊呼。
只见碧绿的剑刃安稳地被苏海陵夹在两指间,剑尖离他的咽喉不足一寸!
“你……也没有中毒?”白莹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苏海陵不答,只是冷冷地望著他。那目光,深邃得让人无法从中读出一丁点儿内心的想法。
对她下手,可以,但是伤害了她在意的人,找死!
轻轻一叹,白莹玉竟松开了剑柄,後退几步。
苏海陵拿著碧空剑,微微一怔,不解她的用意。
“也许我不是这把剑的有缘人吧!苏小姐,碧空,送给你了。”白莹玉平静地一笑,转身向山下走去。
“如果你这算是认输,那么赌注……”苏海陵叫道。
“你们现在恐怕也没办法静下来听吧!山脚有座茶寮,我在那儿等你们。”白莹玉淡笑著留下了一句话。
白色的人影渐渐消失在雾中。
这人……梅君寒不禁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对他们并不是恶意,只是……似乎又混杂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谜底也就快揭开了吧。
“噗──”就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苏海陵一下子坐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海陵!你怎麽了?”梅君寒大吃一惊,慌乱地把真气输入他体内。
“没事。”苏海陵挣脱了他的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白莹玉那一剑让我妄动了真气,虽然受了内伤,但反而把毒吐出来了。没事的。”
“真的?”梅君寒不相信地问。
“我什麽时候骗过你?”苏海陵笑了笑,随即把头靠到他肩上,“好累,借我靠一下。”
“喂!苏海陵!你少得寸进尺!”梅君寒一把将她拉开,却发现怀中的人脸色惨白,早已晕了过去。
“海陵!”梅君寒慌了,用力摇着她的身子。
“叮!”碧空剑从苏海陵掌心滑落。
一阵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