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一傍晚,我在树木里散步,看见另一座小别墅前的草地上堆着地毯和别的东西,很明显,这座别墅终于租出去了。我走过去想知道邻居是什么样的人。我正在打量房屋时,忽然意识到楼上一扇窗户里有一张面孔在看我。我走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些,那张面孔突然不见了。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像一张人的脸,死灰色的白垩土一样,僵硬呆板。我很不安,决心进去看看。我刚敲门,立即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打开门,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我说明身份后,她说‘需要你的时候,我们自然会请你的’,然后当着我的面把门关上。晚上临睡前,我告诉妻子,那座小别墅里已经住上人了。她没有回答。
“通常我都睡得很死。可是由于白天的事情,我睡得不像平常那样沉。在似睡非睡中,我意识到妻子已经穿好衣服,戴上了帽子。借着烛光,我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到她的脸色死灰,呼吸急促,那种表情是我以前从来未见过的。她确信我还在熟睡后,便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拿出表看了一下,凌晨三点。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回来了。面对我的质问,她大惊失色,然后表情很不自然地说,她感觉有些气闷,所以想出去透透气。
“第二天早餐后,我出去散步,想好好地思考这件事。当我刚巧经过那座别墅前时,门开了,我的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都呆住了,她惊慌失措地说她进去看看新邻居。可当我要冲进去的时候,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袖子,恳求我不要进去,否则我们之间就完了。
“我犹豫之后,答应了她。但提出以后她不要再到这别墅里,我愿意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我离开别墅时,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的窗户,有一张黄色的面孔正向我们张望。
“在这以后,我在家呆了两天,我妻子忠实地遵守了她的诺言,但是第三天,她背弃了我和她自己的责任。那天我从城里提前坐火车回来,女仆告诉我她出去散步了。我到楼上去看看她是否确实不在,从窗口我看见刚才那个女仆正向那小别墅方向跑去。我气坏了,下了楼也冲向那座别墅。在路上,我看见我妻子和女仆往回赶,可是我没顾上她们,径直来到那座别墅,推门冲了进去。
“别墅里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厨房里炉灶上的水壶在咝咝作响。只有出现过那张奇异面孔的那间屋子舒适而优雅,而且壁炉台上竟然挂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照!
“我回到家,我妻子依然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于是我们之间第一次闹矛盾了。这是昨天的事。我不知道如何解决才好,所以今天早晨赶到您这里来了。请你快点告诉我说怎么办,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了。”
“请告诉我,”沉思了好一阵子,福尔摩斯说,“你确定你在窗户上看到的是一张男人的面孔吗?”
“不能肯定。”
“自从你妻子向你要一百镑,到现在多久了?”
“大约两个月了。”
“你见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
“你看过她前夫的死亡证吗?”
“是的,是一份副本。”
“她接到过美国的来信吗?”
“没有。”
“她说过要故地重游吗?”
“没有。”
“好的,我把这件事再想一想,你先回诺伯里,注意观察那别墅里是否有人住。如果确定有,拍个电报给我们,我们会在一小时内赶到你那里的。”
格兰特·芒罗离开后,福尔摩斯说: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是一起勒索案。”
“你已经有线索了吗?”
“是啊,这仅仅是暂时的推论。可如果事实证明这推论是错误的,那我就太吃惊了。我认为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小别墅里。”
“为什么呢?”
“依我看,事实大致是这样,她前夫染了某种恶习或令人讨厌的病,变成了麻风患者或弱智的人。于是她抛弃了他,回到了英国。她把别人的死亡证给她现在的丈夫看,可是,现在她的踪迹被她前夫或者某个与她前夫有关的女人发现。他们勒索她,所以她要了一百镑想把他们打发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来了。于是,她想方设法去小别墅说服他们别再纠缠她。最后一次带上了他们索要的照片。正在这时,女仆跑来报告情况,于是她催促他们从后门溜了出去。所以,她的丈夫看到的是空房子。”
“这完全是主观臆测。”
“可是它至少涵盖了所有的事实。在没有收到诺伯里拍来的电报之前,我们只好等待了。”我们刚喝完茶,电报就来了,电报里说道:别墅里依旧有人住,又看到窗内那张面孔。请乘七点的火车来。
我们下火车时,格兰特·芒罗先生已经在站台等候。我们一同向那座小别墅走去。格兰特·芒罗一路上烦躁不安。我们走近小别墅门口时,一个女人突然从阴影中走出来,做出恳求的姿势喊道:
“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这样!杰克。再相信我一次。”
但是格兰特·芒罗这一次推开了他的妻子。不一会儿,我们都到了楼上。我和福尔摩斯跟随格兰特·芒罗来到一间暖和、舒适、布置得很好的卧室,壁炉台上挂着一个女子的全身照。房间的一角,有个小女孩俯身坐在桌旁,穿着红色上衣,戴着长长的手套。我们刚进门,她就转过头来。我惊讶地看见她的面孔是奇怪的铅灰色,完全没有丝毫的表情。福尔摩斯却笑了笑,走过去伸手到这孩子的耳后,一个面具随之从她脸上掉下来,原来她是一个小黑炭一样的黑人小女孩。她看到我们惊骇的面容,高兴得露出了一排白牙齿。格兰特·芒罗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喊道: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妻子走了过来,表情坚定地说:
“我来告诉你,杰克。我的前夫死在亚特兰大,可我的孩子还活着。”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银盒子,把它打开,说:
“这是我前夫的照片。”
我们看了一眼,是一张清秀英俊、温文尔雅的男人肖像,面貌具有明显的非洲血统。
“我从不后悔嫁给了他,但是,我们的孩子竟完全承袭了他的血统。我的前夫死后,我把孩子留在了美国,交给我以前的仆人照顾她。我从未想到要遗弃她。当我回到英国遇见了你,杰克,我爱上了你,竟不敢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怕失去你。但是,最近我终于遏制不住见孩子的愿望。于是我给那个仆人寄去一百镑,让她带孩子过来。我嘱咐她白天不要让孩子出门,而且要把孩子的脸和手都掩盖住,避免别人从窗户看见她,因为她是一个小黑人。
“那天晚上你告诉我小别墅有人住了,我激动得连夜溜出去看她们,因为我知道你一向睡得很死。不料还是被你发现了。于是我的麻烦就开始了,三天后,你从前门闯进去时,她们从后门逃走了。现在你都明白了,你打算怎么办?”
格兰特·芒罗一直没说话,过了十几分钟,他抱起孩子,吻了吻他的妻子,说:
“艾菲,我虽然不是圣人,可总比你想象的要好一些。”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走进卧室前说:
“华生,如果以后你觉得我有一丁点儿过于自信的话,请你在我身边轻轻说一声‘诺伯里’,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马斯格雷夫仪式
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和福尔摩斯围坐在炉旁。他颇有感触地说起他刚开始办案的经历:
“你很难想象,华生,一开始的时候,我发现办案是那样的艰难,在收获成功的喜悦之前,我忍受了多么长久的困难。那时候,时不时有人请我办案,主要是通过我的一些老同学介绍的。我接手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仪式案。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学习,他是大英帝国最古老的一个贵族的后裔。我们有四年没见面了,直到有一天早晨他来找我。他告诉我他在管理着他家族的赫尔斯通庄园,而最近,他的庄园发生了许多怪事。他想让我帮他解释这些事情。当时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让他把事实的原委告诉我。
“他告诉我说:‘在赫尔斯通庄园有相当多的仆人,其中当差时间最长的是管家布伦顿,在庄园已经呆了二十年,可是还不到四十岁。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最了不起的是他很满足他的仆役地位。当然,他有点儿风流成性。妻子死后,他和庄园里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订婚,可后来他把雷切尔甩了,又和猎场的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搅和在一起。雷切尔因此大病一场,患上了脑膜炎,最近初愈,不过,这仅仅是第一出戏剧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