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山沟边,罗马斯蹲在我面前,担心地问:
“怎、怎么样?”
我站了起来,左脚一阵剧痛,只好又躺下,说:
“脚崴了。”
罗马斯摸着我的脚,猛地一拉一一阵钻心的剧痛。几分钟后,我居然可以一瘸一瘸地搬东西了。
罗马斯叼着烟斗看着我,高兴地说:
“油桶爆炸,煤油喷到屋顶上时,我想,您肯定被烧死了。”这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边把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成堆,一边对阿克西尼娅说:
“坐在这儿,看守着,别再被人偷了,我去救火……”
山谷的烟雾中,飞舞着白色的纸片。
“唉,!罗马斯叹息地说,“可惜了书啊!我这么多宝贵的书……”
这一天刚好风和日丽,火舌不慌不忙地向左右蔓延开去。男人们和女人们毫无秩序地忙乱奔跑,每个人都关心自己家里的东西,不停地发出嚎叫声:
“水,水!”
水源很远,在山下的伏尔加河。罗马斯迅速把农民集中到一起,把他们分成两组:一组拆篱笆,一组救火。
我的情绪高昂,感到自己身上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在街道的尽头,我看见一些富农站在那儿袖手旁观。负责砍篱笆的男人们被震落的火星和炭灰吓退缩了。我和罗马斯就一根一根地砍那些粗壮的篱笆。然后,我攀到篱笆的最高处,罗马斯抓住我的脚,用力往后拖,整扇篱笆终于倒下来了。农民们这才上前齐心协力把篱笆拖到街上去了。右边火势的蔓延总算得到了控制。
罗马斯又带着大部分人赶到左边。经过那群富农跟前时,我听到一个恶毒的声音:
“是他自己放的火!”
“到他的澡堂子去看看!”
我在烟雾中拼命干着,最后终于筋疲力尽了。罗马斯摸着我的头,关切地说:
“休息一会,真够你受的。”
库库什金和巴里诺夫把我扶到山谷边,我还没来得及躺下,就看见数十个富农向我们的澡堂子走去。领头的是村长,跟在他后面的两个村警架着罗马斯的胳膊。罗马斯咬着烟斗,脸上的表情冷酷而恐怖。退伍兵科斯京挥舞看成拐杖,狂叫着:
“把这个邪教徒投到火里去!”
“把澡堂的门打开……”
我跳起来,抓起根棍子,冲到罗马斯前面,两个村警吓得退后了几步。
“冷静点,!罗马斯对我说,“他们以为我把货藏在澡堂里了,然后自己放火烧了小店。”
“他们两个干的!”他们狂吼着。
“我们背靠背站好,小心他们从后面袭击。”罗马斯小声地说。
我立刻把棍子递给罗马斯,又顺手抄起另一根。澡堂的锁被砸开了,人们蜂拥而入,又“哗”地一下出来了:
“什么也没有……”
“哼,现在你们都看见了吧,我什么货也没有藏。”罗马斯高声地说,“你们还想干什么?都烧光了,剩下的全在这儿,你们都看见了吗?”
“他们要组织合作社!把他们扔到火里去!”又有几个声音粗暴地吼叫。
“对,我们忍耐够了,还看着他们干什么?”有些人附和着,可是没有人行动。
“他们好像胆怯了。”罗马斯轻声地说。
这时,一个小个子跛脚农民疯狂地尖叫着:
“从远处用砖头砸!我带头砸!”
他真的拿起半块砖头,一下子打在我的肚皮上。但是还没等我回手,库库什金就扑了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团,滚下山沟。潘科夫、巴里诺夫、铁匠等十多人跟着跑了下去。这时,那些富农的头领库兹明走过来,装模作样地说:
“米哈伊洛?安东诺夫,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知道,这场火把农民们都烧疯了……”
“我们走,!罗马斯对他视而不见,对着我说,“到河边的小饭馆去。”
我们走到河边,洗干净后,在小饭馆里默默地喝茶。潘科夫来了,他心事重重地看着罗马斯:
“我考虑考虑。”
“你应该离开这儿。”
“看看再说吧。”
“我有个主意。咱们到外面去谈谈。”潘科夫说。
他们出去了。我也走出小饭馆,来到岸边,躺在灌木丛下,看着河水。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喂,喂!”睡梦中我觉得有人在摇我,睁开眼,紫红色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巴里诺夫蹲在我面前摇着我:
“快去,安东诺夫在找你,都急死了!”
我跟着巴里诺夫,穿过灌木丛,找到了罗马斯。他狠狠地责备我:
“您还在闲逛什么?还想挨打吗?”
过了一会儿,巴里诺夫走了。他又说:
“潘科夫建议您留在他这儿。他还想开店。我劝您别留下。我把剩下的货全卖给他了,准备去维亚特卡。过段时间我再写信让您去,行吗?”
“我得考虑考虑。”
“你想想吧!
沉默了一阵子,他问:
“您还在生那些农民的气吗?别生他们的气,他们只是愚蠢,仇恨也是一种愚蠢。”
可是,他的话安慰不了我。我想,我不会也不能在这些人中间生活下去了。
当罗马斯离开克拉斯诺维多沃村后,我整曰沉浸在深深的忧伤里。我想起他临行时对我的劝说:应当冷静地看待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不要急于下结论。
我和巴里诺夫一起走东串西,给富农打工、打谷子、挖土豆、整理果园。可是,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们。巴里诺夫也是忧心忡忡。一个雨夜,他问我:
“我们明天闯海去,明天就出发,怎么样?”
第二天,我们真的动身了。
5
秋夜沿伏尔加河航行真是妙不可言。漫无边际的水像丝带一样静静地流着,河面上空翻滚着乌云,周围只有黑夜在缓缓移动,掠过两岸,整个大地仿佛都融进了黑暗中。
我坐在船尾的舵旁。掌舵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一件破羊皮祅,戴着毛茸茸的羊皮帽。我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你干吗打听这个?”他闷声闷气地回答。
日落时,船离开了喀山。
我和巴里诺夫没有钱乘坐客轮,别人可怜我们,就把我们捎上了这艘驳船。虽然我们像水手一样在甲板上“值班!,可驳船上所有的人都把我们看成乞丐。
“你老是爱说什么人民,”巴里诺夫以责备的口气对我说,“在这儿最简单不过:谁强,谁就骑在别人的头上……”
夜色浓浓,我被水手指派到“舵前”值班。可是掌舵人忧郁的沉默使我感到不舒服。他注视着灯光的移动,在拐弯时轻轻提醒我:
“喂,掌住。”
我赶紧站起来,去转动舵杠。
“好了。”他说。
我又再次坐到甲板上。他在想什么呢?我很疑惑。
柔弱、灰色、没有太阳的黎明费劲地拨开乌云,挣扎着露出脸来,把水染成一片铅色。岸边露出了黄色的灌木丛、长满锈斑的松树、成排的农舍和石雕般的农民的身影。河鸥在船顶飞绕,弯弯的翅膀啪啪地响。
我和掌舵人都换班了。我爬到帆布下,一会儿就睡着了。忽然,一阵脚步声和叫喊声把我吵醒。我从帆布下伸出头来,看见三个水手把掌舵人围住,对他说:
“放弃吧!彼得鲁哈!”
“你算了吧!”
掌舵人两手交叉在胸前,抱着肩膀,脚踩着一只包袱站着,用沙哑的嗓子说:
“求求你们啦,别让我犯罪啊!”
“你会淹死的。”水手们说。
“不会的!就让我走吧。不然,到了辛比尔斯克,我就会杀死他的。”掌舵人很坚决地说。
“别这样,彼得鲁哈!”
“让我走吧,兄弟们……”掌舵人慢慢跪下来。
水手们闪开了一条路。掌舵人笨重地站起来,抓起包袱,说:
“谢谢啦。”
然后,他走到船舷边,迅速地跳了下去。我扑到船舷边,看见他穿过水流向沙岸游去。
水手们松了一口气,说:
“他终究战胜了自己!”
“他怎么啦?疯了吗?”我问。
一个红脸膛的水手挺乐意地告诉我:
“他有个叔叔住在辛比尔斯克,叔叔对他很凶,毁了他的一生,他想杀死他的叔叔,可是又不愿犯罪。这人看上去像个野兽,但却心地善良。”
不一会儿,这个心地善良的人爬上了岸,走在沙滩的小路上,然后消失在灌木丛中。
水手们都是善良的小伙子,是真正的伏尔加河人。到傍晚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可第二天,我发现他们又阴沉地、不信任地看待我。我马上猜出来,肯定是巴里诺夫的长舌头起的作用。果然,在我的追问下,巴里诺夫承认,为了解闷,他编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是我和罗马斯像海盗一样用斧头劈倒了一大群农民。
船到辛比尔斯克,水手们非常不友好地把我和巴里诺夫逐下了船。他们用小船把我们送到了码头。上岸后,我们口袋里仅剩三十七戈比。
我们去小饭馆里喝茶。
“我们以后怎么办?”我说。
“什么怎么办?继续往前走。”巴里诺夫说。
我们逃票搭客轮到萨马拉。在一艘船上当了几天雇工。七天后,我们平安到达了里海岸,在一家渔场的小渔业合作社找到了一份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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