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仍是丫环平儿的样子,端着一个银嘴壶,不急不徐的前往浮春院行去。
她镇定的样子与正慌乱的人群格格不入。确实,她这副装扮,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才走到一个较清静的院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撞了出来,本已跑过,忽又见他转身,叫道:“平儿,你手里端的什么?”
风铃一怔,立即挤出一个适度的笑容,逼仄着声音说道:“这是王爷吩咐给苏小姐送的醒酒茶……”
少年大喜,顿时跑过来抢过她的银嘴壶道:“二少爷正好酒醉,外面又乱成一团,先让世子喝了醒酒茶,你再去给苏小姐弄一份来,也不会误什么事。”
他话音未落,人已蹿进了院子,风铃就是想赶也是赶不及。她叹了口气,这二少爷也是个倒霉蛋,怎么就遇上个喜欢偷懒的小厮?她那所谓的醒酒茶不过是加重份量的迷情春药,可真是不要命了。
她把这地方仔细认了一遍,心里有了计较,转身又到厨房重新找了锅正在煮的鸡汤,这次她护得小心,一定要把它送达苏小姐的屋子里。
浮春院里,德阳王听闻外面的声响,早匆匆完事而去。
苏染尘刚云雨过,一张玉脸娇嫩如花,她慵懒的坐了起来,有些奇怪朱儿怎么还没来,一般都是她守在屋外,德阳王都已经走了,影都不见一个。她张嘴唤了几声,没人应,不由暗骂了声,改唤秀儿,秀儿急匆匆的奔进来,“小姐,什么事?”
苏小姐瞟她一眼,轻叱道:“还不快过来给我穿衣!朱儿呢?”
秀儿急忙捡起散落一地的轻纱,不满的抱怨道:“秀儿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外面不见她的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和哪个世子勾搭上了,忘了小姐这边还在等她伺候。”
苏染尘冷哼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不是看你们忠心,又一直都还没物色到上好的人家,不然早将你们一个两个嫁出去了。那丫头,想男人想疯了。”
秀儿给她穿着衣,忙附合道:“就是,学会了骚首弄姿,整天就见她在世子和二少爷身前转,正事不知干,涂脂抹粉的,总学小姐的样子扮清纯。其实是没有机会,有机会的话定是个狐媚子。”
朱儿姿色比她好,有好几次见到世子把投到小姐身上的目光又投到她身上,指不定哪日世子看中了眼,将她要过去,不就要成官家夫人了。这一切看进眼里,莫不让她眼红,酸不拉几的,也只能时不时在小姐面前叨叨几句。
“好了好了,你们也不要争风吃醋,只要德阳王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成为戈儿的准王妃,还愁没你们的好日子过?”
说到这事,秀儿有些担心了,迟疑的说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小姐,德阳王如此对你不舍,日夜纠缠,他会舍得把你送给殿下吗?”
苏染尘不屑的冷笑:“他的如意算盘可都打得好。如果他能在东庸关杀了戈儿,燕国就没有了皇位继承人,三个藩王中,他的势力最大,他自然有把握夺得皇位;再者,就算不能杀了他,他早已和我说过,只要我给他怀上个儿子,一定想尽千方百计将我推上王妃宝座,到时候,他的儿子一样可以继承皇位。一个野心如此之大的人,怎么会误于身体上的一时爽快呢?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可是小姐会任由他杀了殿下?”
此时龙烛高照,外面喊杀声震天,锣鼓声不绝于耳,苏染尘不急不缓的梳理着自己亮泽的发丝,水眸里虽然有着不舍,却也有着冷绝:“戈儿如今为了那个女人不惜与大周为敌,可见那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他既然狠心的选择了她,一点也顾念我与他多年的情份,我亦会狠下心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德阳王杀了他,我自有把握,让德阳王非立我为后不可,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才说到这里,外面有人大喝道:“谁?”
“不要误会,我是平儿,刚才王爷出去的时候说苏小姐辛苦了,吩咐平儿为苏小姐准备了一份补汤,平儿不敢耽搁,炖好了立即就送了过来。”
秀儿知道是苏小姐的专有护卫喝住了送汤的丫环,与苏染尘对视一眼,不由走出去,对平日伺候在内院的平儿笑道:“这么晚了,还让你送汤来,秀儿代我家小姐谢谢平儿。”
见有人接话,风铃眼目一转,上前几步扬着刚从厨房弄来的汤,“是王爷吩咐的,平儿可不敢居功,要谢就谢王爷对你家小姐太疼爱了,我们做下人的只要能跑腿都觉得高兴着。”
她走进屋里,取碗为苏染尘倒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递到苏小姐面前,抿着嘴唇笑道:“苏小姐快趁热喝吧,王爷的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苏小姐将碗端在手里,也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她只是笑望着风铃:“平儿好勤快,我记得你每次见了我都会唠叨几句你家王妃怎么怎么的,今天好像转了型,竟然亲自送汤上门。”
风铃大骇,苏染尘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尽管她把脸上化得跟被她打晕的丫环一个模样,只从她的行为,就能分析出她的不妥之处。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既然平儿不满于苏小姐,她的神色不可察觉的开始变得不卑不亢,垂目轻声道:“苏小姐大人大量,奴婢只是站在我家王妃的角度来看苏小姐,或许有些不敬之处还请见谅。但是对于王爷,平儿可是敬崇得很,王爷满意平儿做的每一件事,是以吩咐下来的事,平儿自也不敢去违逆,就算是要了平儿的命,平儿也不会说声不,何况只是给苏小姐炖一碗汤呢?您认为是不是?”
苏小姐一双水眸在她身上溜了看了一会,忽然笑了,“是这个理,平儿是个识理的人,秀儿,以后可要向她多学点。”
秀儿作作样子的应了声是。苏小姐不再疑惑,端起碗来一口将热汤喝完。
当风铃端着空下的碗盘出来的时候,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已起了一阵白毛汗。
她之前还以为苏染尘和德阳王毫无顾忌的在干那事,谁知道,她暗处布下了不易察觉得到的暗哨,不是刚才进屋的时候有人喝问,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点。
从苏染尘那里出来,她又跑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与那个阿红办事都要吃春药的世子那里,再一个就是一不小心把她的迷情春药当醒酒茶喝了的二少爷那里。
她顶着平儿这张脸,到处招摇撞骗。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说苏小姐因害怕外面的喊杀声,请世子和二少爷过去聊会儿。
这时候外面不断传来有流民四蹿,点火作乱的消息,德阳王两子本应该出去镇压,但接着又有消息传来,不过是一些和被关在外面的使臣有些关连的流民想开城门放进他们而已,并非是什么敌军进来作乱。于是心放下不少,再说他们的父王出去,已经没他们什么事,正好又有早倾慕已久的佳人相约,他们心痒难熬,立即屁颠屁颠的赶往浮春院。
浮春院外,一株高大茂密的树梢上,风铃双腿在半空中晃悠着,两手不得空的左一口右一口吃着从厨房偷来的糕点,怡然自得。
头上月光皎洁,脚下灯火辉煌。清风吹拂,是多么的惬意。
今晚,绝对是她值得欢喜的一晚。
从外面渐小的声音来看,燕飞天已经进城了。而接下来,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表演将会上演,而她,正是那个导演者。
同一时间,苏小姐扮作痴情状,正撑着下巴坐在窗下凝望着外面,好像正期盼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只是想着想着,她不由觉得浑身开始燥热起来,怎么回事?难道与德阳王日夜纠缠还没闹够?
世子楼亲显一身华贵的锦服,打扮得甚为得体,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白袍加身,还算楼家的根基好,他长了一副颇为自诩为英俊的面容。怀着一腔热情,他自认风流倜傥的来到浮春院,一眼就见倚窗愁思的佳人。
眼眸一转,就与佳人四目相对。这一眼,顿时勾出两人身上的燥热,两人相视而笑。
秀儿懂眼色,早将门打开,嘴里叫得清甜的把大世子迎了进去。
苏小姐起身,水眸勾魂,“大世子这时候怎么来了?”
楼亲显以为她在埋怨他来迟了,顿时作揖道:“苏小姐请见谅,亲显因为事务繁忙,来得其实也很匆忙,万望莫要怪罪。”
苏小姐看着这个玉面郎君,不由身上更为燥热,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位世子早对她垂涎三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但既然与他老子搭上了,再与他勾搭,恐怕会适得其反。是以,她也只是礼貌性的给他让坐,从桌上的酒壶中为他倒了杯酒,嗔道:“既然来了,染尘也不敢多说什么。不如这样,就罚酒三杯,我也将不再怪罪于你。”
佳人和颜悦色,世子喜出望外,他双手去接苏小姐递过的酒杯,捧着那双柔夷,却再也不肯放手。
风铃看到这里,已知事成,两个吃了春药的年轻男女,如果还憋得住不干坏事,她把头倒挂起。只是,应该还有一位,今晚会让苏小姐以一战二,让她一个人爽个够。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必要看他们的激情表演,忙了半夜也累了,先闭目养神一会,再瞅准机会出击,定要将这个南临苑闹得个天翻地覆,这德阳王一家谁都别想好过,缺阴德的人就让他们去窝里斗,嘿嘿。
而此时此刻,德阳王非常头痛。
他随着街头吵闹的人声出来,一伙有组织有纪律的扮作流民的人,竟然一路放着假消息说敌军攻进来了,一面在城内制造混乱,慌乱的百姓四下跑动。如此情况之下,还有不少武林高手隐藏其中,迅速点倒守城门的兵士,将城门打开,迎进了在外徘徊多日的祝寿使臣。而紧接着,不知从哪里蹿出十来支打着燕军旗帜的万多人的军队。
当他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大势已去,他迎来的,竟然是他预备利用大周军困死在关外的侄儿楼清戈——皇位的继承人。
他记得,他已经下大力度清查了所有可疑人员,怕的就是他们来这一招里应外合,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是楼清戈的人隐藏得太深,还是他清查的力度不够?
就算再头痛,他已经进了城,明面上,他已经没有立场再与他撕破脸面来干,还是先阳奉阴违去周旋周旋才是。
偌大的正阳厅上,齐齐站了二三十人,尽是身着甲胄的武将。
厅内烛火高照,杯盘交错,酒菜飘香。
这是半夜临时准备的一场简单的接风宴。
当虎目面黑颇有威仪的德阳王和一个俊挺的少年一出现,本来还喧嚣不已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本来落在德阳王身上的目光,一时之间,都集中到了在钱门关大获全胜名扬天下的少年身上。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所做出的,皆是令天下人惊叹的事。首先是强抢别人的王妃,愿为一个女子挑起战端;接着又以少胜多,击败大周军,更剑斩洛先生。只这几件事,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无不都是令人敢想不敢做的事,女人,功业,年少而智谋不凡,莫不令人倾羡不已。
楼少双目敛神,向众人扫过,微微一笑,与德阳王在齐体失语的众人中穿行而过,德阳王呵呵笑着走到首座前,拍着少年的肩膀朗声道:“各位,我的皇侄楼清戈回来了!他大败大周军,以不足八万的兵力击破二十万的联军。他,以十七岁之龄,便给我大燕创下了如此重大的战功。从此后,天下诸国,再也不敢小觑我燕国了。诸位,我们端起这杯酒,给我们的英雄,我们的燕国男儿,共敬上一杯!”
他一番说词说得慷慨激昂,楼少却神色自若,举杯清声道:“诸位,这次的胜利,不仅是我们燕国热血男儿奋勇不畏死的表现,更是我们向整个天和大陆宣布,我们燕国,是别人不可觑窥的,更是不可侵犯的,我们大燕国,将会在历史上永存!为我们大燕国千秋万代干杯!”
德阳王端起酒杯递到楼少手上,顺手接过侍卫递过的酒杯,朝着众人团团一晃后,抬头一口饮下,众人见此,齐齐把酒杯朝着楼少的方向一举,同时抬头把酒饮下。
楼少一仰头,便把酒一饮而尽。他把空酒杯朝着众人一晃,示意一滴不剩,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做,蓦地一阵欢呼声震天价的传出。
之后,众武将才各安各位。
德阳王微微一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指着一侧空出的座位说道:“皇侄入座吧。”
一时间,厅内气氛轻松活跃,有了德阳王带头饮酒,众人纷纷离座开始向楼少敬酒。而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来者不拒,皆一一受之。
当中,有不少小厮丫环穿梭厅内,不时为他们端上酒水,德阳王留意着楼少说话得体,不骄不躁,一言一行,虽然年少,却是老成。他不由暗皱了皱眉,忽然大叫道:“来人!今晚是为大胜归来的殿下接风,为何不见世子和少爷相迎,快快叫他们出来,一聚他们兄弟之情!”
他语声一完,众人也甚是觉得奇怪,平日世子和二少爷不管是大小宴,一般都是参加,而这次既然到了东庸关,能与殿下相遇,至礼,也应要出来与殿下相贺才是。
众人的想法未完,突然大厅门口连滚带爬扑进来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她神色慌乱的爬到德阳王脚下,颤抖着身子,白着一张脸,带着哭腔道:“王爷……”
德阳王微惊,喝道:“平儿,你怎么闯到这里来?就算有什么事,不能等接风宴后再说?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那个叫平儿的丫环连磕着头,“王爷绕命,王爷绕命,世子和二少爷来不了了……”
这半句话令得德阳王陡然大惊,难道有人混进城将他的两个爱子杀死,那不是要断了他的后?“快说!出了什么事?”
平儿叫道:“王爷,奴婢撞到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忙惊慌的捂紧嘴向四周看。德阳王知道定是有什么不能在众多人面前启口的事,沉下脸来,沉声道:“带我去!”
平儿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转身的时候不忘向那个一直紧盯着她的少年调皮地眨了一下右眼,立即恭身在前带路。
德阳王向众人告了声罪,急匆匆地随平儿行了出去。
而楼少,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称说如厕,亦悄然跟在他们身后。平儿那双就算化妆了也灵动的眼睛,他一看就知道是风铃所扮,今日她笑得如此调皮,也不知该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