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你怎么了?”
朱夫人一捏朱小媚的脉门,才知道她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会是谁?难道是有谁知道了她的计划?心惊之下又强自镇定,向吴扒皮喝道:“床上那丫头就是,赶快抬出去。”
人家给了银子是让他们做事的,吴扒皮和瘦高个不敢怠慢,赶紧向床前走去。瘦高个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乌黑黑的药丸塞进风铃嘴里,将她的下颌一捏,药丸就滚进了肚子里。
自他们进门起,风铃不吵也不闹,任他们给她喂药,在自己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她不会去浪费一分力气去做无谓的挣扎,因为她知道,就算是抗争也只是徒劳。
当瘦高个将她自床上抱起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波澜不惊地侧头盯着朱夫人,淡声道:“朱夫人,做为一个女人,心不可太歹毒。人做事,天在看,我虽然不信奉什么恶有恶报之说,但我知道人若辱我,我必辱之的道理,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做事过绝,不留退路,最后吃亏的说不定将会是你自己。”
朱夫人有些惊异,这丫头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给她说教起来。
她放下朱小媚软绵绵地身子,冷笑着走到瘦高个面前,眼里闪过冰厉狠绝地光芒,抬手就给风铃四五个耳光:“你又是什么东西,今天竟敢跟我说教,小贱人,你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再说,我就是对你歹毒又如何?天在看又如何?伤天害理的事总要恶人来做,我就是要做事过绝,我就是要把你逼上死路,你能奈我何?害我自己?怎么会害到我自己?妩儿代你嫁辰州富户,儿子都两岁了,日子过得火红的不得了。如今媚儿又代嫁,那以后的日子可说更是好上加好。你呢?给人做填房,都不知要做多少人的填房,恭喜你,贱人,以后的日子够你熬,我等着你来辱我的那一天。”小贱人马上就要消失在她视线里了,走之前竟还敢找死,不是顾忌到老爷在,她恨不得一剑结果了她。
被猪大娘一阵劈头盖脸几个耳光扇得金星直冒,风铃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掉,明知道自己在弱势之下,为什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定要出言讥讽这只母夜叉。
她真的不知道猪大娘恨她的程度究竟有多深,竟连平日一贯挂在脸上的假笑都不想维持,已经毫无顾忌的与她撕破了脸。
风铃自嘲地一笑,这不是她多话的时候,她闭紧了嘴,再也不多言一句。有些东西还是记在心里就好,时间长了,等它酝酿成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自然会把一些人炸得粉身碎骨。
按着当地习俗,风铃作为残败之身而被抬去做人填房的身份,当然要悄悄出门。
朱夫人发完飙后将朱小媚救醒,又故做很仁慈地着人将朱掌门叫了起来。
正午时分,阳光普照,蝉鸣虫唱,好不热闹。
长风掠过,送来阵阵清甜舒凉的香气,天幕上几缕轻烟似的白云越发将天空衬得碧蓝纯净,无一丝杂质。
这是一个好天气,一个被人算计偷偷嫁出去的好天气。
一路被个丑陋的男人横抱着,风铃忽略那种恶心的感觉,睁眼漠然地望着湛蓝而遥远的天际,此一去不知祸福如何,眼下还不能断定。花千雪虽然答应救她,但要她全身心地去相信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她向来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别人来掌握。不论有没有人救她,在路上,她都会尽最大的能力把握住能逃离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丝她也绝不会错过。
她有些弄不懂花千雪打的什么主意,既然答应救她,为什么不直接将她带走,反而让她又在猪大娘手下狠狠地吃了几巴掌,尽管将来是要还回来的,只是打在脸上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屈辱,是一种她从未尝试过的伤痛。她很庆幸自己能忍下来,不然,以猪大娘当时神色中的狠戾,可能真会一剑杀了她。
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源于人的一种永无止境地贪婪和欲望。或许猪大娘心里除了这些还有说不出的恨,但她的恨意找错了方向,发泄到了不对的地方。
她最后望了一眼秋叶门有些残旧的后门,这个地方,她会回来的,不过,不是从后门,她会在众多人的注目中正大光明的从大门昂道阔步地走进来。
朱夫人带着朱小媚追出来的时候,风铃已被塞进不算大的马车里。
掀开车帘,朱夫人满脸的依依不舍,含泪握住风铃的手,哽咽道:“爹娘也是不得已,你也不肯说那下手之人是谁,若这时候不嫁,怕以后更难寻到好人家,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总还好,你大姐在那边,时常也会有个照应,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
朱掌门这时步履有些跄踉地奔过来,红着眼圈沉声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做出那样的傻事,不然爹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冷冷清清的出门。”
风铃只是看着他们,没说话。
她打心底佩服这两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一个哭,一个唱,他们是好人,她才是那个不争气令他们伤心欲绝的坏蛋,好样的,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绝配,她自叹不如。
朱掌门见她不出声,叹声道:“云儿,你是在怪爹么?”
朱夫人接口轻啜:“老爷,这都是我的错,没将云儿看管好,如今落到这景地,我这做大娘的也实在无颜见人……”
风铃终于又忍不住了,她极尽柔声道:“爹,大娘,我这一去不见得就过得不好,等我日子安定下来后,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两位老人家,你们可以尽管放心,爹和大娘的心意我已经领了,你们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她没有咬牙切齿,只是在淡淡地表达着她的意思。
朱小媚满脸的嘲弄和不屑:“爹,她怎么敢怨你,本来就是她自己做了错事,如今还有人敢要她已经是她最大的福气,你没听见她说过上好日子了就会回来看望你们么?还担心什么?”娘会让她有去无回,她还想过好日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风铃淡淡瞥了她一眼,轻笑:“小媚,你过不了几天也要嫁人了,希望你也能过得幸福快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千万不要出什么天灾人祸的事才好,你说是不是?”
该记下的人该记下的事她都已经记下了,一个都不会忘掉。
吴扒皮和瘦高个已经坐在车辕上,家福骑马。马车已缓缓起动。
风铃最后笑道:“我走了,爹,大娘,小媚,不用为我操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朱掌门和朱夫人跟着车子追了几步,直到马车的影子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他们还舍不得离开,在路上仍伫立了好久好久。
花千雪早在秋叶门里里外外布下了十多个眼线,有人一字不漏的向他汇报了朱夫人与吴扒皮三人的对话,有人汇报了朱夫人在屋内对风铃所做的事,又有人汇报了瘦高个抱着风铃从后门被塞进了马车。最后他自己亲眼目睹了朱掌门朱夫人与风铃的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秀。
不管朱掌门与朱夫人如何,他对风铃在经过朱夫人如此对待后,她面上神色仍能保持不变、笑容依然完全绽开而感到一丝抽心。他仿佛有一些了解这个可爱而狡黠的丫头,她在朱掌门面前表现着她身份该有的逆来顺受,温和泰然,却更让他看到了她笑容下深藏的坚韧。他自认为堪破了一切人生百态,但对于她的隐忍坚强,有如一个被火烫过的烙印,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一刻都不能消去。
她是一个开朗的人,明明那么丰富的表情,可面对挫折时,她只有浅浅的笑容,不怨不燥,更没有表现得歇斯底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能为她挡去那几巴掌而后悔,他为她在面对朱夫人时仍能扯着嘴角绽开笑容而悲哀。这些情绪一时间仿佛化为一只无形的小手,在不断拉扯着他隐藏最深的那根心弦,一个从未曾想过的问题竟跃于他的脑海之中,他的心渐渐热了起来。
他做事从来不是只凭直觉率性而为的人,但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竟让他有一股想不计利益后果愿意为她付出的冲动,在往日这是一种让他嗤之以鼻、认为最幼稚的行为,他如今竟开始趋之若鹜。他此时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自己,因为是她,这一切绝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