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近日正有一个消息被传开。
据说,楼氏让程风镖局押往康王山的紫虚玉被劫。
各门派正待赶向康王山的武林人士俱都折转身来,飞快赶往南海花城,以期责成花老城主能早日找回失镖。这当中不泛有人猜测,以程风镖局押镖多年未失手的情势来看,这趟失镖,非常蹊跷。至于如何蹊跷,各人都只是在心里揣测,并未在明处说出来。
花千花最近几日是忙得焦头烂额,眼见武林人士越聚越众,不仅失镖没有头绪,而且接连几次跑去福荣客栈要求见楼少,却被人拦在门外。
楼少避不见面,花千雪是心中有数的。他几天苦思之下,叫来见过紫虚玉的漠总镖头,两相一商量,便亲自连夜出了一趟门。
花老城主虽已放开诸多事不管,此次失镖,却让这个老江湖不得不再次过问,他已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傍晚时分,天地灰蒙蒙一片,沉沉地,低低地,仿若有什么沉重地东西压在心底,闷得喘不过气来。只过得一会,天空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
整个南海花城渐被浸染在一片凄冷的夜色里,各檐下各房中都已燃起灯火,却仍不能照亮每一个角落。
花老城主书房。
花老城主坐于书桌前,皱紧眉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幅图。
这是漠野所画出的紫虚玉图,此玉小儿掌心般大小,玉形为圆,光色为从未见过的紫。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能开启地底神宫的紫虚玉?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从未令自己信过,只是目下若不能及时寻到它,南海花城,以及他创下的所有基业,亦不知将会面临何种境况。
冷雨夜,失镖,不由让历尽沧桑的花老城主忆起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这时大夫人推门进来,她手里端着一杯泡好的上好雨前龙井放到桌案上,声音仍如年轻女子般柔婉:“老爷,您身体不好,可不要太操劳过度啊。一些事情都全交由千花去做了,如今他已经能独当一面,老爷又何必定要亲力亲为?”
花老城主闭目微叹:“此事我本不想管,只是现在南召城闹得厉害,各路江湖人物均已向我们这里蜂涌而至,此事处理若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南海花城再有势力,又怎能抵得过整个江湖的群起而攻之?
大夫人温柔一笑,除此一事外,她亦知道老爷又想起那过去之人。
“老爷定是在缅怀故人了,不仅是老爷想起,就连我也想起那对碧玉般的人儿。如今她女儿已在我府中,我们又何不去探探那孩子?”
花老城主欣慰一笑,扶桌而起,拉过大夫人的手拍了拍:“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了。那孩子,很乖巧,只是不太愿意接触生人,跟她母亲一般的性子,有些事,夫人就不要放在心上责怪于她。”他自然是指风铃那日压断高紫儿手臂的事。
大夫人斜眼微睨,佯作生气道:“我又怎会与一个小辈去计较,紫儿那日被压断胳膊,只怪她自己顽皮,我虽然疼她,但也不会是非不分,老爷就如此轻视于我?”
她一无所出,花千雪花千花平时对她虽恭敬有加,却无亲近之意,那份膝下无子的缺陷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血缘至亲高紫儿便成了她的精神依靠,几乎把她看得重于性命。那个叫封碧落的女人,不仅夺走他丈夫的心,还让她女儿朱云云来折磨自己的心头肉,不气么?不恨么?大夫人暗自在心底冷笑。
风铃正站在廊下望着天空,思虑着与楼清戈约在如意画舫的事,如此天气,希望他不会记得那场她并未认真答应过的约定。她也曾应承过花千雪不再见他,自也不会去赴约。
这时一个青衣小厮带来花老城主的话,便领着她穿过几座花园,来到了一间书房。
进门,风铃微有些诧异,书房内除了花老城主还有几日未见的大夫人。
大夫人起身上前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说了一堆和气欢喜的话,风铃犹疑不定,见大夫人一脸和颜悦色毫无芥蒂的神情,她真的不在意她曾伤高紫儿的事?
花老城主让她在他对面坐下,笑弯了眼睛,盯着她看。
风铃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只得勉力维持镇定和他对望。
大夫人也搬了张椅子坐于她身旁。
过了一会,花老城主忽然抚须点头道:“云儿,你和你娘长得真的很像,想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娘的时候,她就和你这模样一般无二……”
他是在透过她在想朱云云的娘?他和朱云云的娘有什么关系?那也不用让大夫人坐在旁边这么直白的讲吧,是傻子都看得出,他对朱云云的娘感情不一般。作为一个女人,谁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老是怀念另一个女人?大夫人坐在她旁边脸上仍挂着非常自然的笑意,风铃纠结着,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云儿可知道你娘年轻时候的事?”花老城主一点也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竟问出了这样的话。
风铃摇了摇头,从未听人说过朱云云的娘,经他一提,不由生起了好奇之心。
于是花老城主如被打开了记忆之闸,微闭了一会眼睛,便向她说了一段她不曾听过的往事,经过风铃一消化理解便成了这样:
二十年前,花家在武林中也只能算得上是一小门小户,当年花老城主凭着祖业在南召城一带行镖。在有一次护送一回乡高官的途中,突遇劫匪欲上前劫财杀人,花老城主当时功力并不高,为护住高官,自己身中数刀,正在他待死之际,被一个武艺高绝的绿衣少女封碧落救下。
两人相处几天后,封碧落便称有事悄悄离开。花老城主一心犯相思,四下打探,一日,终在西越国境内见到佳人芳踪,这个时候,她已身怀六甲,形影孤单,正被一群杀手追杀。花老城主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助,待他要杀个尽兴时,一群杀手忽然四下奔逃。回过身来,才知她身旁已站了一名英伟不凡贵气十足的男子。
那男子他只知姓宫,当下对花老城主甚为感激,亲手拿出一对玉佩,说这次若不是花城主相救,他妻儿将都不存,便凭此玉定下约定,两家以后不论生儿生女,可凭此玉相结为夫妻。
说是这样说,就这次分开后,便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那日经过高阳城,无意中见到朱云云颇似当年的封碧落,便尾随她而进,见她父母均不是当年之人,为保险起见,他让高阳城的一手下云娘亲入她房间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与他手里一般无二的玉,不想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花老城主心喜之余已确定朱云云便是封碧落的女儿,回花城后,当下就责令儿子准备迎娶朱云云,以履行当年的承诺。
他一直表示怀疑的是,当年封碧落的丈夫不是姓宫吗?又怎会成了朱秋阳的二夫人?当然,这种怀疑花老城主自是不会去问朱秋阳,更不会告诉风铃。这些都只是风铃内心的猜测。
而风铃对朱秋阳是他父亲的事也一直大表怀疑。
大娘如此待朱云云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朱掌门一直都以懦弱的形象来逃避一个父亲对女儿职责,实在有违常论。
就在为她验身那天,他反而身手敏捷,一举将她拿下,有如此好功夫,他真会怕他的大夫人?此为疑点一。疑点二,他赞同朱小妩朱小媚两次代朱云云出嫁。如果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会如此一碗水偏颇得厉害吗?
这样的事一件件肯定都还很多,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以前那个朱云云被整得死去,一切感受只有她才知道。
那道逝去的灵魂,对于一个自小就承受欺凌不得反抗的女孩子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自与花老城主一番谈话后,风铃对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犹如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白纱,感觉既神秘又好奇。封碧落,朱云云的娘,到底经历的怎样的事,才成为朱秋阳的二夫人?
一夜风雨,风铃并未把与人有约的事放在心上。
花千雪夜间未归,第二日清晨才与若风回流云轩。他应是一夜未睡,发丝微乱,神色仍是清爽怡人,眉宇间竟有一丝皱痕。风铃知他正为失镖的事烦扰,细心地让若离端来早饭与他一起坐下来共享。
“你知道我昨晚从你爹那里听到了什么故事?”风铃忍不住先开口,她并不喜欢雪那张清雅的俊脸上有何不开心的痕迹。
她清亮的声音让花千雪眉间一舒,悦声问道:“什么故事?”
“你爹年轻的时候喜欢我……朱云云的娘,当年的一段邂逅,让他老人家一直铭记在怀,所以才执意让你们兄弟俩任其一个娶朱云云。”
花千雪见她一副八卦的样子,白她一眼道:“长辈的事,你就怎的那么来劲?为何就不问问你夫君昨晚一夜不归的事?”
风铃撇了撇嘴:“腿长在你身上,我又不能跟着你跑,就算你去偷腥总也不会告诉我,问也不是白问。”
“所以你就不如不问?”花千雪敲一下她的头,颇有悔不当初之意,轻叹:“你还真不是个合格的娘子,怎么会让我遇上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
心下微惭,风铃嘻笑:“还不是信任你?”
花千雪抬眉望住她,渐渐地,眼眸里化为一涡旋转不停地浓浓深意。
又来了,风铃脸微红,正色道:“就知你正为失镖的事奔波,怕问多了你会心烦。其实没有头绪,目下形势又比较敏感紧张,为什么不用一块赝品把这些人先稳住,以争取更多寻玉的时间呢?”
花千雪眼前一亮:“你的想法果然与我一致,我昨晚便连夜赶往雷公山我一好友处,让他尽快仿紫虚玉外形及光色赶制一块赝品来,不过,他昨日给我的答复并不乐观,起码也要等七天,才能完成一块与真品一般无二的赝品。”
他唯一忧心的一点,是楼少会暗地使出什么手段。
风铃闻言更是心下明白,如此隐秘的事他都敢告诉于她,不是他太大胆,而是他在告诉自己,他也信任她。
“不是说紫虚玉的作用在于凤翔山的地底神宫么?劫玉之人的最后目的无非就在于此,趁这段各大门派人物都还没聚往那边之时,那人说不定已先自前往那里,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先着人守在那附近,就算守株待兔,也指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风铃思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花千雪看着她,嘴角慢慢弯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亮的眸底有一股克制不住的喜悦朝外流泻。
风铃摸摸他的脸,戏谑道:“被我的话吓傻了?”
花千雪握住她的手,轻吻一下,笑道:“很喜欢你遇事处理得有条有理的性格,但是,我心底为何却又感到害怕?”
风铃甩开他的手,“难道你喜欢我傻不拉几的?”
花千雪忽然低低叹息一声:“你能独立自主的性格自然是好。”
风铃不解:“那为何要叹?”
“一个女子能独立自主,实际则是性格刚强之兆,不能容忍背叛,不能受得一丝委屈,虽然表面在向人嘻笑讨好,心里却另有主意,”花千雪拉住她手,低下头,眸光渐深:“我希望你能软弱些,需要真正的依靠于我,就像你调戏了公主,能为你闯下的祸事去善后,我心底却是欢喜得紧。那日的感觉,让我恨不得你天天去闯下祸事才好,我方能有在你面前表现的机会。”
风铃惊呆住!
精明的花千雪将她看得如此透澈,还毫不隐讳地说出他像傻瓜的一面?
靠在他肩上,眼眶里渐渐涌起泪意,两人相处日子并不久,这个优秀的男子,一言一语都在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宠溺爱意,她又何德何能,让他至爱至此?
她默默在心底许了个愿,今生,只要他不负她,她亦绝不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