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论人生(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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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论人生(8)

说到秘密,为人君者不必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所有的知事大臣,而是应该有一些选择的。并且,他咨询别人自己该怎么的时候,也不一定要透露他将要怎么办。然而为人君者必须提防,他们自己千万不可以泄露机密。至于那些内阁秘议,下面这句话可为它们的座右铭,就是“隔墙有耳”。一个喋喋不休、且以告人秘密为荣的多嘴之人,其为害之烈是许多懂得保密的人所远远不及的。有些事情需要高度保密,除了君主本人,不会有一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这一两个人的言论也不见得没有好处,因为,在保守秘密之外,这些言论还能继续依着同一方针进行而不受扰乱。可是要达到这种情形,帝王就必须要是一位明君,一位自己有能力办事的明君;并且那些参与机密的知事大臣必须是明智之人,尤其是必须对君主无限忠诚。英王亨利七世,他在最重大的事件中从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除非是摩吞和福克斯,这就是一个例子。

至于权威的削弱,上述寓言巳经表明了补救之道。不仅如此,参与议论不仅没有降低帝王的尊严,反而使之增高了,从来没有人君因为接受言论而失去臣仆。惟有的例外是,某个议事官过于飞扬跋扈,或者某几个议事官串通一气的时候;但是这些情形很容易发觉和采取补救措施。

再说那最后的一件害处,就是人们进言的时候会存有私心。无疑的,“他在地面上将找不到忠诚”这句话是形容一个时代,而不是针对某个人而言的。有些人天性忠实诚恳、质朴直爽,而不是狡猾难缠;为人君者当首先把这样天性的人吸引到自己身边来。再者,谏臣并非都是团结一致的,反之,他们常常是一个警惕着一个。因此如果有一个人的言论是为党争或私心而发的,多半是要传到君主的耳朵里的。但是最好的救治方法就是,人君要懂得谏臣,正如谏臣要懂得人君一样:野王者之至德在知人。”

另一方面,谏臣也不能过于喜欢揣测他们的君主的为人。一个能够进言的人真正应该具有的品质是熟悉主人的事务,而不是深谙他的性格。因为这样他就会很好地规劝他,而不至于迎合他的性情。君主在听取议事大臣的意见时,假如既能听取个人私下的意见,又能听取当众的意见,那会特别有用的。因为私下的个人意见是比较自由的,而当众的意见则较为谨慎。在私下,人们敢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在公众面前,人们比较容易受别人的意见的影响。因此,最好是两种意见都采纳。听取较为低级的人们的意见,最好是在私下,这样他们就可以畅所欲言;听取较为尊贵的人们的意见,最好是在公众场合,这样他们就会出言慎重。如果君主仅是为事情而征求谏言,而不考虑与事务相关的,那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这样做,一切事情就像是一幅毫无生机的图画,只有选对了人,才会让画面妙趣横生、兴味盎然。要用人而征求意见时若仅依靠阶级的标准,去探究其人的人品与性格,就好像在研究一种观念,或者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分门别类的那种办法一样,那也是不够的曰因为一切大错的酿成,或大见识之显出,都取决于人的选择是否得当。古人说:野死了的人才是最好的进言者。”此话不假。当进言者有所不能言的时候,就可以通过书籍直接说出来。因此最好熟读书籍,尤其是那些曾经身历其境的人所作的书。

大多数情况下,今天的议事机关不过是一种普通的会议而巳,其间只是在谈论问题,而不是辩论。这样就显得过于草率,因而也不能得出正确的决议命令。在重大事件上,最好在一天前提出议题,直到第二天始讨论,“黑夜带来良言”。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合并会议上,就是如此做的。那是一个审慎而有序的会议机关。我主张,议事之前应该腾出一定的时间,这样做可以让陈情人的请求更受重视,会议机关也有时间来讨论国家大事。在议事委员的选任方面,任用那些不偏袒某一方议事官,对正反两面都加以审慎的对待。我也赞成委员会永久制,例如关于贸易的,关于财政的,关于军事的,关于诉讼的,以及关于某项特别事务的都是如此。因为若有许多特殊的小议事机关而只有一个国家的议事机关(如在西班牙就是这样),那他们就实际上等于永久委员会,不过它们的权力大些罢了。凡是由他们的特殊职业而对于议事机关有所报告或陈述的人们(如律师,海员,铸币者等)应当先到各委员会报告,然后,看时机适宜否,最后再到议事机关那里。并且他们不可以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来,或者带一种傲慢不逊的态度;因为那样就是对议事机关的示威,而不是陈述了。一条长桌或是一张方桌或是依墙排列座位,这些都好像是形式上的东西,其实是有关本质的。因为在一条长桌之旁,在上端坐的少数人就可以实际上指挥一切;但是在别的坐法中,那些坐在下位的议事人的意见将会更有用处。当君主主持会议的时候,应当注意不要在言辞中泄露自己的意向;否则那些议事官就会因此而见风使舵,不会给出自己的真正意见,而要给他唱上一曲“恭祝我主万事如意”的赞歌了。

论延迟

幸运有如商道,如果你在其间能够多停留一会儿,物价就会下落的。可是,有时它又像西比拉报价淤一样,一开始,她所售出的是一整件商品,然后再一部分一部分地减少,而价格却是同样的。因为如常谤所说冤,机会先把前额的头发给你捉而你不捉之后,就要把一颗秃头给你捉了;或者至少它先把瓶子的把手递给你,如果你不接,它就要把瓶子那浑圆的身子给你,而那是很难拿得住的。最大的智慧就是,懂得在最初的时候抓住机会。危险如果有一次是无关紧要,那么以后就再也不能小觑了。而欺骗的危险性比逼迫的危险性更大。不但如此,虽然危险并未临近,而主动出击比被动等待其前来要好得多。因为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对危险的高度戒备之中,他就很有可能会睡着。在另一方面,如果受长长的影子的欺骗(如在月亮很低而且照着敌人的脊背时,有人就曾如此经受过),而过早地采取行动;或者因过早的警备而招致危险,那又是另一种极端了。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时机的成熟与否永远值得深思。而一般言之,最好把一切大事的开端交给千里眼阿加斯,而把结局交给千手观音一样的布瑞阿瑞欧斯,这样既能审慎观察,又能快速执行。因为使从政者隐形的普鲁托之盔,就是能在议论中保守秘密,而在执行上也雷厉风行。因为事情一旦到了该执行的时候,除了快速敏捷之外,没有什么诀窍可言。这就好像一颗子弹在空中的穿梭一样,因为其速度飞快,肉眼是看不见的。

淤西比拉,Syhilla,曾向罗马皇帝兜售自己的九本书,皇帝嫌贵不要。她离开后烧掉了三本书,然后又以原价向皇帝兜售,再次遭拒。如是者二,最后只剩下三本的时候,皇帝询问左右,才知道那是占卜用的宝书,后悔不迭,然后以九本书的价格买下了最后的三本。

猾狡论

我认为狡猾就是一种邪恶或者扭曲的聪明。一个狡猾人与一个聪明人之间,的确有很大的差别,这差异不仅在品格方面,而且也包括才能方面。譬如打牌,有些人很会配牌,打得却并不好。与此类似,有的人很善于结党营私,但在其他方面却碌碌无为。又如,懂得人的性格是一回事,而明白事理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有许多非常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真正办起事来却没那么出色了。一个对人的研究多于对书的研究的人,其本质便是如此。这样的人较适于做事,而不适合与之一起谋事。而且他们只有在熟悉的领域才得心应手,一旦转向不熟悉的领域,惯用的那一套就不再奏效了。因此,正如那条辨别智愚的古老准则院野把他们两个都赤裸裸地派到生人前去,你就可以看得出了”一对于他们不是很适用。再者,因为这些狡猾的人就像小贩一样,我们把他们的商品一一列举出来,这样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狡猾术之其一,就是你在与人谈话的时候,一定要用心地观察对方。就如同耶稣会员的训练项目一样院因为有很多聪明人的表情是会泄露心中的秘密的。然而察言观色的时候,一定不要过于露骨,而要保持谦卑,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如耶稣会中人那样做的。其二就是,当你有紧急的事情求他人办理的时候,一定要用别的话题去逗那个人开心,使他不至于过于清醒,也就不会反对你所求之事了。据我所知,有一位议政员兼书记员,他前来请求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批准文件的时候,没一次不先诱导女王谈论国事的。这样一来,她对那些文件就不是很在意了。

还有就是,在某些办事的人很匆忙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提出某事,这样他就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件事,事情就很顺利地办完了。

又如,假设一个人要阻挠某事的进行,又恐怕别人会比他更漂亮有效地提出的话,他最好亲自提出此事,而且要装出很赞成的样子,这样就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有就是,一个人仿佛要说出某事,中间突然欲言又止,好像强行勒令自己不要说一样,这样足以吊起与你交谈那人的胃口,更想知道你所说的事情。

最好是让人家以为某话是从你的嘴里问出来,而你自己不是很愿意说出来。因此,你就可以装出一副与往日不同的样子,为他人的问题设下钓饵,这样别人就会问你改变的原因。就如同尼希米认为的那样院野我在王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愁容。”

在难言与不快的事件上,最好是让那些人微言轻者先开口,然后再让那说话有分量的人装作偶然进来的样子,如此可使关于别人所说的事件向他发问。例如那西撒司要向克劳底亚斯报告梅沙利娜和西利亚斯的结婚事件时就是如此做的。

如果一个人不愿意搅进某些事情里的话,一种狡猾的办法就是借用世人的名义。比如说“人家都说……”或“外面传说……”等等。

我知道一个人在写信的时候,总要把最要紧的事情写在附言里头,好像那是一件顺带提起的事情一样。

我还认得一个人,在他说话的时候,总会绕过他心中最想说的话,王顾左右而言他。然后,再兜转回来,说起那件事,好像是他差不多快忘了一样。

有些人想对付某人,就会在这人出来的时候,故意装出惊惶失措的样子,好像那人的出现很意外,并且故意手里拿一封信或者做某种他们不常做的事;为的是那人好问他们,然后他们就可以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狡猾术还有一点,就是自己说出某种话来,而刻意让别人在后面学舌,然后再伺机以此陷害那个人。我知道,在伊丽莎白女王时期,有两个人争夺部长的位置,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并且经常互相商量这件事。其中的一个就说,在王权衰落的时代,当部长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他并不怎么渴望这个位置。另外一个人立刻就学会了这些话,并且同他的许多朋友这样说,说在王权衰落的今天,他没有理由想做部长。那个对手抓住了这句话,并且设法使女王听见曰女王一听到“王权衰落”这样的话,顿时大为不悦。此后,她再也没有理会过另外那一个人的请求了。

有一种狡猾,我们英国人叫做“锅里翻猫法”的,也就是,甲对乙所说的话,甲却赖成是乙告诉他的。说实话,像两人之间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很难查出这话究竟是谁先说的。

有些人还有一种办法,眼看着或者陷害别人,但是最后却极力撇清从而影射他人。仿佛说:“这不是我干的”。例如梯盖利纳斯对布豪斯所做的那样,他说:野他并无二心,而惟以皇帝的安全为念。”

有的人常常准备许多故事,所以无论他们要含沙射影地暗示什么事,就会旁敲侧击地讲一个故事。这种办法既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使别人乐于传播他的话。狡猾的上策就是把想要得到的答复先用自己的话描述出来。这样就可使与你交谈的人不至于太为难。

有些人在说某话之前,等待之漫长,迂回之曲远,所谈他事之繁多,都是令人惊讶的。这种方法需要很大的耐心,但却有不少用处。

一个突然、大胆、出其不意的问题,常常能够使人大吃一惊,并且使其袒露心迹。这就好像一个更名改姓的人,当他在圣保罗教堂漫步的时候,另外的一个人突然走到他的身后,用他的真名叫他一声,他一定会马上回头去看。

狡猾的这些小伎俩数不胜数,而把它们一一列举出来,也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一个国家中,再没有什么比狡猾冒充明智为害更烈的了。

但是,的确有一些人,他们懂得事务的起因与结果,但是却不能得其要领。就好像一所房子,有很方便的楼梯和门窗,但却不能说它就是一间好房子。所以你可以看出来,这些狡猾之人在商议事情的时候,可以找出许多可以取巧规避的漏洞来,但却完全不能审察或辩论事务。然而他们通常却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让人们以为他们可以发号施令。有些人做事的基础是建立在对他人的欺骗上的,或是(如我们现在所说的)在他人身上耍诡计,而不在乎他们自己处理事情是否可靠。然而所罗门曾说:“智者行事稳妥踏实,愚者却爱弄虚作假。”

论自谋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