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燕越来越害怕走向阳台,怕就在低头的一瞬间,纵身跳下。本来原先的她最喜欢遥望夜空。那调皮的星星,皎洁的月光总是能将她一天的疲惫涤荡地干干净净。
那时年轻,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总是相信一切都会好转。
那时有人爱她,困难几乎变成了快乐的体验。可是现在的她丧失了全部的想象力,每晚,只要一试图安慰自己,下个月就找到工作了。说不定今年的自己就有起色了……可是刚想了几秒钟苦笑就爬上了脸庞。
孩子的爸爸脸色越来越难看,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在梦中,仅仅就在半月前,他还趴在自己的肚子上温柔地呢喃:“宝贝,我是你爸爸,你听见了吗?快点出来呀,我和你的妈妈都快等不及了。”
从孩子在邹燕的肚子里可以翻跟头开始,不擅言辞的刘杨,就会每天和孩子说不同的话。
“宝贝,让我猜猜你长得像谁,像妈妈还是爸爸,最好像妈妈,妈妈可好看啦……”
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刻,一个男人眼神里满是宠溺轻柔地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妻子的肚皮上。
那个妻子抿嘴笑着,用手摸着男人的头发。弄起来一绺缠绕。
柔和的灯光下是你浓吾浓的剪影。
婚前就听说婆婆是出了名的厉害,她们家族遗传地是女人的彪悍,无论大事小事,一不顺她的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公公一辈子端着小心。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婆婆总是重复那句话:“要不是嫁给了你这个窝囊废……”
刘杨在认识她的时候,也深情地对她说:“我就是要过和爸爸不一样的生活。找一个知书达理的老婆。”
可是怀孕期间,她一点都没觉得婆婆是那样的人,还颇为婆婆不值,怎么辛苦一辈子,还没捞着个好呢。表扬一句老人能死啊。
她大肚子的时候,在桌前写点东西,只一会婆婆就会端来牛奶心疼地说:“别累坏了,休息一下吧。”
所有的衣服婆婆都大包大揽地拿走洗涤,最令她难堪的是连内裤也一并拿走了。
好几次,邹燕都拿回来自己偷着搓了。第二天被婆婆发现就是一顿温柔地责怪。
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婆婆?!
邹燕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工程师,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家务也做得很马虎。在邹燕的记忆里,家里总是乱糟糟的,饭好像也很少丰盛过,经常就是一碗面条,一碗酱就对付了。
并不贫穷的家庭却过得毫无质量。
而刘杨的妈妈就不一样了。她能变换出好多花样来。一会做这个,一会做那个,家也收拾地一尘不染。而且乐此不疲。
幸福到流蜜!
可是,这众星捧月的日子,在她生产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刚刚被推出产房,身下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浑身上下已经湿透的她就看到婆婆怒目而视甩身离去。而刘杨连忙追上。
一个小护士当场嚎啕大哭。
“太过分了!她流了那么多血!坚持了三天!”
倒是邹燕没有哭,她整个人都蒙了!不明白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那个呵护备至的婆婆怎么一瞬间变成了这样。只因自己生了个女孩?这是真地吗?
足足半个小时,邹燕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转而内疚地看向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护士,邹燕就是这样,到了这步田地还可以想到别人的人。她心想,让这个女孩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对她的人生观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她30岁了,她什么都能接受。想着想着泪如雨下。”
爱情这个梦她做了很长,以致于到了该醒的时候,猝不及防。
最近几天她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从那阳台纵身跳下。只要这一跳,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为女儿愧疚。为境况流泪。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跳,这一跳,她的女儿就没有妈妈了。
她知道以刘杨的条件找个年轻漂亮的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永远也找不到一个那么爱自己女儿的人。
为了女儿!她要忍耐!
婆婆又开始指桑骂槐地摔摔打打:“这屋里什么也找不见,一点收捡也没有……那小丫头片子睡一天了也不醒!怎么这么懒!也不知道像谁了?”
常常公公一句好端端的话就会被她接去变成了利刃。
在餐桌上,公公看着憔悴的儿媳,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小燕,多吃点。”
立刻被婆婆接了下文:“这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呀。人家生完孩子都准备着上班呢。”
“这哪里不用钱,纸尿片,啧啧,贵死了。还有……”
老公早就搬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了。说是怕打扰她母子。实质上是看着她们烦。
就连吃饭时,他都把凳子挪了再挪,尽量不和邹燕离得太近。
20天的煎熬,邹燕几乎停顿的大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拍戏,导演一喊停,就没事了。
尽管她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在这样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极度脆弱的时候,她就要面临找工作的难题了。
有时,邹燕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小小地低低地顶一句,就会换来婆婆在她老公面前的唠叨:“你快点让你媳妇上班。这人不上班就变态了。根本没办法沟通。”
在对女儿的极度内疚和暴风骤雨中坚持到40天。邹燕就出门了。
一个30岁的刚刚生产完的女人,每走一步都感觉是走在棉花上。腿虚软地想要就地躺下。
投了36份简历,面试了9回。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人家又不傻,30岁了,卖命的体力没了,孩子又刚出生,麻烦一大堆。
邹燕始终抱着希望趔趄地奔忙着。
可是无论她怎样极力掩饰,她松弛憔悴的面容,虚胖的身体,带着乳臭的领口都会泄露她的秘密。
她始终都没有从现实中清醒过来。以为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只要坚持找,就一定能碰到伯乐。
当面试到第十家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说前面9家的应聘主管还算得上有涵养的话。那第十家的那个就算是一个直率的人了。
那个男人不耐烦地翻了翻邹燕的简历。
很不客气地皱起了眉头:“哎呀,这位女士,我们不是慈善机构。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每天邹燕亲吻女儿后离开,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挤招聘会,拿着画了红圈的招聘报纸一家家奔跑。
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门前,先要深吸一口气,才可以有勇气进入。
家的定义是什么?据说是休息的港湾吧?
可,她白天是战场!晚上还是战场!而且永不休战!
她不知道一个将近60岁的老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好的精力不依不饶,斗志昂扬?
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夜晚,23点整,婆婆说家里脏地不像话,站在客厅中央命令大家打扫卫生的时候。邹燕终于爆发了:“能不能明天再收拾?孩子已经睡了!”
婆婆一听可不得了了。跳起脚来就开骂了。把对邹燕的所有不满一骨脑地倒了出来。
最后邹燕抱起孩子想要冲进瓢泼大雨,被老公一把抓回来,一脚踹在肚子上。
婆婆冲过来抢孩子,邹燕死也不放手,婆婆抡起手掌就是结实的一耳光。女子一震,孩子已经被扯去了。
“你走可以,孩子留下!”母子俩异口同声。
“孩子给我,我一分钱不要,我们离婚!”平生几乎没有大声嚷过的邹燕歇斯底里的喊着:“你们不是不喜欢女孩吗?把她给我!”
老公暴吼出声:“她性刘,明白吗?滚!”
当一切归于平静,邹燕的世界里忽然就没有了喧嚣,女儿的哭声,婆婆的骂声,老公的“滚!”。
那天走得太急,她只带了随身的一个小包。好在里面有一个存折,上面有几千块钱。
这是她以前的工资卡。
离婚,怎样离?以前,她20几岁的时候,单位的一个40岁女同事离婚。她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女孩七嘴八舌地建议着:“你告他呀,你调查他的具体财产呀。怎么会这么少呢?孩子凭什么归他?法官应该判给母亲吧。”
那时,那个女同事只是叹气。当时她就想:“这老女人没有一个有斗争精神的,难怪男女平等任重而道远。”
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打官司要钱呀。人家律师是维护正义,还是维护利益呢?
到律师楼一咨询,人家开口就是先付5000元咨询费,诉讼费开庭就要交。
是,大多数法官会把孩子判给妈妈,但是如果婆家把孩子藏起来呢?如果婆家对你大大出手呢?
离婚财产对半,说梦话了吧?婆婆是吃素的?
法院判下来,人家暴力抗法你有什么办法?
申请一次强制执行要一个月才批下来,执行一次,那边反抗一次。而且你还不能抓他们。因为这不是刑事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