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说中心思,习子豪面色有些许尴尬,刚想解释,萧煜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习副将隐瞒沈将军中毒昏迷的事实,自然有你的考量,军中之事我也不便插手。如今这种状况,本也该由你和罗副将共同决定。”
他顿了顿,凉薄地瞟一眼习子豪越发苍白的脸色,又道,“沈将军中毒昏迷之事习副将既然没有上报给皇上,那本王来这里的事,自然也没有必要上奏了。怎么说本王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给沈将军解毒而来。若皇上问起,习副将怕是不大好交代吧。毕竟,习副将可是隐瞒沈将军的事情在先。欺君是什么罪,想必习副将不用本王提醒吧。”
习子豪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虽是皇上的人,但先皇在世时,他曾与闲王共过事,知道这位看似云淡风轻的王爷并不似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毕竟,当年,这位可是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主。
萧煜负手立在他身前,也不催促,只噙着一丝似有若无地笑意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习子豪。
习子豪伸手抹一把额上的汗,慌张而惶恐道,“王爷说的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萧煜这才移开落在他身上迫人的目光,“习副将一直是个明白人。”
习子豪陪着笑,不敢多话,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闲王突然出现在军营,到底所为何事?当真如他所说,是为了替沈将军解毒而来?
“本王在凉州寻药之时,听人来报,沈将军遭了歹人的偷袭中毒昏迷不醒,正好本王身边跟着一位名为苏凉的江湖神医,便带他来给沈将军看看。沈将军乃一军主帅,国之栋梁,他晚一天醒来,赤狄军就有可能趁虚而入,此事万万耽误不得,本王已经叫苏凉先行去给沈将军看病了。”他抬眸看一眼垂首而立的习子豪,目光冰凉,“习副将没什么意见吧?”
习子豪哪里敢说不,忙不迭躬身应了,“但凭王爷安排。”
“如今大敌当前,习副将那点小心思,还是先收起来的好。”萧煜冷哼一声,似有些不屑,目光凉薄和深远。
习子豪心里一“咯噔”,面色白得像一张纸。
沈司黎为主帅,他为副将,处处都要受沈司黎掣肘,心中自然不爽。如今沈司黎昏迷,正是他施展拳脚的大好时期,所以他私心里,并不希望沈司黎能够醒来,这也是他为何一直将沈司黎的情况秘而不报的原因。
只是谁会想到会引来这么一个阎王?!
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萧煜收了些声音中的冷意,“在沈将军苏醒之前,本王就先在军营住下了,习副将帮忙安排一下?至于本王的身份……还是暂且保密吧,来的时候有士兵拦住了我们,当时用的便是前来送药材的名头,本王觉得这个身份还不错,习副将觉得呢?”
习子豪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但哪里敢表现出来,忙出声应了,“王爷说的是,下官这就叫人去安排。”
“嗯。”萧煜淡淡应一声,便不看他,带着溶月和沈慕辰转身离去。所过处,衣袂扬起阵阵凉风,有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他的身后,习子豪的面容变得铁青而狰狞。
候在账外的顾长歌见他几人出来了,便带着他们朝安排的营帐走去。
许是因为习子豪特意吩咐过了,萧煜几人的营帐安排得特别迅速,只是有一个问题,因为溶月现在是萧煜贴身小厮的身份,所以士兵并未给溶月安排单独的营帐。
沈慕辰的脸色有些不郁,唤住安排他们住处的士兵,“还有没有多余的营帐?这位公子不喜与人同住,给他的小厮再单独安排一间吧。”
那士兵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一群人是什么身份,但听习副将的口气似乎十分尊贵,也不敢得罪,用恭敬的语气道,“这位公子,实在是抱歉,如今军中伤员众多,占用了不少备用的营帐,这回军中已经没有多余的营帐了,还请几位海涵。”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慕辰自然也不好再做要求,只得放他离去。
萧煜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唇畔弯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沈慕辰看他一眼,“王爷,阿芜与您同住怕是不太方便,要不我与苏公子住一间,阿芜同楼姑娘住一起吧。”
萧煜浅浅一笑,“沈公子安排了就好。”
溶月虽然也觉得同萧煜住在一起有些难为情,但她的心思都在定远侯身上,对沈慕辰的安排只点头应了,又急急道,“我们现在能去看看爹么?”
萧煜看向一旁的顾长歌。
顾长歌点头,“我带几位过去吧。”
定远侯的营帐外有两名士兵守着,见到顾长歌带了人过来,朝他行了个军礼,“顾校尉。”
“方才那位公子还在里面么?”
“还在里面替将军诊断,吕太医也在里头。”其中一人答道。
顾长歌点点头,率先挑开帘帐进入了营中。
“吕太医是随军的大夫?”溶月跟在他身后奇道。
“是。”顾长歌转过头来温柔地看一眼她,“吕太医人不错,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你们多担待一些。”
走进营帐中,溶月远远便看到定远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由心中一酸,脚底已经不自觉动了起来,就想朝他扑去。
身旁的沈慕辰一把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阿芜,这里还有旁人,注意自己的身份。”
溶月这才反应过来,忙收回迈出去的脚,跟在萧煜身后垂首敛目,走到了定远侯的床边。
“你们又是谁?”定远侯床边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看到他们坐过来,瞪着眼睛道。
“想必这位便是吕太医了吧,在下俞萧,是苏凉的朋友。”
“在下沈慕辰。”
“姓沈的?”吕太医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慕辰几眼,眼里露出一抹狐疑之色,“你同沈将军是何关系?”
“在下是……沈将军的远方侄子。”沈慕辰迟疑了一瞬。
吕太医“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看向一旁细细地替定远侯诊脉的苏凉,出声道,“小子,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溶月心疼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定远侯,只见他双目紧阖,左胸处缠着雪白的纱布,印堂一抹黑气,面容十分憔悴。
听到吕太医的问话,苏凉收回把脉的手,沉吟道,“沈将军脉象虚浮紊乱,嘴唇乌紫,脸上有黑线游走,看来毒性已经渐入心肺之中,若再找不出解药,怕是性命堪忧。”
溶月闻言,脸色一白。
沈慕辰也是面色骤变,急急追问道,“不知苏公子可有解毒的法子?”
苏凉看向吕太医,“吕太医,当时沈将军中的那支涂了毒的箭矢可还在?”
“在老夫营帐中。老夫研究了多日也看不出那箭上到底涂的是何毒。”吕太医沉痛道,脸上不由浮现几丝愧色。
“能否带我去看看?”
吕太医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这小子不是浪得虚名才是,走吧,跟我来。”
“吕太医,我们想在这看看沈将军。”趁着吕太医还未走,沈慕辰开口请求道。
“看吧看吧。”吕太医摆摆手,“只别动他的伤口就是。”
说罢,带着苏凉和楼小鸢离开了营帐。
他们一走,溶月强忍着的泪水便止不住簌簌掉了下来。她跪趴在定远侯的床边,满脸哀戚,“爹,好好的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您答应过阿芜会平安回来的,您一向都是说话算话的,您一定要醒来,不要丢下阿芜……爹!”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沈慕辰脸上亦是动容,然而他毕竟理性尚在,知道此时哭泣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到溶月身边将她拉了起来。
“阿芜,爹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不要先自乱了阵脚。”
“沈公子说得对。”萧煜看着溶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袖中的手握了握,强忍着替溶月拭泪的冲动,只柔声劝慰道,“有苏凉和楼姑娘在,一定能替沈将军解了毒。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这幕后黑手来,以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没错。”沈慕辰附和道,掏出袖中的帕子递给溶月。“此事越看越有蹊跷,得仔细调查一番才是。”
“嗯。”溶月擦去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定远侯,似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没错,我们不要打扰爹爹休息了,先回营帐再说。”
几人出了营帐,顾长歌又叮嘱了守卫的士兵一番,几人一同去到了顾长歌的营帐中。
顾长歌请他们落了座,又动手替他们斟了茶放在面前。
溶月无心用茶,只捧着茶盏问道,“长歌,当日爹为何要进小树林?”
“将军每日用过午饭休息片刻后便会去树林中练剑,那日应该也是为了练剑而去。”顾长歌猜测道。
“军中有多少人知道爹这个习惯?”沈慕辰问道。
“怕是有大半的人都知道。毕竟只要有心观察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发现将军每日下午必去小树林的规律。”顾长歌神色有些黯然。
溶月又问,“长歌,你把当日发现我爹的情况再详细说一遍。”这条线索断了,但一定还有另一条线索才是。
“当日将军本应与几位副将幕僚一起讨论战术,到了约定的时间,将军却没有出现。罗副将心下奇怪,派了人去将军的营帐找他,不料却发现将军并不在帐中。当时正好是我负责在军中巡逻,听说将军到处都找不着,想起他每日必去小树林练武的事,便带了几人去那边看看。”顾长歌缓一口气,接着道,“我到了林中,没往里头走多远,便发现将军躺在了地上。我慌忙跑上前一看,看到将军已经不省人事,胸口处插了一只箭矢。将军的剑掉落在一旁。”
“那支箭矢是什么样子的?”沈慕辰又问。
“我仔细检查过了,就是普通的箭矢,不过……我在箭尾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镂空三角标记,三角形中还刻有一支箭。”
“神策军?”萧煜面色一变。
“神策军是什么?”看到他面色的变化,溶月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赤狄的一支精锐部队。”萧煜沉声道。
“莫不是那支传说中神出鬼没直接听命于赤狄皇上的军队?”沈慕辰也讶然。
“是。”
“此事当真是神策军所为?”顾长歌惊奇道,“就算神策军再神通广大,这刺客又是如何躲过重重的巡逻进入到营地后方的树林中的?”
“莫非是绕道树林的另一侧偷偷摸进来的?”溶月猜测道,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还是坚信,此事定跟军中隐藏的内奸有关。只是,这猜测无凭无据,一时也不敢贸然说出。
“箭矢的事,你有没有同两位副将说?”萧煜目光与溶月对视一眼,看清了她眼中的狐疑和不信。
“先前一直将心思放在将军所中的毒上了,这箭矢的事我也是方才才想起的。”顾长歌有些懊恼。
“无妨,待会你就去将这个发现告知习副将和罗副将,看看他们怎么说。”
溶月诧异地抬头看向萧煜,他这是想引蛇出洞?
见溶月看来,萧煜勾了勾唇角,趁人不查向她一眨眼睛,眸光潋滟。
溶月慌忙移开目光,定了定心神,清清嗓子道,“长歌,除了箭的问题,你还有没有想到什么异常?”
顾长歌皱了眉头,陷入沉思,想了一会,他迟疑着道,“还有将军身边的剑,好像也有些不大对劲。”
“箭?”溶月有些奇怪,“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不,是落在将军身侧的佩剑。”
“怎么奇怪了?”溶月问道,“爹是去练剑的,身边出现了剑,很正常吧?”
“怪就怪在,那把剑并未完全出鞘,还有一半在剑鞘之中。”
一听顾长歌这话,溶月陷入沉思。
方才她就在奇怪,爹爹武功高强,就算是被人偷袭,也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直接被人一箭命中,可是听顾长歌的描述,爹当时竟没有一丝的反抗,实在让她觉得太过诡异。
现在听顾长歌这么一说,她脑中顿时浮上一个猜想。
“长歌,爹的那把剑,现在在哪里?”
“还挂在将军房中。”
“阿芜可是想到了什么?”沈慕辰看向她。
“哥,爹武功高强,不可能直接被人射中一箭而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猜想,爹是不是先被人下了药?而这下药的时机,很有可能就是在爹刚进入树林之际。”溶月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沈将军进入林中想要练剑,做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拔剑出鞘,这么说……刺客很有可能事先在剑上抹了让人失去抵抗力的药,再趁机一箭射向将军。”萧煜接口分析。
“可是为什么刺客要弄这么麻烦?”顾长歌不解,“他既然能接触到将军的剑,为何不直接在剑上下毒药便是?”顾长歌有些奇怪。
“因为……他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溶月和萧煜同时开了口。
溶月脸不由一红,收到萧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的目光后,点了点头,举起一根葱白的手指继续推测道,“刺客在这里想要营造出一种假象,那就是有人从林子的另一侧潜入林中,在林子里伺机对爹下了手。所以他才没有直接在爹的剑上动手脚,因为只有军营中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到爹的剑,这样一来,他自己便也有了嫌疑。而那箭矢上所刻的三角形标记,不过是想让人完全信服,此事,就是赤狄派来的神策军所为。”
顾长歌听罢,满脸震惊,“你……你的意思是……此事不是神策军,而是军中的内奸所为?”
“是不是,等苏凉回来看过爹的剑就知道了。”溶月道。
“那……”顾长歌看向萧煜,“王爷先前说让我家箭矢上的发现告诉习副将和罗副将,是想……引蛇出洞?”
“不错。”萧煜点头,“若苏凉能尽快替定远侯解了毒,我们就能尽快布下陷阱将此事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顾长歌便去了定远侯营帐中将他的剑给拿了过来。
萧煜将剑拿在手中,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突然目光一凛,视线落在剑鞘的靠近顶端的地方,那里,有什么东西发着细微的幽光。
他看向溶月,“阿……郡主,借一下你的帕子。”
溶月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丝帕递给他,自己也紧张地凑了过去。
萧煜用她的帕子包住手,在剑鞘靠近顶端的地方用双指夹出个什么东西来。
“是什么?”溶月急问。
萧煜摊开手掌,洁白的丝帕上,赫然躺着一根顶端呈黑色的银针,比一般的银针要短,也细了不少。
“有人将这根淬了毒的银针插进了剑鞘靠近顶端处雕刻的花纹中,定远侯一握住这里,便被银针刺破了手指,毒素顺着伤口进入了身体中,这才给了那幕后之人可乘之机。”萧煜分析道。
“现在就等着苏凉过来看看这银针上到底是什么毒了。”溶月舒口气。
没过多久,苏凉拿着那支射中定远侯的箭过来了。
一进营帐,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身上,苏凉被大家殷切的目光吓了一跳,扫一眼众人,喃喃开口道,“你们……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可有发现?”溶月盯着他手中的箭。
说到毒,苏凉脸上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点点头,语气沉然,“我需要将这箭头上的毒提炼出来,分析出这毒的成分后,再对症下药。”
“毒还能被提取出来?”溶月不由好奇道。
苏凉冲着她一挑眉头,略带神秘道,“此法是我的独门秘籍,旁人可是不会的。”
“这么说,你有把握解了我爹的毒了?”溶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苏凉点头,“我有七八成的把握。”
溶月这才松一口气。
苏凉看一圈大家,“怎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有事?”
萧煜将方才从定远侯剑上取下的银针用帕子包了递给他,“你看看这针上是什么毒?”
苏凉还未来得及说话,楼小鸢的手从斜刺里伸了出来,接过了那块帕子。
她用帕子抱着将针尖放在鼻端闻了闻,很快便斩钉截铁道,“这只是普通的软骨散而已。”
果然如此!
在场几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恍然,看来事情同溶月和萧煜推断得*不离十了。
见苏凉一脸摸不着头绪的模样,顾长歌便把方才的事情同他解释了一遍。
苏凉这才明白过来,“啧啧”叹了两声,也不知是在叹这人的心思太缜密,还是在叹萧煜和溶月精妙的推理。
只是,溶月很快又想起一事,狐疑地看向顾长歌,“长歌,既然这剑上有毒针,你先前碰过这剑好几次,为何你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