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北海郡的盗匪郭方预再次下了牛山,试图在岁末来淄川大捞一票。张须陀带领齐郡的弟兄们狠狠赏了叛匪一顿“暴凿”,将他们一直追进了尧山才奏铠而还。昨夜半夜十分大伙入了城,分散回家休息。谁料今天上午刚吃完早饭,就有探马跑回来报告,说裴长才、石子河两名大贼三天前攻破济北郡的长清县,将城中粮食牲畜劫掠一空,如今正气势汹汹地越境而来,兵锋直指历城。(注1)
事发仓促,召集郡兵已经来不及。张须陀无奈,只好恳请郡守裴操之代为整军,自己率领心腹爱将秦叔宝、罗士信和独孤林三人出城打探敌情。大伙刚赶到西放鹤亭,就看见贼兵如同乌云一般从天边卷来。几个人不忍心看着来不及撤入城中的父老乡亲遭贼兵屠戮,急中生智,直接在凉亭旁扯起战旗。贼军素畏张须陀名声,见其麾下只有三名部属,唯恐遭遇埋伏,所以把兵马停留在西放鹤亭附近,不敢发动攻击。正当敌我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贼军背后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有名勇士一人双骑,透阵而过。
张须陀佩服此人英勇,赶紧命令秦叔宝和罗士信前去接应。结果这一下,刚好把朝廷派给自己的臂膀接到了身边。
“末将李仲坚,奉命前来听候张老将军调遣!”李旭看见凉亭下有一位身穿大隋四品武将铁衣的老将军,知道此人必是张须陀无疑。紧跳下战马,急行两步,抱拳问候。
“老夫闻听朝廷派李将军前来助阵,日夜期盼。没想到李将军居然在危急关头,自敌军背后杀到老夫面前来!”张须陀刚才看见旭子一个人闯透敌阵,亦非常佩服其勇武。此刻听其报出名姓,立刻翻身下马,拱手肃立,郑重地还了一个军礼。
“历城郡兵副督尉独孤林见过李将军!”跟在张须陀身边的另一名武将也上前打招呼。他的官职比李旭略低,按军规,必须主动向上司施礼。但郡兵们向来和府兵不是一个体系,朝廷突然放下一个从四品郎将到他们中间,着实令人心里不舒坦。
“见过独孤督尉!”李旭侧开身,双手抱拳,还礼。初来乍到,他对本地将领的反应十分敏感。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方才跟他并肩战斗,彼此见识过对方身手,自然感觉亲切些。张须陀素有容人之名,又是他的上司,也不会对他有太多排斥之意。但这位独孤督尉,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举止之间都流露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大敌当前,旭子没时间跟别人计较。他四下看了看,快速观察敌我双方情况。发现身边的凉亭距离历城已经不远,在这里隐隐约约能望见历城的墙。大队的百姓正蜂拥着向城里拥,两队士兵持着兵器站立,看样子是在维持入城秩序。除此之外,再看不到有任何自己一方的将士。而土丘之下,蜂拥而来的贼军至少有一万五千余人。看旗号来自两股势力,一股持灰旗,另一股的军旗为暗红色。
“敌军来势汹汹!”李旭向张须陀抱了抱拳,低声总结道。脚下的土丘刚好挡在通往历城的必经之路上。敌军如果不想绕远,必须从凉亭附近的官道上穿过去。张老将选择了一个非常理想的阻击点,但他麾下的兵埋伏在哪,李旭却一个没看见。
没等他继续发问,山脚下的贼军却大声叫嚷起来。他们久闻历城富庶,汹汹而来,却被四个人阻挡在一个小土丘下,时间长了,难免心情烦躁。此刻见对方居然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顾着“闲聊”,气得破口大骂。南腔北调的污言秽语一波接着一波,吵得人面对面说话都无法听清楚。
罗士信大怒,跟张须陀打了个招呼,再度提槊上马冲下土丘。一边在敌军面前纵马驰骋,一边喝骂道:“有胆子出来单挑,难道你们都是卖肉的泼妇么,除了骂街什么也不会!”
两军做战,比的是将领谋略,军队素质。又不是流氓抢地盘,哪里有单挑这种战法。但此刻郡兵们正在集结之中,一时半会儿无法出城迎战。所以张须陀等人能拖延一下叛军的脚步,自然要多拖延片刻。
叛匪们不知道罗士信使诈,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有心一拥而上,罗士信却不肯站在原地挨打,策动战马在敌军面前快速兜了一个圈子,把威风撒够了,一转身又跑回了土丘半腰。然后,他兜转坐骑再次冲下去,边冲边骂,“有种就上来单挑,娘们儿才比谁嘴巴贱!”。没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又快速兜回。气得裴长才、石子河等人暴跳如雷,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伙山贼按捺不住,率先发动了攻击。他们追着罗士信的脚步,试图还之以颜色。凉亭上,独孤林见罗士信力孤,也带马冲了上去。他一边向罗士信靠拢,一边挽起角弓,瞬间将追过来的敌军射翻了三个。
敌军的势头被羽箭所阻,顿时慢了下来。罗士信猛然带住坐骑,原地打了个旋子,长槊乌龙般回转,戳到了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胸前。那是一名手持铁棍的和尚,跑得太快,所以和本队脱节。见眼前突然出现一条长槊,来不及躲闪,只好用铁棍硬拨。罗士信岂肯让他将长槊砸到,手臂轻轻抖了抖,让开铁棍。然后反手又是一下,将耐不住寂寞得花和尚刺了个透心凉。
“呀!”罗士信大喝一声,奋力挑起和尚的身体。直接向冲上土丘的那伙人掼过去。几个叛匪逆着山坡正跑得气喘吁吁,猛然间半空中突然砸下一个人来,躲避不及,当场又被砸倒了两个。没等其他人缓过神,罗士信的长槊已到。“噗!”“噗!”两声,将正对着自己的两名贼兵刺翻,然后长槊向下,将倒在地上的另外两人戳死。
这几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贼人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等他们发觉吃了亏,罗士信又打马走远了,独孤林挽着角弓给他断后,有人敢追,迎头就是一箭。
叛匪们弯弓还击,手中弓箭的质量却太过于低劣,瞄不上快速移动中的目标。偶尔有两箭射正了,力道却太弱,根本穿不透罗士信和独孤林身上的铁铠。
“张将军怎么就带了三个人迎战?”李旭四下望了望,发现周围不像有伏兵的迹象,压低了声音问道。
“郡兵们昨天半夜才分散回家休息,仓促之间很难召集!”张须陀苦笑着摇头,解释。
“老天!”明白了真实情况的李旭心中暗叫佩服,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胆子已经够大,却没想到碰到了胆子更大的人。在黎阳城下,雄武营以五千对三万,已经创造了近年来大隋官军做战的一个奇迹。此刻张须陀居然以四个人硬撼两万盗匪,无论此战是输是赢,后人都足以把它当作一个传说。
“李将军害怕么,我刚才见你护着自家行李时,却是毫无惧色呢!”独孤林刚好打马跑回凉亭,听见李旭嫌自己这边人少,忍不住冷嘲热讽。
“行李之中,是朝廷的军书和印信。李某虽然胆小,却不敢让它落入贼人之手!”李旭笑了笑,从行李中取出军书和印信交给张须陀检验。独孤林和罗士信二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从他们做战时的表现上就能看得出来。在骄傲的人面前,旭子不想自己被人家小瞧了。
张须陀验看了一遍军书和印信,将其又归还给李旭。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李旭身份的真伪,骏马、黑刀、年纪青青却长了脸络腮胡子,这些特征太明显,贼军如果想找人冒充,还真难找了得出来。
“你受伤了,先回城去休息把。”他为人素来宽厚,见旭子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低声建议。
旭子轻轻摇摇头,慢慢地收起了印信。军中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今天自己先撤了,此后永远不用想在齐郡郡兵面前大声说话。念及此,他又向土丘下扫视了一圈,发现土丘下流寇们的气焰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嚣张,在罗士信手中吃了一个大亏,他们正在更稳妥的进攻策略。
“末将需要一点时间!”旭子一边跟大伙解释,一边从行李中取出把短刃。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挥刀割开肩膀受伤处的衣服,然后用刀尖轻轻挑出肉里边残留的木刺。接着,取了一包金疮药,封住伤口。然后,割下一段衣袖,将伤口和药粉一并裹牢。
“这里,有我们四个人足够!”秦叔宝见李旭疼得满头是汗,却一声不吭,心中对他也升起了几分佩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建议。
“既然来了,就算我一个。”李旭回以宽厚的笑容。同时从行李中取出唐公赠送的铠甲,“叔宝兄搭一把手,帮我将系一系背后的绊甲丝绦!”他笑着请求,一丝不苟地将铁甲穿戴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