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军颇具规模的情况让杨广心神大安。有了这支队伍做为自己的安全保障,他便不再于雁门逗留,下旨结束北巡,带领群臣迤逦南返。临行前,这位曾经豪气干云的帝王登上雁门城头,放眼北望,好像打算做一首诗。对着重重关山外的重重烟云凝视了许久后,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写没说,一个字也没写。
“也许陛下还在为始毕可汗的背盟而懊恼吧!”群臣们私下里猜测,然后一个个开始小心翼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谁不小心恰好碰到了雷霆上头,那可是倒霉透顶。这种压抑的感觉伴随着大伙,穿忻口,跨岚河,直到远远地看见了汾阳宫,大伙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汾阳宫为了圣驾北巡特建的行宫之一,周围的地区虽然荒凉,却掩饰不住舞榭歌台的辉煌与壮丽。对于有着才子之名的杨广来说,欣赏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美妙的音乐歌舞是两种最佳的解忧手段。正在诸位大臣暗中庆幸乌云散去的时候,出乎众人意料,杨广却下旨不入汾阳宫,而是留下大队兵马汾阳城内修整。自己只带着五千精兵和几十名文武大臣去二百里外白鹿山秋猎。
“朕未曾跨上战马很久,腰间都有肥肉了。再不下御辇动一动,恐怕后背上会胖起个骆驼峰来。此间风物甚好,大伙都活动一下筋骨,顺带看看我大隋如画山河!”对着满头雾水的群臣,杨广如是讲。
众大臣无奈,只好跨马相随。离开汾阳很远后,才有细心的人注意到杨广的战马旁不知何时跟上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银色苍狼。在那头狼的身边,还有一名骑着黑马,挽着骑弓的玄甲将军,生得虎背熊腰,连人带坐骑比跟在杨广身后的其他侍卫足足高出两尺。
“原来是李将军护着,怪不得陛下的游性这么浓!”看见了旭子和甘罗,唯恐杨广遇刺的镇殿将军长长地出了口气。“李将军素有百步穿杨之名,有他在,寻常之辈甭说伤害陛下,恐怕连惊扰都难以做到。”如是想着,他把心思慢慢放宽,整个人慢慢融入到周围的无边秋色里。
已经到了秋末冬初,北方的原野变得极为空旷。放眼向远望去,目光可以掠过淡黄色的野草和殷红却稀疏的秋叶,一直看到天的尽头。一片片被霜打成各种颜色的落叶便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下来,蝴蝶般牵引人的视线。
杨广的坐骑是匹地道的大宛良驹,跑起来犹如草尖上的风。他随心所欲地变换着前进方向,因此使得众人们很难跟上。半个时辰不到,除了几十名御前侍卫和李旭精心挑选出来的百余骑边军精锐外,其余人马便被远远地落在了烟尘之后。
“你胯下那匹是特勒骠,应该还没发出全力。咱们再跑一段,看看谁的坐骑脚力更好些!”杨广回头看了看全神戒备的李旭,笑着说道。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地玩过,他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了一层潮红。浓得如天空中飘荡的落叶,而呼吸声则沉重得如冬天里的北风。
“陛下万金之躯!”一名侍卫低声劝谏。话音没落,杨广的坐骑已经风一半卷过了前方的草海,李旭的战马则“变”成了一股黑烟,黑烟之后,是银色的甘罗,上下起伏跳跃,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
不得不承认,杨广曾经拥有很好的骑术。他的身体随着马鞍上下起伏,仿佛完全没有重量。跨下的大宛马野跑开了性子,根本不肯放慢速度等待身后的同伴。很快,身后的马蹄声便越来越稀疏,直到剩下寥寥几缕。
李旭骑着黑风一直护在杨广身后。一手持弓,一手拉着马缰绳,嘴角中还叼着一根雕翎。如果周围有意外出现,他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口中的羽箭搭到弓臂上,将来袭者一箭封喉。这种姿态骑马很辛苦,有几次黑风欲超到杨广的前面去,皆被他牢牢地拉住了,无法展现它的真实速度。
“不跑了,咱们别累坏了甘罗!”疾驰出了三、五里后,杨广终于心满意足拉紧了马缰绳。他没注意到黑风鼻孔里喷出的抗议声,却很关心银狼的体力是否跟得上。“若不是你已经答应了该死的阿史那骨托鲁,朕真想把甘罗留在身边。朕以前也养过老虎,养过豹子,却从来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畜生!”
银狼甘罗快速地从马蹄带起的漫天草屑中飞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黑风的正前方。这个位置恰好是杨广能看到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回头望,很容易认为是甘罗在追逐自己的脚步。
“朕就是看这家伙投缘,没别的意思。国家大事比朕的喜好重要!”见李旭脸上神情有些僵硬,杨广不愿意造成误会,居然主动解释。“你看这家伙,还懂得争风吃醋。别吓了朕的坐骑,喂,它是马,天生怕你的!”
仿佛听懂了对方的语言,甘罗停止了向大宛马的示威动作。转头跑开数步,跳上一块高耸出草丛的石头,调整呼吸,然后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嗷——呜——”
“嗷——呜——”凄厉的狼嚎声响彻旷野,这下,不但大宛马受到了惊扰,黑风也被有些受不了了,高高地抬起前蹄,嘶鸣不止。
“好了,好了,甘罗,别再叫了。黑风,停下来,停下来!陛下,陛下小心!”一连串的惊呼过后,李旭狼狈不堪地跳下坐骑,冲上前,伸手死死地拉紧了大宛马的缰绳。素来温顺的大宛良驹四蹄乱蹬,直到嘴巴都被嚼子勒出了血,才不得不停止了绝望的挣扎。
马背上如浮萍一样被甩来甩去的杨广被吓得脸色煞白,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愤怒。“甘罗,再叫,再叫,朕喜欢听你嚎叫。朕是天子,不会被这匹畜生摔到。李将军,你放手,让朕展示给你看。朕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朕的骑术绝非你所想象!”
“陛下恕罪!”待大宛马完全冷静下来后,李旭才松开缰绳,躬身施礼。
“陛下恕罪!”匆匆追上来的侍卫们吓得魂差点飞了,围着了一个圈子,将杨广、李旭和甘罗牢牢地困在圈内。
“走开,走开,走开。朕好不容易找到点当年的感觉!”杨广不耐烦地摆手,“李将军,你和甘罗别走,朕说得不是你们!”说罢,他翻身跳下马背,从鞍子后解下弓箭,大步向圈子外走去。
侍卫们不敢拦阻,只好远远地围成半个环,跟在杨广身后。杨广走出数步,回头看了看,不领情地喝斥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围得这么严实,朕怎可能打得到猎物。不知道这一带叫白鹿山么,白鹿都被你们吓跑了,朕带着银狼何用?”
“陛下如果想射鹿,咱们就得让甘罗跑远些。否则闻到它的气味,鹿早跑没影了。”汗流浃背的李旭这才明白杨广为什么突然兴起想出来打猎了。这几天他多次借着召见李旭的机会抚摩了甘罗,每次分别时都像小孩子看着玩具一样恋恋不舍。虽然不像突厥人那样迷信,把甘罗当作圣物。但其心里想必也觉得白色的狼是个吉兆。今天又在地图上看到了周围有山名白鹿,所以刻意带着苍狼来应一下口彩。
驱苍狼而逐白鹿,这是一个帝王应有的豪情。只是这种豪情出现于此时的杨广身上,显得十分不协调。他握弓的手臂依然强壮,却不时地会轻微地颤抖。他的骑术依然出类拔萃,却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失去了一个骑手控制坐骑的节奏应有素质,而是盲目迁就坐骑的本能。甚至对打猎的感觉,他也完全出现了偏差。李旭可以肯定,眼前的旷野中虽然可能猎物众多,但如果没有人主动将野兽驱赶过来,杨广无法追踪任何一个猎物。
“我忘记了,甘罗不是猎犬。胆子再大的鹿,听到狼嚎声也得仓皇逃命!”杨广很快便明白了李旭的提醒正确,走到甘罗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门,脸上的表情全是爱惜,“朕不想赶它走,如果它不在朕身边,则打猎毫无乐趣。”
“陛下,那臣需要换一把步弓。手中骑弓没步弓稳,也没步弓射程远!”李旭略一沉吟,没有纠正杨广的错误。鹿的嗅觉比听觉还灵敏,甘罗身上的血腥味道极重,很容易被猎物听见发现踪迹。
他只想提醒对方注意手中的兵器,如果在步下射猎,骑弓的优势便完全发挥不出来。而换了步弓之后,则可以轻松将羽箭射到两百步之外。这个距离上,可能猎物不会被甘罗身上的狼味惊扰,君臣二人还有发一矢的机会。
“不妨,朕用骑弓一样可以射到一百步外。你们几个别围着朕,分散开去,把附近的野兽都赶过来!”杨广对打猎的理解和李旭完全不一样,摇了摇头,大声命令。
“是!”几个侍卫们留下一半人继续保护杨广,另一半策马飞奔出去。领会到杨广的意思,李旭也回转身,向更远处尾随保护骑兵们轻轻挥了几下手,然后大喊道:“分散开去,把猎物替陛下赶过来!”
数百步的距离,士卒们根本听不清楚他的呼喝。但那个手势却是隋军常用的旗语,“迂回包抄!”很快,机灵的校尉张江便明白了主将的意思,快速将人手分成几个小队,呐喊着消失于秋草之上,长天之下。
风起处,烟草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