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等名士、李鸿章等弟子、曾纪泽等亲属都恳切陈言,为曾国藩的做法感到惋惜,深虑此举将使其一世勋名而毁于众谤之中。
曾国藩本来就病得朝不保夕,加上这次莫可辩解的耻辱,使他病上加病。他也不愿再多活一天,只求早死,催着儿子把棺材做好,以备不测。
赵烈文,薛福成等人见曾国藩情绪极度低落,病情又日渐加重,都怕出意外,乃日夜守在他的床边,服侍劝慰。曾国藩心力交瘁,苦痛不堪,不再想多说话了,只是反复地自言“内疚神明,外惭清义”。他后悔自己在“剿捻”无功之后,没有“退处深山”,以后重回两江之任和莅任直隶总督,“皆系画蛇添足”。
曾国藩回顾道光以来清廷“办洋务”的历史,无论是主战的林则徐还是主和的穆彰阿,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仗打败了皇帝把责任推给林则徐;而国人斥骂《南京条约》屈辱卖国,皇帝又把卖国的罪名推给主张讲和签约的穆彰阿。自己受清政府委派处理天津教案,完全按照清政府的旨意办事,原已意识到自己要重新扮演穆彰阿的角色,替清政府去顶卖国贼的罪名。他的预料果然成了现实:当天津教案的处理结果公布后,国人不骂慈禧太后,却单骂曾国藩,他成了天下人眼中的千古罪人。清廷也眼看着曾国藩变成他们的替罪羊、牺牲品,使他在社会舆论的猛烈攻击下,完全处于遭受唾骂,有口难辩的困境,但却不置一词。
但他明知而不惧,反映他愿为大清朝担负一切罪名的勇气。这与他对末世之官应以“心力劳苦为第一义”的认识是相通的。
后来,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在光绪四年奉命做出使英法的外交大臣。回答朝廷的问话时,慈禧太后以任劳任怨相勉励。曾纪泽答道:“臣从前读书读到‘事从君主能献其身’一句话,认为人臣牺牲自己的生命,是最高境界。看近来时势,见中外交涉的事件,有时须把性命看在第二位,声名也要看得很轻,才能替国家保全大局。就像天津一案,臣的父亲,先臣曾国藩,在保定动身,正是卧病的时候,就写了遗嘱,吩咐家里人,安排后事,将性命不要了,等到了天津,又看事关重大,不是一死所能了结的,于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那时京城的士大夫咒骂的人很多,臣父引咎自责。寄给朋友的信,常写有‘外惭清义,内疚神明’八个字,正是排除了声名,以顾全大局。其实,当时的势态,除了臣父曾国藩所办理的立场更没有别的办法。”把曾国藩牺牲名誉、忍辱负重的苦衷,充分地表达了出来,使慈禧听后说出了“曾国藩真是公忠体国之人”的话。左宗棠曾说:“纪泽能说出他父亲的实情,可以说是没有辱没他的父亲。”这也是一个例证。民国时徐一士所著《曾胡谭荟》中说,曾国藩是看名誉比生命重的人,所以摒弃了声名以顾大局,无愧于“公忠体国”。若是那些轻名重利之流,则未必可以像曾国藩那样自我解脱。曾纪泽在光绪元年出使俄国,改订以前使节所签的条约,给国家挽回了不少权利,他的外交手腕过人,举世共赞,足以为曾国藩争气。慈禧也感叹曾国藩可算是有真正的后人。
曾国藩语录精粹:
自度才能浅薄,不足谋事,唯有“不要钱,不怕死”六字时时自矢,以质鬼神,以对父君。
——咸丰三年三月
4.屡败屡战,挺膺负责
孟子有一段著名的话说明艰难困苦与伟人成长的关系:“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曾国藩也说:“吾生平长进,皆在危难之际”;“处心积虑,正是磨炼英雄,育汝于成。”
曾国藩以一个儒生而带兵打仗,失败真是一个连着一个。他把幕僚所写奏折上的“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实在也是羞愤难当之下,情不得已。尤其是他曾经四次自杀未遂,其所遭受的挫折和失败,哪里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但是他终于还是能够战胜自我,调整情绪,蓄气长志,“屡败屡战”,这点精神,就更难为一般人所理喻了。
曾国藩能够战胜失败,走向成功,关键在于“打脱牙,和血吞”,“一味忍耐,徐求自强”。
咸丰四年四月初二月(1854年4月27日)凌晨,曾国藩指挥湘军水陆,沿湘江北上,浩浩荡荡向靖港进发。顺流疾进,刚至中午,湘军水师和陆师都到了靖港镇外。
陆师过了浮桥,曾国藩即下了进攻的号令。然而,一进靖港镇,只听一声炮响,埋伏在港外的太平军一齐杀出。湘军初战受挫,这次又遭遇伏兵,一下子乱了阵脚,纷纷后退。李续宾、王鑫等人想督军迎战,但部下谁也不听指挥。一片喊杀声震山荡水,“活捉曾国藩”的吼声更让中计的曾国藩心惊胆颤。然而,他心知不能一败再败,必须誓死抵抗。面对溃逃如潮的湘军,他怒火中烧,令护卫把将军旗插在江边,自已执剑立于旗下,高声断喝:“过旗者斩”!
溃兵涌来,曾国藩大吼一声,挥剑砍翻一个,余者呆立瞬刻,绕过军旗,继续狂奔。后面的败兵如排山倒海,曾国藩一把长剑再也不知刺向何人了!
这时,太平军大队冲入湘军队伍中,一片砍杀之声,湘军完全失败了。卫兵一把拉过曾国藩,护入座船,仓皇向长沙败逃。
曾国藩呆坐舱内,五内俱焚。衡州出师后,与太平军交锋,两仗两败,落了个狼奔豕突的结局,自己惨淡经营,苦练了将近一年的湘军,竟是如此无用。他想如此下去,原先的豪言壮语将全部落空。再回长沙,官绅们的冷眼将不堪入目。何况,这次是否能逃得回长沙,也很难说。耳畔,响起一片败兵的嚎叫,一片“活捉曾妖头”的怒吼!他左思右想,决定不如趁早一死,免得自讨其辱。这时,幕僚陈士杰、李元度看到曾国藩神情有异,命令章寿麟驾一舢板,随护座船左右。
岂料座船随员稍未注意,曾国藩猛然起身,推开舱门,纵身跃入江心。“曾大人跳水了!”章寿麟一面大叫,一由舢板跳入江中,很快救出曾国藩,扶进船舱中。大家七手八脚为他换衣、推腹,好在他并未呛水,尚无大碍。大家一路劝解,狼狈退回长沙。
曾国藩大败之后,再埋头募兵练兵,原来的老湘军只剩了4000人,他陆续增至水陆两师2万多人,修造舟师,配备炮械。咸丰4年(1854年)6月中旬,曾国藩再次指挥水陆二师北上,发动湘军的第二次攻势。
7月1日,湘军水师统帅褚汝航克复岳州,太平军骁将曾天养反攻,大败。6月14日再反攻,又败。曾国藩沾沾自喜,得意洋洋,7月15日他又亲自出阵,率李孟群、陈辉龙两支粤桂水师,自长沙到达岳州,次日在南风大作中出队攻打白螺矶。
曾天养带几艘小船来诱敌,陈辉龙拼命地往前追,大船搁浅,动弹不得,于是陷入包围,曾天养埋伏的战船齐出,陈辉龙阵亡,水师统帅褚汝航,同知夏銮,千总何若澧急驶救援,结果这三员大将全部受伤落水而死,陈辉龙全营覆没,褚汝航等也损失了20多条战船,官兵阵亡好几百人。——人家打得好好的,曾国藩一上来便损兵折将,而且空前惨重,他使褚汝航送了命,把他克服岳州,三次大挫曾天养的汗马功劳一笔勾销。
先声夺人的石达开从容部署,他用罗大纲守梅花州,林启荣守九江城,自己极为巧妙地以东岸县城为大营,督促水陆两师严密布防湖口内,扎了大小木牌各一座,东岸筑土城,西岸筑木城,营外广布木柱、竹签,厚达十余丈,然后再沿城掘壕数重,埋设地雷,上用巨木纵横为架,却是遍设铁蒺藜,所有防务工事,太平军倾城而出,一日之内便告完成。第二天早晨曾国藩又坐官船前来窥探,直惊得他目瞪口呆,石达开似有神助,他竟能在一天之内将这座陷于重围的九江城,变成了金城汤池,铜墙铁壁一般!
12日胡林翼、罗泽南、彭玉麟、李孟群合兵一处,并力猛攻梅花洲,曾国藩心生一计,命水师120余号,精兵2000余人,尽除鄱阳湖口障碍,冲入湖内。翼王见状哈哈大笑,因为湖口障碍如此容易清除,正是他的诱兵妙策,当时只听一阵锣响,湖口两侧太平军工兵齐出,飞速设卡筑垒,断了这一队水师的归路,使实力雄厚,所向披靡的湘军水师,在湖里湖外,被斩为两段。
妙在他困住了湘军水师之后,也不去攻打他们,当夜,石达开命令梅花洲的罗大纲,尽起舴艋小舟,突击湖口彭玉麟、李孟群的水师,黑暗中彭、李不知来船多少,心惊胆战,被太平军斩了都司史久立,焚掉大船9艘,小船30余只,李孟群、彭玉麟开船便走,一路痛遭太平军小船袭击,这两员水师大将,差一点儿送了性命。
李孟群、彭玉麟率领残余船只,逃到上游,另一半水师还困在鄱阳湖里,左冲右突,逃不出来,曾国藩急得彻夜不眠,绕舱彷徨,他辛苦经营多年,视为百战百胜无上法宝的水师,被石达开略施小计,一次袭击,损失了一半有余。
12月25日,石达开挥师反攻破敌,半夜三更,星月无光,他使林启荣自九江,罗大纲由小池口,两路进攻,只用了100多只小船,突击湘军水师,衔枚疾进,金鼓一鸣,待驶近湘军水寨,火弹喷筒齐发,满江密布火网,曾国藩麾下的战船,纷纷起火燃烧,一队舢板,直扑曾国藩的“坐驾船”——旗舰,黑夜之中,远近不辨,吓得曾国藩衣冠不整,被护卫救上小舟,仓皇逃到陆上,投奔罗泽南的大营。他“旗舰”上的管驾官,监印典吏,两名把总,无数卫士全部被杀,水师全溃,将士四散奔逃,湘军的文卷册牍,粮台银两,尽入太平军之手,这一战湘军水师100多号战船烧得精光。曾国藩在罗泽南的营里,目睹水师覆灭,船沉勇溃,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愤不欲生,又一次赴水求死,幸为罗泽南、刘蓉竭力拉住。曾国藩自杀不死,黯然逃到南昌,受尽天下的冷嘲热讽,奚落讪笑,他说,这一次惨败,是他的平生四大惭之一。
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也曾使曾国藩灰心丧气,悲观到极点,乃至蓬头垢足,不饮不食,跑到山上去写遗嘱。但是,他的自杀作为,并非悲观失望,事情并不这样简单。一次次失败,完全是由于自己指挥不当,这种羞愤也足以让人以死相谢了。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受儒家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为国捐躯、尽忠报国、舍生取义之类的思想,早已把他的灵魂浸透了。“愿死疆场,不愿死牖下”,是曾国藩的素质,他早已经写了“死在沙场是善终”这样的诗句。事实上,从他从戎那一天起,就已经作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作为一个文人而勉为其难来带兵,如果难以期望大成,那么但求自己一死,不也难能可贵吗?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曾国藩其实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有着普通人的种种缺点和弱点,使他成为英雄的,不过是他最终能够战胜失败、战胜自我罢了。
曾国藩语录精粹:
官途险恶,在官一日,即一日在风波之中,能妥帖登岸者实不易易。如韫帅之和厚中正,以为可免于险难,不谓人言籍籍,莫测所由,遽至于此。
——同治十年十一月
5.打脱牙,和血吞
梁启超就说过:凡古来能成大事的人,其自制力、忍耐力必定是很强的。曾国藩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还以忍耐教导他的幕僚、弟弟。同治五年(1866)曾国荃抵湖北任巡抚,因与总督官文不和,遂上疏劾之。清廷令他剿捻,但屡次失败。为此,曾国荃心情抑郁,经常发牢骚。曾国藩请他的心腹幕僚赵烈文去信“慰之”。但曾国藩仍不放心,以自己的坚忍成功进行现身说法,十二月十八日,曾国藩给他的九弟曾国荃信中说:
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育汝于成,李申夫曾说我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求自强,因而引用谚语说“好汉打脱牙和血吞”。这两句话是我生平咬牙立志的口诀,不料被申夫看破。我在庚戌、辛亥年间被京师权贵所唾骂,乙卯、丙辰被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三县之失,也颇有打脱门牙的迹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只有一字不咬定牙根,徐图自强为妥。
曾国藩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别人的不理解、不支持或是讥讽、嘲笑、轻蔑甚至侮辱,他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咬牙立志,徐图自强。
1854年,曾国藩在决计会战湘潭时,太平天国的声势已颇盛,以南京为中心,武汉、镇江、扬州等重镇,都掌握在太平军的手里,清朝政府在这一地区内几乎没有任何力量组织反抗了,而东征太平军的曾国藩也接连失利。决战湘潭对于交战双方来说,都攸关大局。曾国藩认为:“湘潭与靖港之贼互为首尾,倘不及早扑灭,不独省城孤立难以图存,衡、永、郴、桂及两粤匪党,闻风响应,东南大局不堪设想。”确实,太平军若能取得湘潭之战的胜利,便能攻取长沙,控制湖南,从而在湖南和两广农民起义军的响应下,迅速南下,控制两广、闽浙等地,占有半壁江山。太平天国政权只有在真正实现了划江而治的条件下,才具备发动北伐的可行基地,夺取全国政权才有可能。对湘军来说,湖南是湘军的老巢,占有湖南便意味着湘军的兵饷来源有保证,一旦失去湖南,犹如鱼离开水一样,就会因干涸而消亡。
曾国藩认识到了湘潭战场的重要性,急派悍将塔齐布率军开赴湘潭,又调水师总督褚汝航协助陆师摆开了与太平天国生死搏斗的架势。这样在湘潭战场上,湘军的兵力占了优势,加上太平军主帅林绍璋本人忠厚有余,但“无大本领”,指挥不当,致使战线过长,兵力分散,使太平军完全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湘潭之战,太平军遭到前所未有的惨败,清廷特别强调说,这一胜利的影响:“自粤逆趁乱以来,未受大创,湘潭一役,始经兵勇痛加剿洗,人人有杀贼之志矣。”
湘潭之战的胜利,改变了对曾国藩黑云压境的形势。然而曾国藩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当另一部湘军在靖港大败后,遭来咸丰帝一顿数落与指责,嬉笑怒骂,无所不至!并将曾国藩革去了礼部侍郎之职,“责成其戴罪剿贼”。
在这种艰难的境遇下,曾国藩回到长沙以后,咬牙立志徐图自强,他认真总结了岳州、靖港二次战役的惨痛教训,努力克服自己的弱点,为湘军日后出外作战积累了经验。
在曾国藩看来,湘军各营在几次战斗中暴露出来的种种弱点,其真正原因是功罪不分,赏罚不明;其组织原因是良莠不齐,勇懦不一。同时他还深刻意识到:最初来投奔他的人,非亲即故,且抱着各种目的而来,因为台面小,所以凡事多让,久而久之,连原则也丢失了。他认识到,一旦条件有所改善,局面有所打开,就应破除情面,以正视听。他检讨导致湘军缺乏纪律的原因,主要是他过去治军强调以道义相号召,用忠义感召部下。而且,湘军的骨干,与曾国藩都有密切的关系,不是同乡,就是同学,或者是同僚。他过去总觉得对他们无法用法纪来进行约束。这样,在湘军内部,实际上处于无法无天的状态。
曾国藩体会到,古人用兵,先明功罪赏罚,今时事艰难,贤人君子大半潜伏不出,我以义声倡导,同履艰危。故诸人起初跟随我,并不是为了利,我对他们也就难以绳之以法。其致失败由此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