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坡勾提先生梦想成真
从上回我们在河堤上与马莎会谈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从此，我就没有看见过她。 不过她与坡勾提先生互相通信，她热情的合作并没有收获，我也无法据坡勾提先生所言做出结论，说我们已暂时得到关于爱弥丽的命运的任何线索，我对她的归来开始失去了希望，我愈发相信她已不在人世了。
坡勾提先生的信念却没有改变，——我确信我很了解他那颗真诚的心——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爱弥丽，他从来也不曾动摇过这一信念，他的耐心是那么持久，永不疲倦，尽管想到他坚定的信念一旦破灭时他的痛苦令我发愁，但他的信念中有一种宗教般虔诚的事物，有那么富于感情的东西。这是根植于他的淳良天性中的最深处的，这些使我对他的敬重和钦佩一日甚于一日。
他并不是一个只顾消极梦想而不做实事的人。他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实干家。他也明白，如果他需要别人支援，那他应当踏踏实实地做好他自己的那一份，先帮助自己。我知道曾经有一次因为疑心老船屋窗户里的蜡烛没有放在那儿，他在夜里徒步走到雅茅斯，为了在报纸上读到的一点儿有关爱弥丽的消息，他曾走七八十里路。他所有的旅行都是那么艰苦，他一直以来努力挣的钱，都是留着等找到爱弥丽之后给她用的，在这么长时间的寻找中，他从没叫过苦，也未听他说丧失了信心。
自从我和朵拉结婚之后，朵拉不时去看望他，他十分喜欢她。
一天晚上，他对我说他前天晚上看见马莎在他的寓所周围等他，马莎请求他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别离开伦敦。
“她说过这是为什么吗?”我问道。
“我问过她，卫少爷，”他回答道，“不过她从来不多说话的，我答应了她，她就走了。”
“她说过你大概什么时候再见到她吗?”我问道。
“没有，卫少爷。”他若有所思地摩擦着脸回答道，“我也这样问过她，不过她说这是她不能说的。”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正独自在花园中散步。这时，我看到了一个衣着朴素的身形。
“马莎!”
“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她用激动的语调压低了声音说，“我去过他家了，他不在。我有些情况要告诉你。”
我立刻走出了栅栏门。之后，我们上了一辆马车。
她对车夫说道：“去靠近黄金方场的任何地方，要快!”
我看着她，想从她身上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希望缄默，因此我也就保持了这种沉默了。
我们到达她所说的目的地，下了车，马莎催促我走向一条黑漆漆的街道，那一带有好多这样的街道，那里的房子以前是独自居住的好地方，但如今已经沦为论房间出租的贫民宿舍了。我们进了这种房子中敞开门的一间，我跟她走上一道公用楼梯。
我们走到了房子的顶层，在楼梯上，我有好几次觉得我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裙子边缘从我们身旁掠过，走了上去。当上最后一段楼梯时，那个人先走了进去。
马莎低声叫道：“她怎么走进了我的房间，可我和她素不相识!”
我惊诧地发现她是达特尔小姐。
我向她作了解释，突然听见她在屋里的动静，
“她有没有在家也与我无关，”洛莎?达特尔小姐说道，“我并不知道她。我是来看看你的!”
“我?”一个声音接下去说。
是爱弥丽的声音!
“是的，”达特尔小姐说道，“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怎么?你不因你做的那些坏事感到羞耻吗?
“詹姆斯?斯提福兹的意中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她说道，“跟他私奔而成了这地方低贱的人们街谈巷议的材料的女子，斯提福兹那种人的勇敢的得意妄为的伴侣。我倒要见识这个东西!”
只听一阵沙沙声响起，那个不幸的少女，似乎是在受了羞辱之后向门口跑去，但被拦住了，随后是一阵寂静。
“不要动!”她说道，“不然我就要对整座房子整条街的人大声宣告你的事了!假如你要逃避我，我一定要拦住你，我会捉住你的头发，也能用石头砸你!”
我不知如何才好。只有坡勾提先生才有资格帮助她，难道他就没有来的时候吗?我不耐烦地想。
“好啊!”洛莎?达特尔说道，“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是个被那虚假的贞洁、那低垂的头所迷惑的可怜虫!”
“饶了我吧!”爱弥丽叫道，“不论你是谁，你得知我那可怜的故事，假如你也有需要被宽容的话，那你就饶了我吧!”
“假如我也需要被宽容的话!”对方气势汹汹地说道，“你感觉我们俩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除了我们的性别，再也没有别的了。”爱弥丽说。
洛莎?特达尔说道：“性别?你是女性中的一种耻辱!”
“我罪有应得。”爱弥丽说道，“但这太恐怖了!亲爱的小姐，你想想我受过的苦，及我的堕落!马莎，你快回来吧!”
“听我说!”她说道，“把你那作假的技巧留给那些容易被你骗的人吧!别想用你的眼泪感动我。”
“仁慈些吧!”爱弥丽叫道，“不然我就快疯了!”
“比起你的所作所为，”洛莎?达特尔说道，“这算得了什么，你想到过被你破坏了的家庭吗?”
“噢，我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想呀!”爱弥丽叫道，“它哪有一分钟不在我眼前!那个家呀!亲爱的舅舅，假如你明白你的爱在我堕落时给我带来的苦痛，你即便再爱我，也不会将你的爱那样始终如一地给予我了。你一生中一定要对我发一次怒，这样我才可以得到一点安慰!我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得到一丝安慰，因为大家都很爱我!”
“你的家!你觉得我会顾及到你的家!你以为你会给它不能补偿的损失?你的家!你是你的家庭经营买卖中的一部分。”
“不要这样说!”爱弥丽叫道，“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别把那过分的耻辱加在值得尊敬的人们身上!假如你不怜悯我，也请你能敬重一下他们，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呀!”
“我所说的，”她说道，“是他们的家——我如今住的地方。你就是使那位贵妇人与她的儿子不和的缘由。把一个家庭搅得悲痛伤心，其实在这个家里，你连做厨娘也不配!可你让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你这个烂货，从海边捡起来，玩弄了一会儿，又给扔回原地的烂货!”
“不是这样的!”爱弥丽说道，“当我们第一次邂逅时，我同你或其它大家闺秀一样是有品德的，而且就要嫁给你或其它大家闺秀都能嫁的好人，假如你住在他家里，或认识他，你大概就能清楚，他对于一个柔弱的爱虚荣的女人是具有多大的吸引力，我不想为自己辩护，但我十分清楚，他也十分清楚，可他使用一切手段来欺骗我，我就因此相信了他，也爱上了他!”
“你爱他?你?”她握紧发抖的拳说道。
爱弥丽没有回答。
“你用你那可耻的嘴，”她说道，“来告诉我这句话?他们为何不鞭打这些东西!假如我能够下命令的话，我一定要他们打死这个女孩。”
“我专程来到此，”她说道，“要见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现在我达到目的了。你还是赶快去你的那个家，到那些正在盼着你的，能用你的钱去安慰的人们中间，往事已过去了，你就又能够信任和爱了，我曾认为你是一个破烂的玩具!一个被抛弃的一文不值的铜饰。不过，既然你以为自己是一块纯金，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受了委屈的无辜的人，还有一颗忠于爱情的纯洁的心——看样子是这样的，很符合你说的故事!
“藏起来吧!”她继续说道，“不论藏在家里，或别的地方，只要是让人找不着的地方，最好，悄悄地死去。”
“或许我有一种奇怪的性格，”洛莎?达特尔继续说道，“不过我不能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呼吸，我认为这空气不干净。我要让它澄清，将你清理出去。假如你明天还不离开这儿，我就要公布你的故事和你的身份于整栋房子中间。假如你离开这里，用假身份(我欢迎你保持原来的身份，)，藏在本市的无论何处，一旦让我知道了，我也要这么做，我可是得到了向你求婚的那个男人的支持，在这一点上我是很有把握的。”
“哎，哎!”爱弥丽用一种在我们听来足以打动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的声调绝望地叫道，“我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对方说道，“在回忆中度过幸福的余生吧!把你的生活献给对詹姆斯?斯提福兹的爱情的回忆吧。他要让你做他的听差的老婆，对吗?否则，假如那些回忆，你对自己品德的认识，不能支持你的话，那就嫁给那个大好人，让他屈就!要不，那就去死吧!逃到天堂吧!”
感谢上帝。楼下传来他的脚步声。
“但是你要记住!”她在打开门往外走时说道，“我下定了决心，为了我全部的原因，也为了我的仇恨，一旦让我找到你，我一定会把你赶出去。”
他与她擦肩而过，他冲进了屋子!
“舅舅!”
她昏了过去，他注视着她的脸，慈爱地吻着她。
“卫少爷，”他说道，“感谢上帝，我的梦想实现了!他按他的心意把我指引到我的宝贝儿这儿来了!”
他边说着，边将她抱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