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指路的明灯
时光荏苒，圣诞节又快要来了，我回国也已有两个多月了。我经常去看艾妮斯。一般人给我的鼓励尽管声音宏亮，它在我身上起的作用和引起的感情尽管也是热烈的，但是只要有她最轻微的赞美之词时，我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我每周起码一次，去她那儿过一晚上。我时常在夜间骑马回来。由于那种不愉快的旧感觉这时不断地萦绕着我——当我离开她时，我总是格外愁闷——因此我宁可走出去，以免自己陷入失眠和苦恼的梦。当我走着时，国外时一直缠绕着我的头脑的种种思想又重新被翻出来了。
艾妮斯对我是有爱情的。但假如我加以扰乱，我就是极其自私且愚笨地玷污了它，并将永远无法恢复了。我现在成熟的想法是，我已经是这样的命运，并且已得到了我迫切需求的东西，我就没有权力去诉苦了，我必须去忍受它。我对艾妮斯的义务和成熟的想法，构成了我所感受到的和我已经知道的一切。但是我爱她，我隐隐约约觉得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可以无可厚非地承认我对她的爱情。到那时所有的都将变成往事。那时我能够说：“艾妮斯，当我回家时，就是那个样子。如今我老了，从那时候我就不曾爱过!”
她不曾对我说她有过丝毫的改变，她以前在我眼中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过。
从我回来的那一晚起，在我姨婆和我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们会不约而同想到那个问题，但是我们都不会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
圣诞节就快来临，但艾妮斯还未曾对我坦白她的秘密。我怀疑她是否已经明白了我实际的想法，只是因为她害怕会给我带来痛苦，因此她不说出来——这一疑问沉沉地压着我。若果真如此，我所有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我没有尽到我对她的最起码的义务，我想把这种情况弄清楚——若我们之间有一个隔阂，我要坚定不移地破除它。
那是一个寒风凛列的冬天的日子。
“今天你骑马出去吗，特洛?”我姨婆问道。
“是的，”我说道，“我马上就去坎特布雷，这是一个骑马外出的好时光。”
我姨婆说道：“不过你的马似乎是觉得它的马房更好呢!”
“它一会儿就会提起精神来的!”我说道。
“无论如何，这种旅行对它的主人是有益的，”我姨婆说道，“孩子，你已经写了好几个小时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从未料到到过写书原来是这么费心思的事!”
“有时候，读起来也很费心思，姨婆。”我说道，“至于写作，也有它迷人的地方呢!”
“我明白了。”我姨婆说道，“上进心、爱好称赞、共鸣、还有许多东西，我猜?你快去吧!”
“至于艾妮斯的爱情，”我说，“你有什么更多的信息吗?”
“我想是有的，特洛。”她回答。
“你的印象是有根据的吗?”我问道。
“我觉得是有根据的，特洛。”
她带着一种猜疑，或是同情或是忧虑的表情看着我。我向她表现出十二分愉快的表情。
“还有呢，特洛——”我姨婆说。
“啊?!”
“我肯定艾妮斯就快要结婚了。”
“上帝保佑她!”我高高兴兴地说道。
“上帝保佑她!”我姨婆说道，“和她的丈夫。”
我立即附和了一句。然后我向姨婆告辞。
我看到艾妮斯独自一人在家。这时小女孩们都已经回了她们自己的家。
我们坐在窗前谈着我正在写作的书。艾妮斯特别愉快，她预言，我不久就会变得太出名了，她就不能同我谈这样的题目了。
“因此我尽量利用目前的时光，你了解，”艾妮斯说道，“在我还可以和你交谈的时候同你谈呢。”
我看着她那专注的美丽的脸时，她发现了我的目光。
“你好像是有心事，特洛乌德。”
“艾妮斯，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心事向你诉说呢?亲爱的艾妮斯，我对你的忠诚你信任吗?”
“是的!”她回答道。
“你猜疑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待你了吗?”
“不!”她回答道。
“我回国时，艾妮斯，我想对你说，我欠了你多大的恩情，忘记了吗?”
“没有。”她说道。
“你心中有秘密，”我说道，“对我说吧，艾妮斯。”她一言不发。
“即使我不曾听说，我也很清楚，你有一个将爱情付与的人。”
她仍一言不发。
“艾妮斯!我最亲爱的!妹妹!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特洛乌德。我会在另一个时候，告诉你。现在不要再对我说什么了。不要!”
“艾妮斯，见你这样我很难过，假如你不高兴，让我分担；假如你需要帮助或安慰，让我想办法；假如你心上真有一个负担，让我想办法去减轻它。艾妮斯，我如今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你。”
“放过我吧!以后再谈吧!”
“我非要说下去的!你不可以这样就离开我!艾妮斯，让我们别在经历这么多年，遭遇过这么多事之后再彼此产生误解吧!我非要将这些说清楚。若你现在迟疑，觉得我是在妒嫉你所给予的幸福，由于我不肯远远地祝福你的快乐，那就请你驱除这种想法吧!因为我不是那样的!我没有完全无谓地受苦，而你也不曾完全无谓地指引我。”
她这时候平静了下来，对我说道：
“为了我们纯洁的友谊，特洛乌德——我必须告诉你，你想错了。我没别的可说的了。许多年来，若我有时不愉快，但那都已经过去了；若我心上有一个负担，那个负担也已经减轻了。我们的秘密属于我已经很久了，而且它也将永远地只属于我。”
“艾妮斯，别走，请等一下!”
我将她拦住了。
“最亲爱的艾妮斯!我所无比敬重的人，我想我可以将自己的心事一辈子掩藏起来，一直到我们都变老了。但是，艾妮斯，若我真的有机会，我想，用姐弟的称呼截然不同的词来称呼你!”
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看见了希望。
“即使是在我爱着朵拉的时候——发疯一般地爱着朵拉的时候，艾妮斯，你是明白的——”
“是的!”她恳切地叫道，“我很乐意知道。”
“在我爱着她的时候，即使在那时，离开你的同情，我的爱情也是不完整，不圆满的。我那时获得了你的同情，我的爱情就圆满了。可是当我失去她的时候，艾妮斯，若没有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她依偎在我的怀里，紧紧地靠近我的心脏，她那双温柔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就那样看着我。
“亲爱的艾妮斯，我出国呆在国外，以及回国，都是为了爱你。”
接着，我尽力将我这些年的斗争，我得出的结论都告诉了她。我尽量把我的心事都坦白而完整地叙述给她。我尽力对她表示，我过去是怎样地盼望我已经更了解我自己和她。
“我觉得很幸福。特洛乌德，我心里感情洋溢，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向你说一说。”
“什么事呀，我最亲爱的?”
“你想是什么事呢?”
“我不敢猜，告诉我吧。”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不爱你的时候。”
噢，我们真快活，我们流泪，为了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而流泪。
当我们来到我姨婆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将近晚餐时间了。
“哎呀!”我姨婆在这茫茫的暮色之中，使劲儿望过来，问道，“你带回来的这个人是谁呀?”
“艾妮斯。”我答道。
“顺便提一句，姨婆，”我在饭后说道，“我曾对艾妮斯谈起过你对我说的事。”
“特洛，”我姨婆说道，“你对我失信了。”
“我相信您不会生气，姨婆。当您听说艾妮斯为恋爱的事情而快乐时，您不会生气的。”
“胡说八道!”我姨婆说道。
当我看到我姨婆似乎要被激怒了时，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她消消气，我搂着艾妮斯，我们俩都俯身靠向她。我姨婆立即高兴起来。
这也惊动了坡勾提。我姨婆刚一缓过劲儿来，就扑到坡勾提身上，一面叫她蠢笨的老东西，一面用尽力气地抱住她。之后，她又抱住了狄克先生，接着才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们一起都高兴了起来。
我们没到两个星期就结婚了。参加我们婚礼的仅有的客人只有特拉德尔和苏菲，博士和斯特朗夫人，婚礼很安静。在他们还沉浸在愉快之中时，我们一同坐车离开了，我把她搂在自己怀中，她是我的中心，是我生活的全部，是我自己，是我的妻子!
“我最亲爱的丈夫!”艾妮斯说道，“如今我能够用这个名字称呼你了。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
“说吧，我的爱人。”
“这是发生在朵拉死的那天晚上，她让你来找我过去。”
“是这样的。”
“她对我说，她留给我一个事物。你能猜出来?”
我想我能。我把她更紧地搂着。
“她请求我，留给我最后一个职务。”
“那职务就是——”
“只有我才能占据那个空着的位置。”
于是艾妮斯枕在我胸前，啜泣着，我也随着她哭泣，但我们是那样地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