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孩和女孩12 (2)
葛莱格先生即是这样的人中的一个,与财政大臣们一样也竟这样让人难对付。明白了这些,你就更容易了解,尽管大自然在多德森家大小姐的那些优点中添加刺激性太强的佐料,他为什么还深信他的婚姻是美满的。一个情意深长的男人,找到了一个和他的基本人生观符合的妻子,即使他们每天稍稍吵闹一下那也没有什么不和的意味。
葛莱格先生生性喜欢沉思,常有惊人构想,不过他还是认为葛莱格太太的治家方法是女人的一个模范。
很明白,葛莱格先生的心肠很软,从下面这事上可以看出,他看到妻子同别人争吵,哪怕是跟女佣人道莉争吵,都比跟他自己争吵还要使他难受;她和塔利弗先生的那场争吵,使他非常烦恼,甚至在次日早上吃早饭时,当他到花园里去看早熟白菜的情形时,他都高兴不起来,要在平时他一定会高兴的。葛莱格太太一向夸口说多德森家的人从来没像别人家那样丢脸地死命争吵,也从没有谁被取消过继承权,他们也从未与任何表亲翻脸不认人。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他们的表亲们没有一个不是让钱在外头放债的,至少,他们总有一些房子。
每逢葛莱格太太坐在早餐桌前时,她额头上的那片“乌云”就不见了。所谓“乌云”就是她额前的蓬松鬈发,因为在早上忙家务时,戴着像蓬松鬈曲的额发那样不必要戴的东西来做坚韧的面食,简直是浪费。葛莱格先生有个节约的老习惯,在早晨总是用牛奶麦糊来充饥,他今天坐下吃牛奶麦糊时,注意到太太脸上的怒气,就谨慎地决定让妻子开口,生怕像女人的脾气那样脆弱的东西,轻轻碰一下就会惹起是非。那些似乎很欣赏自己坏脾气的人,却有一个办法使他们的脾气继续发下去,那是折磨人的。葛莱格太太一心一意只想吵架,而且只要有机会,不论是何种机会,她都可利用一下,但葛莱格先生偏偏一句话都不说,叫她吵不起来,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没过多久,他的沉默就好像使她达到目的了,因为他终于听到了他的爱妻用她特有的声调对他说:
“喂,葛莱格先生!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做你的好妻子,却得到这样的回报,太不值得了。要是你就是这样对待我,那我还不如在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以前就知道了的好。当初如果我想有一个家的话,我会搬走,我并非没有选择的机会。”
葛莱格先生停下吃麦糊,抬头看了看,并不觉新奇,神情里所流露出的只有冷静、惯常的诧异,就像我们在看到司空见惯事儿时的那副表情。
“怎么了?葛太太,我现在又做错了什么啦?”
“现在?葛莱格先生,你现在太不像话了,我真替你难过。”
葛莱格先生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吃起麦糊来了。
“葛莱格先生,你有时不开口比开口直说还厉害得多。我情愿你面对面说你瞧不起我,也不愿意你做出这副样子——就像别人都欠你什么一样。昨天夜里我几乎一个钟头都没睡着,你却一大早出来就与我生闷气,倒好像我是你脚底的烂泥似的。”
“跟你生闷气?”葛莱格先生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倒如同一个喝醉酒的人,以为别人都喝多了!”
“葛莱格先生,不要对我说些废话来降低自己的身份!说这些,只能使你自己显得浅薄!”
“对,若是我说得合情合理,你又肯听吗?”葛莱格先生又反驳道,“你要听,我昨天晚上说过的,你的钱在那儿可靠得很,若是为这点儿小争执,就去讨还,就是你的不对了。本来,我还指望你会早上改变主意的。即使你要讨还,也不是现在这样急急忙忙地去呀!免得在家庭里再平添不和,还是等有人拿出极好的抵押品再去也不迟嘛。不然,你现在还需去托律师去找一项投资,这花费可不轻。”
葛太太尚觉合理,不过还是咕噜了一阵。可没多久,他俩又起冲突了。
“葛太太,谢谢你,替我来杯茶。”葛先生吃完,见她像平日那样来给他倒茶,就这样说道。
葛莱格太太头向后仰了一仰,拿起茶壶,说:“嘿,葛莱格先生,你居然谢我,让我高兴得很。我这一辈子替人家做了许多,却很少有人说谢我的。不过,葛莱格先生,你家里可没有一个女人配与我站一起的。尽管你没有亲戚比得上我,可我还是和和气气地对他们,这一样谁也不可否认。”
“葛太太,你最好还是等跟你家的人吵完之后,再来挑我亲戚的错处,”葛莱格气愤地说,“麻烦你递一下牛奶罐。”
“葛莱格先生,这就与你平日的话一样,全是胡扯。”这位太太道,“你知道这是胡址,我可不是那种会跟自己的亲戚吵架的人,你才会呢,我就知道你吵过。”
“嗨,昨天你怒气冲天地走出妹子家里,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可没跟我妹子吵,葛莱格先生,你这简直是胡扯!塔利弗先生可不是我家的人,是他要赶我出来。也许你愿让我留在那里让人骂吧,也许你因为没有听到他用那么恶毒的脏话来骂你妻子而不高兴,但,真的,这倒真是你的耻辱!”
“在这个教区内,还有谁听过这种事?”葛莱格有些激动了,“一个女人,人家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还让她管着她自己的钱,就好像已经立下遗嘱把那笔钱归给她了似的,而且她还拥有一辆新的花了很多钱换过垫子的马车,她却像一条疯狗一样咬着叫着!真不知道万能的上帝居然把女人造成这副模样!万能的上帝!”
葛莱格先生最后几句是用悲痛高昂的声调说的。葛莱格先生推开茶杯,两只手拍着桌子。
“好吧,葛莱格先生!你若是真是觉得如此,那还是说出来的好。”葛莱格太太拿起餐巾,激动地折好,“不过你要是说你早已准备比我指望的还要多,那我还要请你允许我告诉你,我还有权利指望许多我还未得到的东西呢。而你骂我像疯狗,要是不被人耻笑,那才怪!”
说到此,从葛太太的声音里已经可以听出她就要哭了。
“道莉,”她一边站起来,一边哽咽着说,“把楼上的火生起来,放下百叶窗。葛莱格先生,你中午饭要吃什么?请吩咐吧,我是准备吃麦糊了。”
葛莱格太太拿了本《圣徒之死》上楼,但她同时也带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上楼。这样东西,一部分是葛莱格先生的建议,她还是把她的五百镑放着不动好,等找到一个好的投资再说;另一部分是他谈话中露出的暗示——他已经替她准备好丰厚的遗产,万一他去世,她也不会过苦日子。最后,她还会受到自己家里的人和邻居们的重视,一个女人要是没有“富孀”过去和现在所有的那种威风,就别想受到如此这般的看重。
将近五点钟,巴克斯特的那本书打开放在那儿,至少已经有八个钟头了;如果大家常吵的话,必然造成的结果是:他们的争吵到了某一限度方可停止。
当天晚上,葛先生和他太太亲切地谈起了塔利弗家的人。葛先生认为塔利弗很可怜,葛太太附和说,她不屑注意这种人的行为,但是,看在她妹妹的份上,她可以迟些收回五百镑,因为就算她做抵押放款,也只能拿到四厘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