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十八
“好吧,je suis à vous(法语:我愿为您效劳。)要抽烟吗?不过,等一等,咱们不要把这里弄脏了。”他说着,拿过一个烟灰缸来,“怎么样?”
“我找你有两件事。”
“原来是这样。”
马斯连尼科夫的脸色变得阴沉而沮丧了。那种被主人搔耳朵的哈巴狗的兴奋心情连一点影子也不见了。从客厅里传来几个人的声音。一个女的说:“Jamais,Jamais je ne croirais!(法语:我从来不相信,从来不相信。)”另一头儿有个男人在说什么话,总是重复“La comtesse Voronzoff u Vietro Apraksine(法语:沃龙佐夫和维克多?阿晋拉克辛公爵。)”,从第三个方向传来的只是听不清的说话声和笑声。马斯连尼科夫一面倾听客厅里发生的事,一面听涅赫柳多夫说话。
“我又要说那个女人。”涅赫柳多夫说。
“噢,那个无辜被判刑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
“我想请求把她调到医院做女工,有人告诉我,这是可以办到的。”
马斯连尼科夫紧闭双唇,开始考虑。
“未必能行,”他说,“不过,我去商量一下,明天打电话告诉你。”
“别人告诉我,那里有很多病人,需要女帮工。”
“好,好。那么不管结果如何,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了。”涅赫柳多夫说。
从客厅里传来一阵甚至十分自然的哄笑声。
“这又是维克多,”马斯连尼科夫笑着说,“他兴致高的时候,讲起话来逗死人。”
“还有一件事,”涅赫柳多夫说,“现在监狱里关着一百三十个犯人,仅仅因为他们的身份证过了期。他们关在那里有一个月了。”
于是他讲到他们被关押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马斯连尼科夫问,他的脸上突然表现出不安和不满的神情。
“我去探视一个被告。这些人在走廊里围上了我,请求……”
“你去看哪一个被告?”
“一个无辜被控告的农民,我为他请了一个律师。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难道这些根本无罪的人被关押在监狱里,仅仅因为他们的身份证过了期……”
“这是检察官的事,”马斯连尼科夫恼火地打断涅赫柳多夫的话,“这就是所说的快速而公正的审判。副检察官的责任是视察监狱,了解在押人员关在监狱里是否合法。他们什么也不干,只知道玩文特牌(一种纸牌戏。)
“那么,你无能为力了?”涅赫柳多夫阴沉地说,想起了律师所说的,省长向检察官推卸责任。
“不,我要管。我马上去查一查。”
“对她来说更糟糕,Cest un souffendouleur。(法语:这是个受苦的女人。)”从客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她对所讲的事非常冷漠。
“那好,我把这个也拿去。”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嘻闹声和另一个女人不愿把什么交给他而发出的嘻闹的笑声。
“不,不,说什么也不行。”女人说。
“那么,我来办这些事。”马斯连尼科夫重复了一遍,用戴着绿宝石戒指的白手掐灭了香烟,“现在咱们到女士们那边去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涅赫柳多夫没有进客厅,在门口停下来说,“有人对我说,昨天监狱里有人受体罚。这是真的吗?”
马斯连尼科夫脸色通红。
“噢,你说这件事?不,mon cher,绝对不能再让你到那里去了,你什么事都要管。咱们走吧,咱们走吧。Annelte(安奈特,安娜的法国名字。)叫我们哩。”他说完,拉着他的手,又露出像受到显要人物关注之后那样的兴奋心情,不过现在不是快活,而是有些不安了。
涅赫柳多夫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没有向任何人鞠躬行礼,什么话也没说,脸色阴沉地穿过客厅、大厅,从急忙起身的仆从面前走过,来到前室,随后到厅上去了。
“他这是怎么啦?您对他怎么啦?”Annette问丈夫。
“这是à la frangais(法语:法国人的气派。)!”有人说。
“怎么是à la frangais,这是à la zoulou(法语:粗鲁人的气派。)”
“哦,他经常是这个样子。”
有人起身告辞,有人刚来。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依然不断:这伙儿人利用涅赫柳多夫这个插曲作为今天这个jour fixes(法语:白天聚会。)的话题。
拜访马斯连尼科夫之后的第二天,涅赫柳多夫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是用光滑的厚纸写的,上面有官衔,并有火漆封印,笔迹苍劲有力,信中写道,他已经给医生写了信要求把马斯洛娃调到医院,很有可能他会如愿以偿。落款写着“爱你的老同事”,在署名“马斯连尼科夫”的最后一笔写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又大又有劲的花笔迹。
“傻瓜!”涅赫柳多夫忍不住说,特别是因为从“同事”这个词中他觉得马斯连尼科夫对他有屈尊附就的意思,就是说,尽管马斯连尼科夫担任着道德上最肮脏最可耻的职务,却认为自己是个重要人物,以为自称是他的同事,如果不是讨好他,也是表示他毕竟没有仗着自己的崇高地位而显得过分骄傲。